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董薇竹还有几句话要和主任说,两个人移到窗边低语。
  时栖蹦到班级后门口,踮起单脚的脚尖儿探头往里面看。
  讲台上,她的新班主任,四十岁的模样,偏黑,太阳穴很凹,颧骨突出,有个鹰钩鼻,俩嘴角紧抿下垂,长了一副很凶的面相。
  教室空调运作的风声呼呼吹,班主任满脸严厉地扫视这些落榜的学生,时栖注意到趴桌子低头的学生基本都抬头看向蔡源,只有一个人没抬头。
  那位学生坐在最后一排里侧靠墙的位置,没穿统一蓝校服,穿着件黑色卫衣,单这衣着就和班级其他同学格格不入。
  除此之外,坐姿毫无精神,靠着墙和椅背的九十度拐角坐着,肩膀软塌塌的。眼睛也没什么精神,半睁半闭着。
  寇醉。
  时栖站在后门窗处,正好能看见寇醉侧脸。
  寇醉拿起桌子上的咖啡色保温杯,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仰头喝水。
  有小片茶叶粘到他唇上,他舔了下嘴唇,把茶叶卷到口腔里,牙齿轻磨嚼着茶叶。
  全程都对班主任无动于衷。
  班主任掰开一根粉笔,朝寇醉的脑袋掷了过去,寇醉似有察觉,稍偏了下头,躲开粉笔。
  然后,他轻笑了声,抬头看班主任,很轻地说了句话。
  隔着门,时栖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只看到班级男生女生都笑着回头看他,班主任面目绷得很紧。
  时栖凭借多年的对寇醉的了解,想象到寇醉刚才拖腔拖调说的话可能是——“老师,您刚才差一点,就弄疼我了。”
  不知怎么的,时栖被自己的想象弄红了脸。
  寇醉这人也,太不要脸了。
  主任和董薇竹说完话,把班主任叫出来,介绍认识时栖和家长。
  时栖脸还红着,礼貌地喊蔡老师好。
  蔡源之前就知道有高考状元要来他班级,但却没像主任那样脸上有笑,而是皱眉看时栖。
  时栖很老实地穿着校服衣服,但没穿校服裤子。她的脚也不方便穿裤子,穿的是过膝的裙子。
  蔡源打量时栖的着装以及时栖的拐杖,很一视同仁的意思说:“时栖同学,你迟到了。”
  时栖脑袋里嗡一声响,感觉未来十个月可能很难熬。
  就像孕妇孕吐反应严重和难产的十个月。
  煎熬。
  时栖偷瞄她妈,果然没看到董女士脸上有心疼,取而代之的是有两分幸灾乐祸的微笑,好像差一点就要捂嘴笑了。
  时栖乖乖地低头认错,“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不……我没有下次了。”
  蔡源点点头,端详时栖几秒钟后,又道:“我的班级,不允许早恋。我对早恋的定义不是十八岁,而是校规班规,只要在我班级,就不允许。”
  时栖想变成蝴蝶飞走,嗫嚅着表明立场,“老师,我肯定不处对象。我主要是,怕别人追我。”
  走廊里莫名突然安静。
  主任轻咳了声,“蔡老师,你和学生说一声吧。”
  蔡源点点头,和董薇竹与主任说了两句话,进班级敲黑板交代,“都别唠闲嗑了,咱班来了新同学,大家鼓掌欢迎一下。”
  时栖拄着拐杖,一步步往班级门口蹦,越蹦越近,突然莫名地就心跳越来越快。
  连着感受到自己的脸都烧了起来。
  班级里忽然传来一个喊声,“啊,是那个高考状元吗?”
  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高考状元居然来复读?高考状元?”
  还有一个兴奋惊喜的人喊,“寇哥,你脑袋最好使了,你猜猜高考状元为什么复读?”
  整个班级都在议论时栖,时栖不知道寇醉对此给了什么回答,拄着拐杖,蹦进了班级。
  班级的议论声突然停止,瞬间鸦雀无声。
  班级四五十个人的视线,都汇聚在时栖身上。
  隐隐约约有倒吸气的声音,有人低声喊美女,还有人感慨着骂操。
  时栖不自觉地就脸红了,脸红得像红苹果,脑袋垂得极低,“你们好,我叫时栖。”
  时栖说完稍稍抬头,余光看向寇醉。
  只是余光,看不见寇醉脸上的表情,只有个影影绰绰的好像往书桌里扔东西的动作。
  班级很静,静得时栖犹豫她是不是应该像个战士一样扔掉拐杖。
  接着,她听到了全班如雷般的掌声。
  有人吹口哨,有人起哄,刚才的死气沉沉好像都是假的。
  蔡源骂道:“行了行了,你们这会儿倒是有力气了。时栖同学你坐吧,就坐讲台前面这儿。”
  时栖红着脸蹦过去,忍不住琢磨寇醉的反应。
  感觉上,寇醉可能会拖着腔调说:“栖宝长大了啊,以前初潮都和哥哥说,现在这么大的事,都不和哥哥说了。”
  再或者,他似笑非笑,“时小栖,你脑袋被飞机膀子刮了吗?”
  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时栖停住,回头小声请求说:“老师,要不我坐最后一排吧?不然我上课的时候如果来回进出,可能会影响到同学们上课。”
  蔡源面无表情,“上课的时候还允许你来回进出?当自己家呢?”
  “你就坐第一排吧,正好你还矮。”
  第6章 同班同学
  时栖站在过道间,很深很深地,吸了口闷气。
  其实这两年,她还窜得高点了。
  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她做间操都永远是把头第一个。
  她现在的个头,应该已经算是中等水平了。
  时栖很坦荡地隐瞒了两公分,挺胸收腹昂首说:“老师,我一米六。”
  但是显然,蔡源对她的身高完全不感兴趣。
  朝她虚挥着手说:“我一米八,你赶紧坐下吧。”
  教室里有压抑着的笑声,红着脸的时栖支着耳朵听,好像没有听到寇醉特有的轻笑声。
  想看看寇醉的表情,又怕太明目张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时栖把拐杖放到地上,摘书包拿书,回头对新同桌笑说:“你好呀,我叫时栖,栖息的那个栖。我爸妈希望我不要太累,就取了个这名字。”
  时栖的新同桌是个女生,在时栖坐下后就开始两眼放光,“你好你好,我叫方亦圆,就是又方又圆的那个方亦圆。”
  “方亦圆,”时栖轻声重复两遍,赞道,“好哲学的名字,我喜欢。”
  方亦圆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抓住时栖的胳膊晃,“呜呜呜你太美了,我都移不开眼睛了,你声音也好听,你居然还是高考状元,啊我要死了。”
  时栖不好意思地客气道:“运气好,运气好。”
  时栖正想问方亦圆是哪个学校来的,突然她头顶蔡源狂敲讲台喊,“再说一遍,以后在我蔡源的班级里,除了学习就不允许有别的!学习学习,只有学习!只要学不死,就都给我往死里学!”
  “对我有任何意见的就回去找爹妈调到其他复读班,不想调的就都给我往死里学!”
  教室里一片安静,时栖被震得半边腮帮子发麻,尽量乖巧地拿书拿笔准备写字,左耳听右耳冒。
  蔡源在讲台上撸胳膊挽袖子,极具震慑力地又喊了十分钟后,终于拍黑板收尾,“明天选班委课代表安排值日,擦黑板就从高考成绩的学号开始,今天1号擦黑板。”
  时栖安静了五秒,对方亦圆叹息,“运气,好像也不太好。”
  第一节课,是轻松一点的语文课。
  时栖几次想回头看寇醉,忍住了。
  她和寇醉还从来没做过同班同学,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令她总想回头看他在做什么,是在睡觉,还是打呵欠。
  下课铃刚打,她拽出书包,准备翻出寇醉的黑色耳机,去找他给他还耳机。
  但是耳机还没从书包里拿出来,她的马尾辫突然被人揪了一下。
  咖啡色保温杯落在她桌子上,接着是一个大活人,坐到她桌子上。
  就像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轻翘着二郎腿,两条大长腿在她面前荡着。
  寇醉拿起保温杯喝了口茶,然后旋转杯盖给盖上放到她桌上,双手插卫衣兜里,挑眉看她。
  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就很像刑警大队的队长,拿着水杯推门走进讯问室,喝口水后淡淡地看着犯人。
  翘着二郎腿晃啊晃,双手勾着膝盖,淡定从容地等待犯人的坦白从宽。
  时栖默默地把耳机放回书包,抬头看他,很发自肺腑地、识时务地、乖巧地说:“哥哥好。”
  寇醉斜睨着她,没说话。
  时栖想起前天在网红咖啡店,她叫他孙子的事,停了两秒,改口道:“爷爷好。”
  寇醉轻笑了声,勾着眼尾看她,好似在笑话她的怂。
  “事实上,我只是好奇,”寇醉欣赏了会儿时栖的怂样儿,垂眉看着时栖的受伤的右脚,慢慢悠悠地说,“你是 怎么上厕所的。”
  时栖:“……”
  学校的厕所都是蹲便,这确实是个问题。
  当初董薇竹女士,第一担心的事,也是她怎么单腿蹲下并用力。
  但是她完全没想到,寇醉在和她成为同班同学后,第一句话会是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