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节
  “他们举义旗了么?”房知德心中狂跳,江苏……房家就在江苏!自古起义的,便是有后起之秀,前头都不会是真流民。汉高祖娶了吕后,明太祖了马后,还有光武帝亦是联姻豪强。此三位算是绝地翻身的代表了,加上本朝,或多或少,借的都是岳家的势力。而岳家,从来都不是一无所有的农民。不祥的预感从后背爬起,房家若是掺和了进去,被剿了都是诛九族的,不管他是否忠于朝廷,统统拉去千刀万剐。除非朝廷已控制不了江南,熬到福王登基,他才有一线生机。暗求祖宗保佑,他大哥千万别犯蠢。面上变成焦急模样,对掌柜道,“劳你多多探寻消息,我忧心家里,好几百口子人呢。”
  掌柜道:“我知道的便都告诉你了。你们家大业大,实在不行还可虚与委蛇,他们未必就想跟你们硬碰硬的。”
  房知德嘴里发苦,宁可硬碰硬!可他大哥那怂样,真不敢想。偏偏他在族中说不上话,庭芳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郡主,无事的时候自是想讨好的,现有金山在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里劝的住?房知德不好暴露心思,只问掌柜要间安静的屋子,他得写信给庭芳。
  掌柜寻了几间上房,都不曾连在一处,房知德一行人只得忍了。这家合作多年,条件差点便差点,好过换家不知根底的叫人做了人肉包子。掌柜有些不好意思,一路送房知德进房,陪笑着问:“徐夫人可到娘家了?算算日子该生了吧?”
  房知德道:“路上耽搁太久,在船上生了个哥儿。”
  掌柜唉哟一声:“太遭罪了!该生了再回去的。”
  房知德苦笑:“你瞧着外头的模样儿,咱们一年十二月倒有十三个月不在家,不把她送回江西生产,哪里敢撇在外头。要紧时刻家丁不里通外合就不错了,人心黑着呢。似掌柜这样的好人当真少见。”
  掌柜守着客栈,什么八卦没听过?也跟着叹道:“母子平安就好。”又一脸八卦的问,“夫人到底是哪家的?好足的派头!”
  他们现就是借着郡主的壳子横行近海,当日在此地怕被人算计,低调行事。如今人早跑去了江西,自是不必隐瞒。房知德笑道:“我告诉你,你须得给我留间上房,何时来都得有。”
  掌柜打着哈哈:“房老板真会说笑。”一条消息换个常驻的房间,想得美!
  房知德笑道:“我可没说笑,”说着拍拍掌柜的肩,“老兄你要发财。那是东湖郡主,在你家院子里住了小半个月,你说你还愁不愁客人?”
  掌柜倒吸一口凉气:“她便是东湖郡主?”
  房知德点头:“你想想徐老板叫什么?不信去翻邸报。”
  掌柜难以置信的道:“那还作甚买卖?”
  房知德故作高深:“朝廷没钱,叫仪宾先探路。不然仪宾无根无基的,三四年功夫哪里就有这么大架势?掌柜是生意人,中间的弯弯绕绕还用我多说么?”
  掌柜道:“早听说徐老板来历不凡,竟不曾想是皇家人!”掌柜如在梦中,好半晌才道,“房老板你也是个有来历的。”
  房知德大笑:“我姓房,老板还用问?”
  掌柜也跟着大笑:“很是,很是,我驽钝。悄悄跟您说,我家里有个清幽的小院,下回你们来,别跟着人混住,直接住我家里去。今日还没拾掇,明儿就可搬!”原想着只是房家族人,现看来不是房阁老亲儿孙便是近支子侄了!怪道儿从来出手大方,不似寻常客商精打细算。
  江南突变,房知德的确需要一个安全的中转站,而掌柜则想拉虎皮做大旗。乱世之中,能捞个唬人的招牌实乃祖宗保佑,至少镇地痞流氓是够了。两个人相视一笑,掌柜飞奔回家收拾院落,而房知德则是火速写信,同时发往京城东湖与南昌。
  可身在京中的福王,率先接到的并不是房知德的情报,而是宁夏总兵八百里加急军报,甘肃反了!
  第347章 汪汪汪
  京城的气氛比四年前太子逼宫时还要压抑。袁阁老心力交瘁,先太子逼宫后,内阁大换血,圣上把他从刑部尚书的位置上调入内阁。没几年,前辈们致仕的致仕,病死的病死,终于轮到他成为首辅。不知是不是国运衰微,这几年的阁老们多做不长久,袁阁老觉得自己也快绷不住了。
  甘肃乃边陲苦寒之地,种植粮食极其不易。时常抵御蒙古小范围骚扰,朝廷无更多资源倾斜,兵丁们要活,难免劫掠百姓。今年大旱,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均衡终于打破,愤怒的百姓与兵丁们发生了剧烈的冲突。但这不算最糟糕的,流民动不了根基,打几回就老实了。让京中震动的是一个参将反了,带走了一大批士兵,与当地流民混在一起,同时进攻宁夏。致使宁夏一面应对反贼,一面抵御蒙古,苦不堪言。圣上只能下旨叫宁夏与甘肃总兵夹击,却又不敢出城太远。秋天,是蒙古南下打草谷的季节。哪怕是蒙古盗匪,都是不容易对付的。甘肃的叛军更紧张,不囤够粮食,决计过不了冬。甘肃不比大同,大同偶尔还有几个暖和的冬天,甘肃却从来没有此等好事。这里不好混,是以民风彪悍。争夺口粮就异常凶狠。昔日同袍,今日死敌,战争又充斥着别样的悲壮。整个西边,乱成一团。
  此外,京畿的邪教始终拔不干净,竟嚣张的时不时袭击城门,幸而京城城防早换成了大同精兵,否则就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废柴,只怕皇城都叫人占了。如今京城居民如同惊弓之鸟,不到宵禁就麻溜回家,店铺都关的极早。女眷更是不敢单独出门,生怕叫人掳走。自古乱起来,抢金银珠宝与抢女人都是同等要事,再不会被反贼漏下的!
  被朝政弄的焦头烂额的福王接到了房知德的信时,内心一片冰凉。江南不稳,国库能少了小半拉。有京杭大运河接通的江南都出幺蛾子,那湖广呢?更遥远的两广呢?如若天下割据之势已成,想要重回大一统,即便福王历史学的不咋地,也知道那是倍加艰难。想想南唐后主李煜的下场,简直让人菊花发紧。放下庭芳上表的江西琐事,拽着房知德写信件入宫,二话不说递给了圣上。
  圣上抖开纸看了一回,见上头还只是异动,不曾公开,紧张之余先松了口气。沉吟片刻,看向袁阁老:“你是江南人,江南之繁杂,你尽知。咱们不好管,他们也未必好反。此事你多费心。”袁家姻亲遍布江南,只要摁住了几个能入内阁轮流坐庄的家族,小乱难以避免,大乱便不会再起了。这也是朝廷为何如此优容江南豪族之故。他们没有勋贵与国同长的体面,却是有着与国同长的权利,比明面上尊贵的勋贵们强悍太多。中枢与江南,也只好不断的博弈与妥协。
  袁阁老惊的冷汗直冒,他为首辅,本家作为既得利益者是不会乱的,可乱七八糟的亲戚就未必。仔细想了想,便道:“江南人温顺,等闲不愿涉险。此番乃几省流民涌入,方显乱象。以臣浅见,先把流民引回原籍,江南之局可破。”
  道理是这个道理,圣上心中不安,又看福王:“徐景昌去了江西?”
  福王爽快承认:“东湖郡主原是预备去江西待产,半道上撞见洪水,怕外祖有事,弄了几船红薯去了南昌。我才收到了信,长江沿线都很不好,还请父皇示下。”
  圣上揉着太阳穴道:“才赈了安徽,江西实有点顾不上。既徐景昌在江西,你速写信与他,同陈凤宁一起稳住江西,随时注意安徽江苏与浙江的情况。”
  福王目瞪口呆,什么意思啊?
  袁阁老在心里重重叹口气,太子完了!圣上这是要扶植徐景昌,以保江南太平。甘肃与华北,牵扯了朝廷的精力,江南鞭长莫及,无论如何都没法子出兵剿匪,地方驻军早就跟当地豪强为一丘之貉,即使朝廷下令,他们也只会阳奉阴违。偏偏支持朝廷开支的又是江南占大头,除了让徐景昌武装起来随时从后方袭击江南,再无别的办法。堂堂天子,竟沦落到借力打力的地步。
  圣上生怕福王听不懂,索性直说:“徐景昌曾在边疆立过功,且叫他守好江南。”
  太子惊恐的看着圣上,要给福王伴读兵权么?今日给了,翌日即使登基,一个省的兵力,加大同的夹击,他怎能应对?太子的心疯狂跳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的抵抗着:“叶博礼曾不忠于圣上,岂可将要事托付于他孙女婿?”
  福王立刻跳起:“太子殿下此言不妥!女子出嫁从夫,徐景昌自幼长于宫廷,怎担不得要事?”
  太子道:“枕头风不可轻忽!”
  福王反驳:“徐景昌又不傻!”
  哥两个吵成一团,圣上气的半死,怒喝道:“闭嘴!”
  两个皇子齐齐收声。圣上深吸一口气:“有什么好吵的幸而徐景昌在江西,不叫他牵制江南,咱们还派谁去?”说毕怒瞪太子,你蠢不蠢?抬起徐景昌跟人斗,他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能全身而退?待到两败俱伤后,还不是任由朝廷摆弄!如若徐景昌真能盘踞江南,只消把东湖郡主宣召进京为质,徐景昌至多敢替福王摇旗呐喊,想篡了李家江山是不可能的。走一步看一步都不懂,眼光能比鼠目寸光强点吗?圣上眼神冰冷的扫过太子,两个儿子,谁上位都行!现阶段,稳住江南为上。
  袁阁老悄悄看了一眼福王,得到兵权后,是成为江南的钉子?还是趁着江南未乱,南北都有军队,加之京城城防,先逼宫造反再说?徐景昌会由圣上摆布么?
  太子想的更多,他嘴唇都有些发白。漕运路过江南!漕运截断,南北交通只能靠海运。而现在海运在徐景昌手里,想要彻底夺回来何其艰难?如今又要给兵权,朝上的墙头草还不足为惧,九边将领如何想?圣上会册封赵贵妃吗?会杀了他给福王铺路吗?太子生生打了个寒战。
  福王还没听懂哑谜,只知道圣上八成又在算计什么。徐景昌的好处他是定然要争的,不管什么代价,争到手之后再说。圣上若和颜悦色的叫他做事,他只要反着做就八九不离十了。
  圣上压住了太子,又不好意思对福王说预备拿你伴读去当炮灰,换了个委婉的说法:“徐景昌乃勋贵出身,叫他替朝廷看好江南,将来我自有封赏。”丢了的祖宗基业,没几个人不想拿回来。定国公被废,只要徐景昌上钩,赏回给他便是。仪宾虽尊贵,却不能世袭罔替。用祖宗基业做鱼饵,不怕他不上钩。
  福王立刻就起了疑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圣上必然是在打坏主意。面上不露出来,反而一脸得意的道:“父皇你说话算话!再不许哄我,不许欺负我的人。”
  袁阁老在一旁听的无比尴尬,堂堂天家父子,任性起来抓着个没娘的孩子可劲儿欺负,哪知道风水轮流转,如今想要人替朝廷出生入死,岂是一个国公就可收买的?那原就是人家的东西,你抢走了,再吐出来,不单不感激,反而还要怨恨。那徐景昌也是真会赶热灶,好死不死就去了江西,临近安徽杭州,还有水路去江苏。圣上再不待见他,为了自家江山,只能封赏。圣上实乃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不怪袁阁老对圣上没有丝毫敬意,袁阁老当日是先太子系的人,只不如叶阁老得脸,挤不进前头。可看看现太子,如此明显的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计策都看不明白,要你何用?还跳出来反对!你反对福王就不会趁着江南混乱私自养兵了?你是福王的亲哥吧?这种时候不是该推上一把么?
  再看福王,还在跟圣上讨价还价,好似亦没发现圣上的心思。袁阁老头痛欲裂,做首辅是很好,但做了末代首辅,就一点也不好了好么!两权相害取其轻,袁阁老果断的道:“禀圣上,臣以为徐仪宾尚且年轻,恐压不住老吏,须得官阶高一些,以天子之威助他一臂之力。”福王比太子,稍微靠谱一米米!重点是福王手底下好歹有人,而太子的人不提也罢。
  圣上点头,总算有个人知道他想什么了!爽快的道:“他本仪宾,官职高些不怕人不服。与他一个都指挥使,同陈凤宁共治江西。原都指挥使调入京中任都督佥事。”都督佥事正二品,与都指挥使平级。但从地方平调入中央,等同于升官。原本都督佥事无定员,远不如都指挥使来的有实权。可江西如今的模样,能平调入京才是天大的喜事。
  福王心思飞快转动,任命了都指挥使,他们可做点什么呢?庭芳没有稳妥的传信线路,信中回报从来含糊不清,远不如原先徐景昌在东湖时传信方便。再则那时候没人盯他,现在有,确实不能过于露骨。他寄去江西的信件,也当谨慎为上。按照原先东湖的路数,自是要招兵买马。如今过了明路,更可光明正大。福王低头沉思,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散会后,福王飞奔回家,头一件事就是找到庭瑶,一五一十的把朝堂上的事复述了一遍。
  不料庭瑶竟哈哈大笑:“我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殿下不必担忧,我们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第348章 汪汪汪
  福王道:“实在有些巧,我怕父皇又坑我。”
  庭瑶淡定的道:“圣上没那么喜欢太子,好端端的坑你作甚?如今他四处救火都来不及,哪有空儿算计。这就好比那家长里短的姨娘斗法,都是闲的。个个忙的不可开交,便没空掐尖要强了。”所以主母宅斗的手段就有娇柔的小老婆们在上房站着伺候一整天。生育过的还叫她们自己看孩子,给孩子做衣裳。一天下来累的话都不想说,勉励跟同行们争个宠,再无力出幺蛾子。可见人都是贱骨头,安逸了就要生出百般是非。太子浑身上下的姨娘风,就是像亲爹!
  福王囧囧有神,这比喻……又郁闷道:“是好事,就是高兴不起来。”
  庭瑶瞥了福王一眼:“苦中作乐,泡在苦瓜汤里的果子再甜,都是得连着苦汁子一块儿咽下去的。咱们家自己作的死,没有墙倒众人推就不错了。”
  福王颓然的靠在椅背上:“四丫头那边,有好法子么?什么时候能恢复生产?什么时候能修补水利避免明年的灾荒?”
  “非一朝一夕之功,殿下急什么?”
  福王道:“不独江西,天下都千仓百孔。我指着她拿江西练手,总结经验,以备将来。朝中官僚我不大信。便是有好的,未必能到我跟前,没准儿才爬到七品就叫人给摁死了。好赖给我训一批人出来,从龙之功,便是重用也无人不服。”
  庭瑶心中微颤,福王到底还是惦记着天下的。帝王最理所当然的心胸,李家宗族里,竟就只福王个熊孩子有。仔细想想,也怨不得皇家,文臣对藩王的防备排挤极不合理。太子也好,福王也罢,都是当藩王养的。傻乎乎的藩王当然更省心。可是就没有人想过,太子会有意外么?哪怕保护的再好,得场风寒死了怎么办?天下将交到谁手中?还是索性弄个傻子上位,众人好把持朝政?结果一个勉强算仁厚的皇子,因年幼贪玩,现今还不大能识文断句,坑人呢?早些好好教了,太子未必就拿不出手。后继无人到老皇帝不敢发疯,嗤笑过之余,真的就全是苦涩了。庭瑶毕竟是秦王妃,是皇家人。谁没事真希望自家没落呢?
  庭瑶望着窗棱发呆,她现在已经做不了什么了。对朝政的处理,依旧需要学习。可她学了,似也没多大的用。京城里还在为争夺海运的大权掐的你死我活,哪怕京畿有邪教,都有人忍不住从驻军手里刮点油水。她看的出来,圣上想严惩。但漏成筛子一样的朝廷他不知道堵哪个眼儿。偏偏还活蹦乱跳的死不了,福王与太子都没能耐逼宫。福王投鼠忌器,有时候为了稳住,明知道太子系的人雁过拔毛,也只能隐忍不发。京城三波势力僵持,又彼此偶尔合作退让。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们等的就是塌了一个脚的那一天,也只能是等那一天。希望到了那一天,这个江山还姓李。
  京城的调令沿着海岸,从松江转入南昌。随着调令而来的,还有庭瑶替庭芳置办的家用——京城毕竟事物齐全,至少大毛衣裳易得。庭芳早接到了房知德的信,圣上的主意也不很意外。倒是陈凤宁略显尴尬,先前他庭芳邀他入伙他装死,如今过了明路,想钻进去,就得他求人了。求人倒没什么,大丈夫处事,能屈能伸。就怕庭芳已在福王面前告了状,留下的恶劣影响,想挽回便难了。满腹心事的送走喜笑颜开的原布政使,继续带着人四处巡查。
  农民是短视的,只顾着眼前高兴,三五天后都懒的想的人比比皆是。带领他们补种粮食,就得死死盯着他们,每个坑到底挖多深。哪怕他们明知道种出来的粮食是给自己吃的,到了地头都忍不住发懒。种子如此珍贵,寻常他们自家田地便罢了,如今是一颗都浪费不得,绝不能姑息懒货。再有些人十分执拗,不听人教导,非要用错的方法去种。明明是替大伙活命,还得兵丁拿着鞭子监工。恐吓比劝说有效的多。
  庭芳提议的分田乃明年的计划,分田很不简单,事事都要磨牙。现今有分配任务,种的都是无主荒地,当然有些有主的也被征用。陈凤宁带着他的班底,不时跟老百姓分说利弊。大道理再空,不讲也是不行的。一个多月下来,嗓子嘶哑的说不出话。手头没药,大夫只好晒了些野橘子皮泡水,比起四会陈皮,效果差太远,聊胜于无。
  徐景昌接到任命,即刻就去都指挥使衙门交接,继而收拢没跑的驻军,核对人数,严查空饷。周毅顺手捞了个千户的职位,再高的官阶徐景昌就不能做主了,便先给个小官,省的节外生枝。众人都知道他乃徐景昌心腹,官阶虽小,却无人敢怠慢。就好比圣上身边的亲信太监,最高只有五品,但你敢惹么庭芳出了月子,身体恢复的七七八八,原是打算在布政使衙门的院子里搭个简易的武场练习。可巧,徐景昌捡了个官职,指挥使衙门的屋子还更宽些。武将宅邸,连演武场都是现成的,恰好收拾东西搬家,不用再骚扰陈凤宁夫妻了。
  姜夫人先前有些营养不良加伤风,叫大夫看过之后十来天就好了。只庭芳是月子婆,比寻常人都脆弱,愣是又避了好些天,直到庭芳除了月子,祖孙两个才敢见面。姜夫人被洪水惊吓,又病了一场,加之心中焦虑,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看起来全不像六十几岁的模样。总算熬过了麻烦事,她心情很是不错,每条皱纹里都展露着舒缓。九月的徐徐清风吹过庭院,屋檐下摆着简易的竹制桌椅,陪着庭芳喝茶。
  只听姜夫人笑道:“老人家最怕寂寞,真想留着你们在家里住。实乃屋子太小,挤的动弹不得。”
  庭芳道:“我可不会带孩子,心里正慌。便是搬家了,只怕日日都要过来。姥姥千万别嫌我烦。”
  姜夫人拿着团扇挡着嘴笑:“我看你很会带,管家一把好手,比你娘强了百倍。怪道儿你大舅母心心念念的想拐了你。”
  庭芳笑道:“看姥姥说的,我如今就不是您的孙儿?这我可是不依的。”
  姜夫人用扇子虚空指了下庭芳:“打小儿你写的信就比别个促狭,我且得打叠精神应付你呢!”
  不痛不痒的交谈,是熟悉的第一步。庭芳转了话题道:“野兔子烤着红烧都极好,炖汤味儿真不怎么样。”
  姜夫人严肃的道:“味儿不好也要吃。你可不知道,你们来之前,我可遭了老大的罪了,天天喝淡粥。”
  庭芳深感同情,除非是被日本鬼子犁过一遭,否则江西最高长官,再大的天灾都不至于没吃的。再不济他手里管着粮仓呢。可朝廷杳无音讯,看不到丝毫未来。守着一仓库的粮食,不敢吃、不舍得吃。填肚子的窝头都掺了野菜,生怕哪一日就断了粮。尤其是家中私藏的小库,都不敢去起。万一军民哗变,把剩下的常平仓抢了,家里那点子储蓄就是续命的宝贝了。守着粮食却不能吃饱,比干饿着还难受。每天都是天人交战,次次理智能占上风,姜夫人心性不可谓不强。陈氏那包子到底像谁哟?
  姜夫人又道:“如今不怕了,像京中那般食不厌精没有,米饭肉食管够。你打小儿没吃过苦,现在吃着没滋味的东西,难受吧?”
  除了盐以外没有任何调味料的烹饪的确惊悚,比庭芳在大同吃的还糟糕。好在庭芳前世被学校食堂荼毒过,抗打击能力还是有点的。笑了笑道:“还好,年轻苦不算苦。再则我的条件算好了,姥姥您是不知道,我在松江捡到那韩巧儿时,她是什么模样。”抱着才满月的孩子,双眼无神,不停喝着水,以供孩子有奶吃。可是乳房已经塌了,孩子吮吸不出东西,嚎啕大哭。庭芳对古代的畏惧,镌刻在灵魂深处。她固然没挨过饿,可从云端跌入谷底,实在太容易。所以她做不到在家里按想荣华,死命的往外蹦哒。在残酷的弱肉强食的丛林里,没有地方是真安全的,没有哪个依靠是真无敌的。天地之间,唯有自己不可能舍弃自己。因为哪怕强如叶阁老,总是会死的。
  姜夫人点头:“遇着你是她的造化。君姑娘也是有造化的。”姜夫人说着顿了顿,才道,“君家不大好缠,她要跟了你,那百来亩地就叫她平价卖与了族人算了。省的你还要替她出头。姥姥倚老卖老,告诉郡主一句话儿,强龙难压地头蛇。百来亩地,一年弄不到百来两钱,还不够你给她裁衣裳打手势的,何苦来?”
  庭芳却是严肃的道:“此番我们偏要做一回强龙,不止君家,江西境内的豪强,都要打他个遍。”江西是她实行土地国有的试点与第一站。集体制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统一调度维护水利工程,继而把少量的农民从土地中解放出来,转入工厂务工。七零八落的庄园,有些地方还是用井灌,那亩产能有救?土地国有制,不单是保障耕者有其田,更重要的是效率。兔国的人均耕地面积远不如阿三,耕地质量与气候更比阿三的复杂多变,可亩产随便秒他们毫无压力。这还是承包制后很多大型水利工程疏于维修,没事儿南涝北旱的结果。不单是杂交水稻凶残,大型水利工程功不可没。
  团结就是力量,从来不是空话。问题就在于,如何才能抓住这个力量。庭芳打算从江西开始尝试。所以张扬跋扈的地方豪强们,你们的末日到了!
  第349章 汪汪汪
  都指挥使的官衙与布政使的一样,在水灾过后经过了简略的修缮。按规制修建的房屋,大同小异,无非是后头圈了一块演武场,看起来宽了些。翠荣先带着人收拾了好几日,一切妥当,庭芳才告别陈凤宁夫妻,搬入了都指挥使的官衙。因徐景昌的职位获得的住所,庭芳住正房就理所当然。东西两厢加倒座,总算把人都排开了。
  钱良功年长,周毅官大,二人谦让了一番,还是叫钱良功住了东厢。庭芳撑着胳膊看外头忙乱收拾,忽然噗嗤一笑。
  翠荣笑问:“郡主笑什么?”
  庭芳道:“往年在京中,最是讲究男女大防。我们家兄弟姐妹一处上学,不知被人说了多少闲话。可是想想京城地价,又有几个人住的起深宅大院?多数一进的院子,仆妇住在倒座夹道里,先生或是亲戚,自是要占了东西厢。女儿大概跟着父母住正房东间?再来两个亲戚,哪里就真的能不见面了。也不知道那些人讲究什么。”
  君子墨笑道:“京城居大不易,我们君氏本家,修的好大院落,等闲外男都是不得进二门的。”
  庭芳嗤笑:“你不知道,有一等人最是迂腐,把小姐关在二楼,连个园子都逛不了。再有曲阜孔家,更是可怖。女眷关在内院,竟修建了个引水的小渠,每日由男仆在墙外倒水沿着小渠进内院。那可不是外男等闲不得进内院,妥妥儿的是叫女眷坐牢。生生关死在里头。”
  君子墨听的打了个寒颤,万世富贵都跟女人没关系,还不如她家那样自在。
  庭芳摇头:“不想着建功立业,尽想着折腾家眷,曲阜孔家,呵呵。”
  几个丫头里,庭芳最喜翠荣。故翠荣很是有脸面,庭芳闲话时,就敢凑上去陪聊。只听翠荣道:“幸而咱们都不曾信了那程朱理学,不然可要闷坏啦。”
  君子墨讽刺道:“孔子还是野合冒姓,后头人竟如此‘规矩’。也不知道孔老夫子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这世间但凡脑子没进水的女人,遇到直男癌晚期都是想打死的,古代女人也不例外。打不打的死再另说。庭芳看君子墨满脸不忿,再瞧瞧她身上穿的暗沉衣裳,方想起她夫婿新丧,按规矩得重孝三年。但跟在庭芳身边,是绝无可能穿孝的,只好挑了暗色衣裳。不过民间多半只守百天,毕竟生存才是第一要务,谁真来三年,早饿死了。与更三年丧不可休,说的便是守孝三年的代价,已可剥夺夫主休妻的权力了,可见其艰辛。
  总之说来说去,都是地狱模式。庭芳又打量了君子墨一番,问道:“衣裳都齐备了么?”
  君子墨点头:“翠荣姐姐给裁了四套,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