第18节
  庭瑶道:“我娘想请舅母住跨院呢。”
  老太太点头:“也罢了,只小了些,你们仔细拾掇。虽是至亲,慢待了更不好。”
  男仆又道:“舅太太还说,知道我们太太身子骨不好,她明日不定几时来。若太太歇着,万不可搅了她。一家子亲骨肉,很不必外道。”
  老太太对越氏笑道:“她们姑嫂还是这样好,便依她,省的辜负了她的心。”
  越氏道:“我去预备几样她爱吃的菜,明日清早好做。不去闹大嫂,我却是不放她清闲的。”
  老太太挥挥手,不管她们年轻妯娌玩笑,只对孩子们说:“除了庭瑶,你们都是头一回见舅母,都打扮的好看些。她乃陈家冢妇,是亲戚,亦是贵客,都正经拿出见客的礼仪来。”
  众人纷纷应了,各自回家准备。
  舅太太要来家是喜事,不消一刻钟上下都知道了。孩子们回到家中,同陈氏请了安,都回房收拾明日穿的衣裳。庭兰才踏进屋,孙姨娘就跟进来了:“姑娘,我方才听人说,舅太太明日就到。”
  庭兰不耐烦的道:“我知道了知道了,姨娘不必总是念叨。她是太太的亲嫂子,我必不能无礼。家里亲戚来往多了,偏你紧张她。她便是个母老虎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孙姨娘跺脚:“我的姑娘,你怎么就不明白!”
  庭兰疑惑的望着孙姨娘。
  孙姨娘在庭兰耳边说:“陈家有五个哥儿!五个!”
  “又不是姐儿,哥儿们跟我们不在一处,不会吵架的啦!”
  孙姨娘点点庭兰的脑门:“你个棒槌。陈家大富,老太爷官阶不如咱们家,可大舅的未必不如你爹。可是门好亲。我不得出门,更不认识什么人,难得有知根知底的,你还不抓住了!”
  庭兰瞪大眼:“陈家大表哥是嫡长子,他能娶个庶女?小的那个才比庭苗大点儿。”
  “你呀你,”孙姨娘急道,“大舅母没有,二舅母有。你是给大舅母留个好印象,叫她张句嘴呢,还是好事都叫四丫头给占尽了?七丫头有你爹护着,四丫头有太太护着,你不好好抓紧,谁还记得你!”
  庭兰眼神暗了暗,道:“未必就要亲上做亲。”
  孙姨娘摇头:“你不懂,常言道姑血不还家,你大姐姐必不会许陈家。然而那样家风好又有前途的人家,咱们家岂能放过?家里大的大小的小,我算了算,你与陈家二房几个年龄倒相配。二房长子不说了,次子正正好儿。你不上心,必叫四丫头抢了先。到时候你上哪哭去?”
  庭兰恼了:“天下就只有姓陈的么?姨娘当我三岁小孩,真个去了陈家,倘或受了委屈,娘家竟不好出头。我又不是太太生的,她还能为了我外了自己娘家?姨娘快别说这个话,我的婚事,咱们两个谁也做不得主。再则大姐姐还没议亲呢,你又急什么。”
  孙姨娘能不急么?只得一个女儿,恨不得天下的好东西都到她手里。庭瑶不急啊,一家子为她操劳呢,可谁真记得庭兰?孙姨娘快愁死了,眼瞅着就大了,可这爹不亲娘不爱的,真到了年岁,随便许出去不成?可不挖了她的心肝。见庭兰听不进她的话,便使出绝招——碎碎念。
  庭兰被烦的苦不堪言,终是忍不住问:“行,姨娘你说要讨好舅母,我去。可是舅母什么品性你知道么?我要怎么讨好呢?”
  孙姨娘顿时哑火,
  庭兰原本不紧张,孙姨娘念的一晚上,她心中开始发慌。如今见孙姨娘半句有用的都没有,更是烦躁。
  孙姨娘停了半盏茶功夫,只觉得心里闷的慌。推开窗子透气,就见庭芳带着丫头打着灯笼往上房去。心中豁然开朗,推了庭兰一把道:“你赶紧去太太那儿,听太太有什么吩咐。衣裳首饰我替你备好。明日切记切记要乖巧,懂了么?”
  庭兰实不想听孙姨娘废话,正好顺坡下驴,灯笼也不打,带着丫头就跑去了上房。丫头挑起帘子,家里的兄弟姐妹凑了满屋,只她最迟。不知怎地,脸没来由的红了。
  陈氏接到消息正兴奋,没工夫搭理庭兰,自顾自的絮叨:“我与你们说了许多回了,舅母姓杨,小名叫安琴。你们嘴上仔细些,记得避讳。”
  庭芳默默吐槽,古代真特喵的蛇精病,避讳……避讳你妹哟!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嘛!就算是长辈不该直接连名带姓,可日常生活还得避着长辈的名字。若是长辈叫个常用字,日子没法过了。正因为如此,那帮蛇精病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双名不单避。庭芳心道好险,她家舅母叫安琴,要单名一个琴字,她到底还练不练琴呀?儒家你真蛋疼,真的!
  陈氏又道:“你们舅舅家呀,都没女孩儿。两个舅舅一气生了五个哥儿,可稀罕女孩儿了,偏没有。”
  庭芳拍手笑道:“我知道了,到时候只往舅母怀里打滚,必有花儿戴的。”
  陈氏点了点庭芳的额头:“偏你机灵。”
  庭瑶笑问:“大舅母生的大哥哥,如今有十六了吧?”
  陈氏点头:“可不是,展眼就那样大了。”
  庭芳摇着陈氏的胳膊问:“那大哥哥叫什么名字?五哥哥呢?我要不知道名字可就闹笑话了。”
  “你们大哥哥叫陈谦,老五么,叫陈恭。”陈氏又对庭芳道,“老五于你乃五弟,他比你五妹妹还小呢。”
  庭芳略有些遗憾,哥哥比弟弟好忽悠唉!有些什么玩具是男孩子喜欢的呢庭兰直直问出来:“不知他们喜欢什么,只怕兄弟们不好玩笑,要是姐妹就好了。”
  陈氏道:“想要姐妹可就只得咱们自家了,你们没个姑姑,我也没有侄女儿外甥女儿。好在家里姐妹颇多,不然像我小时候一样多没趣儿。”说着眼神暗了暗,不管夫家还是婆家,皆是男多女少,偏她生育上那样艰难。
  庭树近来听到带舅字儿的就尴尬,屋里说的热闹,他跟庭芜都没插言。庭芜是年龄差太大,不像庭芳个伪萝莉说起人情世故毫无压力,除了基本家庭关系以外所有的八卦都听的半懂不懂,索性拿着根绳子编络子玩。要说叶家的规矩确实不错,七岁的孩子竟就这么安安生生坐着,听不懂也不闹,一般人家的早蹦出去了。
  庭瑶说了半日,见庭树一直低头不语,推了他一把道:“你且去写功课,跟我们一群娘们有什么好混的,没得听的两眼发晕。”
  庭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不会说,听着怪有意思的。”
  庭芳笑道:“你很不该听这些,我们娘几个还要说会子呢,你同我们混闹什么?”
  陈氏也笑道:“去吧去吧,满屋子就你一个男孩儿,你得闲把书本理理,省的叫表哥表弟比了下去。若得闲寻你弟弟们玩去。”
  庭树只得告辞。无聊透顶的庭芜原想说什么,只是周姨娘还在禁足,她无处可去,只得又低头打络子。庭芳素来八面玲珑,看她这样儿,便冲红梅招招手:“寻几个七八岁上的小丫头陪七妹妹玩会子,她打了半日络子,只怕脖子疼。”
  庭芜暗自腹诽了好几句,只当着陈氏不敢顶回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想不出比找小丫头们玩更好的办法了,不得不承了庭芳的情。庭芳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去吧去吧,叫她们陪你拆九连环玩。”
  庭芜不自在躲了躲,跳下凳子跟红梅走了。庭瑶看的满意,庭芳真越来越有姐姐的范儿了。撵走了不相干的和年纪最小的,陈氏继续与女儿们八卦。无非是她小时候在家的趣事。只是陈氏乃乖乖女,调皮捣蛋的事儿十几年加起来还不如庭芳一年多,没几句便说完了。
  胡妈妈看了看时辰,走来劝道:“天晚了,太太先睡吧。早睡早起,明日才有精神陪舅太太说话。”
  陈氏哪有睡意?庭瑶和庭芳却十分默契的,一人架起一只胳膊,硬把她摁到床上。庭兰愣了愣,才急忙撵上来半跪在地上替陈氏脱鞋。陈氏被三个女儿扔进了床铺,一脸无可奈何:“真睡不着。”
  庭芳促狭道:“胡妈妈,你替我娘拍拍。”
  陈氏:……
  胡妈妈忍住笑,把庭芳往外推:“快走快走,仔细把你娘笑醒了。四姑娘今夜回自己屋里睡,养足精神,明日家里恐怕要闹一日。老太太已吩咐康先生明日不用上学了。倒可以睡个懒觉儿。”
  庭芳早习惯了生物钟,听到可以睡懒觉并不觉得高兴,只一手一个姐姐,嘻嘻哈哈的冲出门外。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就有人来请庭瑶等人。姐妹几个拐出东院,在老太太院里撞上越氏。越氏笑着拉着一大群小辈站在二门口,等着杨氏进门。时间卡的刚刚好,她们刚站定排好队,就见来了抬被仆妇拥簇着的轿子,不一会儿便停在门口。上面走下来个三十几岁的美貌夫人,唇红齿白乌发如云。身着橙色祥云文的锦缎斗篷,阳光下银线绣出的祥云熠熠生辉。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连早春的空气里都洋溢着热情的色彩。越氏早迎了上去,双手紧紧握住那夫人的手,满面笑容的喊道:“我的好大嫂,总算把你盼来了。”
  杨氏回握住越氏,声音清亮爽朗:“好些年不见,你还是原来的模样。”说着打嘴笑道,“嗳!瞧我这张笨嘴,开口就说错话。该说你瞧着比往日更漂亮了才对。”
  庭芳抽抽嘴角,便宜舅母你可真会说话。后头这句说着就假,但偏衬的前面一句像是说漏了嘴的真话一般,哪个女人听了不欢喜。果然越氏笑意更甚:“好嫂子还是这般能玩笑。”说着拉着杨氏的手往孩子们处来,“瞧瞧你的外甥们。”
  杨氏含笑望向孩子们,扫了个来回,当眼光停在庭芳脸上时,笑容一敛,眼中毫不掩饰的闪出如刀子般尖利的锋芒。
  庭芳的心不由自主的咯噔了一下。
  第40章 喵喵喵
  杨安琴不喜欢庭芳。
  谁家小姑子谁知道。陈氏是个耳根子软的,当初她嫁到陈家,不过几个玩意儿就哄的陈氏团团转。她初嫁,哄小姑子当然比哄婆婆容易的多。只没想到小姑子比想象中的还容易哄,你略给她点好处,她便掏心掏肺的待你,最是真诚。时间长了,倒生出几分喜爱之情,并不全为了讨好婆家。姑嫂两个十几年没打过照面,书信却是常来往的。陈氏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信息,到她眼里便是庭芳藏奸。怕陈氏吃了亏还不知道,自然就印象不好。
  庭瑶顺着舅母的眼神望去,见舅母对庭芳很不善不由讶然。难道是认错了人,把庭芳认成庭芜?越氏也不知杨安琴为何不喜庭芳,面上装作没看见,把家里的孩子介绍了个遍,又引着杨安琴往老太太房里走。
  杨安琴转回笑脸,携着越氏的手,狠夸了庭珊一番,又道:“才进大门,两个哥儿就叫他们姑父给拦下了,回头定叫他与你磕头,只不知婶婶有没有好东西赏下。”
  越氏笑眯眯的道:“早预备好了,看把你急的,亏了谁也不舍得亏了我侄子呀。”
  一路说笑到上房,老太太起身相迎:“十几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杨安琴忙对老太太见礼:“请老太太安。”
  老太太硬拉了杨安琴的手让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你家小姑子呀,昨夜高兴的睡不着,四更天才眯下。既你昨日有话,我可就真不许人喊她。故她还睡着,回头你们再说话吧。我先告诉你,我们家与那年你看到的不一样,她东院住不下,加盖了个跨院。前头是你妹夫的书房和孩子们的学堂,里头却是个干净院子。虽小了些,你们却好亲香,哥儿上学也方便。只地方窄小,舅太太别见怪。”
  杨安琴笑道:“老太太过谦了,您家还小,我家在京里的房子竟是马棚子了。我们老太太说,家里很不方便,叫我厚着脸皮来求您收留呢。”
  “看你说的,”老太太笑道,“我请还请不来呢。哥儿学问好,也给我们家的孩子做个榜样。”
  杨安琴忙摆手:“不敢比,我们的不过认得几个字罢了,还要他的兄弟们多多指教呢。”
  老太太道:“取长补短,方是同窗一场。”
  杨安琴就是为了儿子能有同学才直奔叶府居住,老太太的话正合心意。
  说话间,大老爷带着两个内侄子进来拜见。庭芳抬眼打量,长子陈谦十分稳重,标准的读书人模样;次子陈恭就灵动许多,眼珠骨碌碌的,直往他们身上瞟,八成是找玩伴。看来庭玬有伴儿了。彼此厮见一回,叶府这边还好,统共只有三个客人。陈谦陈恭两兄弟就认的头晕眼花,赶紧记要紧的为上。
  老太太看着陈家两个孩子不住的说好,一时看看陈谦,一时看看陈恭,道:“长的真精神!看着就叫人喜欢。二太太赶紧开库寻几块好料子与侄儿们裁衣裳,先前备的沉稳了些,衬不上他们的好相貌。”
  杨安琴笑道:“太抬举他们了,哪比的上您家的孙子呢。”
  老太太道:“都好,都好。舅太太别笑话,我人老了,爱热闹。看着满屋子孩子就欢喜。”
  “您子孙满堂,合该欢喜的。”杨安琴道,“我再挨着您近些,好沾些福气,日后同您一样欢喜才好。”
  老太太道:“瞧你,十几年没见,越发有气度了。回头开个小宴,咱俩坐一块儿,我也沾沾你的精神气儿。”
  杨安琴拍手笑道:“求之不得!”
  越氏道:“大嫂子风尘仆仆,恐是累了,老太太放她歇歇,晚间再聚可好?”
  “很是,”老太太忙道,“瞧我,年纪大了顾头不顾尾。你们快去收拾,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找你外甥女儿,她学管家好些时日,你们那院子便是她预备的。像你们陈家人,妥当!”叶家养了那么多奴才,哪座院子都干净,只住人的有铺盖,没住人的空着罢了。说是布置院子,无非添上日用品。此时不比后世,各人习惯不同,现在大多数人的用度就那几样。略一提点便八九不离十,考验的正是审美。审美上庭瑶却不缺的,老太太明着夸庭瑶,实际夸给杨安琴听。
  杨安琴自然明白,看了看庭瑶,笑眯眯的顺着话题道:“还是老太太会调教人,瞧着是我嫡亲的外甥女儿,我竟不敢认了。既然老太太有话,我可就真个去瞧瞧院子了?”
  老太太笑道:“去吧,顺道看看你妹妹,她只怕等着你呢。”
  杨安琴嘴上说着要去,到底等下人把礼物送上方告辞。
  大房的亲戚自有大房招待,二房三房的任务已毕,遂只有庭瑶等领着杨安琴母子三个往东院安顿。东院静悄悄的,想是陈氏未醒。胡妈妈听到动静在大门口迎着,见了杨安琴就要磕头。杨安琴忙扶住她,低声问道:“阿满可好?”
  阿满是陈氏的闺名,在陈家时日常便这么叫她。胡妈妈听见杨安琴问,也压低声音道:“昨儿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就歇的晚了。奴想着您不是外人,便没叫醒她。”
  杨安琴点头:“很是。”又问,“哥儿好么?”
  “还好,只有些个瘦弱。”
  一句话,杨安琴已知外甥并不算很好,心里沉甸甸的,面上并不露出来,只道:“你且去伺候她,我有大姑娘陪着就好。几位外甥也都去歇着吧。晚间咱们再说话。”
  众人见杨安琴已有安排,纷纷告退。
  杨安琴扶着庭瑶的手,进了替她准备的住处。因是跨院,地方不很大。上房三间,东厢三间,没有西厢。母子三个人住倒刚刚好。
  庭瑶介绍道:“舅母先住着,若是不方便,再换到花园后的大院子里去。”
  杨安琴道:“尽够了,我们才几个人。你们家我原先逛过,院子后头是好,离你们远了些,住着不亲香。”何况借住亲戚家,住的那么远,找小姑子说个话得穿过整个花园,行动就叫人知道,反而别扭。不如跟小姑子一个院子里过活,更自在些。
  庭瑶笑道:“舅母瞧见那扇门没?”
  杨安琴顺着庭瑶的手看去,只见正房正对着一扇门,笑问:“那头是?”
  “开门就是我们的学堂,东间西间俱打通了。东边一道小门,乃隔房弟妹们出入。我们躲懒儿,往日全从跨院直接进去。日后哥哥弟弟上学方便的紧。正是图这个方便,才厚着脸皮把舅母留在跨院了。”
  没什么比读书更重要,孟母三迁为的就是孟子能离书香气更近。如今住在学堂后面,不管有没有实际效果,看着就高兴。杨安琴十分满意:“日后你们还同往常一样,顺道儿约上你哥哥弟弟。千万别为了我住进来就绕路。我再多问一句,你们怎么上学的呢?”
  “辰时上到午时初,整两个时辰。中间每隔小半个时辰放学生吃茶休息。”庭瑶想了想道,“别的不论,我们康先生大才,我娘已替谦哥哥和恭弟备上束脩,待明日他们亲去拜见。”
  “嗳,她操心这些作甚?”杨安琴笑道,“你们只上半日?下半晌做什么呢?”
  庭瑶道:“哪只有半日,午间吃了中饭,略歇会子,下半晌他们哥儿还要练字做功课。不忙到晚饭再不得歇的。我们姑娘家闲着些,下半晌或做做针线,或凑在一起玩笑。只我们四丫头,惯常跟着兄弟们一处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