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赵沐扫了一眼厅内的狼藉,皱眉道:“叫人把这里好生收拾一下,本王回去休息了。”
  “是。”霍云答应着,上前扶着赵沐出门上了肩轿,并一路相随去修远堂。
  一路走着,众人“王爷,您说那赵海真的成了痴呆?”
  “谁知道呢。”赵沐淡淡的说道。
  “这事儿应该不会有假,您瞧平南王那一副疯狂的样子便知道,这可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
  “人在做,天在看。”赵沐靠在肩轿的靠北上,有些昏昏沉沉。别人只看到他儒雅谦和的外表,却不知道他内心的痛苦——自从容昭给他解毒之后,这条命自然是保住了,可这幅身体也着实残败不堪,之前赵沐是文武全才,不仅仅满腹经纶,而且骑马射箭舞刀弄枪都不在话下,如今可倒好,出门就是肩轿,多走两步,多费些精神,全都支撑不住。
  能不恨吗?看看平南王就知道了。
  然而恨有什么用?不过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容昭今天刚好没去国子监读书,也没在蘅院混吃等死,他跑去赵沐的地下库房忙活去了。
  平南王这种事情赵沐自然不会叫他,等到晚间容昭又累又饿从地下库房爬出来回到蘅院,一进门便见赵沐懒懒的坐在芭蕉树下的榻席上,面前摆着一副棋盘,左手握着一本棋谱正凝眉而思,摆明了这是跟一副参局死磕呢。
  “哎呦,王爷今儿怎么这么清闲,跑到这儿来下残局呢?”容昭说着,走到赵沐对面坐下来,伸手拿过旁边的茶盏就喝,喝完了才发现这是赵沐的茶。
  “赵海醒了,但变成了痴呆儿。”赵沐看着容昭的眼睛,轻声说道。
  “哦?”容昭眨了眨眼睛,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你早就料到了?”赵沐皱眉问。
  “是啊。”容昭轻笑道,“紫姬在给他配制解药的时候问过我了,说如果她真的把赵海救活了卫承会不会恨死她。我说会啊!我们可是答应过替卫承报仇的。所以……紫姬就在解药的用量上偷了点懒。反正我们也早就想到了平南王那老家伙会找替罪羊来应付我们嘛,我们也只是答应救活他儿子的命又没说还他一个活蹦乱跳跟以前一样的儿子。这并不违背契约吧?”
  赵沐一直都没担心平南王拿契约说事儿,今天一天他的心里都不舒服,其实是在后怕。中了同样的毒,自己的毒解了,留下一个残破的身躯,而赵海的毒解了却成了一个痴呆。可是万一这两种结果倒过来呢?赵沐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变成痴呆的是自己,这日子会怎么过。而容昭轻轻松松的几句话就掀去了压在他心头的石头,赵沐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怎么?你好像很紧张?”容昭似是看懂了赵沐的心情,微笑着问:“是不是很庆幸变成痴呆的不是你自己啊?”
  赵沐微笑着,看着容昭那双明亮的,因为映射着星子的清辉而妖魅无边的眸子不说话。
  容昭不可一世的一笑,说道:“放心,你的毒是本公子亲自解的,不会有那种可能。”
  “多谢。”赵沐由衷的说道。
  “不是说大恩不言谢吗?换成实际的好处报答就行了。”容昭依然笑得灿烂。
  “没问题,你要我这个人都给你。我愿意以身相许。”赵沐轻笑道。
  “……不用这么虔诚,我已经养不起更多的人了,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你还是好好的自个儿过吧。”容昭说完不再理会赵沐,起身离座,招呼血点儿过来玩闹。
  娶妻?赵沐回味着容昭的那句话,不由得摇头苦笑——这家伙,还真是能闹腾。
  平南王世子赵海因去北疆督军半路遭到截杀中毒之后变成痴呆的消息不胫而走。
  京城里的权贵以及百姓们真是几多欢呼几多愁。
  卫承无疑是高兴地,听见这消息之后他首先跑去灵堂对着他父亲的棺椁磕了三个头,告慰父亲在天之灵,仇人杀我父,我灭仇人子。虽然仇人之子没有死,但活着比死了更解恨。
  至于萧正时,谢太傅以及顾大学士等人则惊讶多于欣喜,这些人都是知道赵海进睿王府解毒的详细经过的,那七月就是顾忱亲笔书写的,身为长辈,这几个老家伙尤其是萧正时细想此事都觉得背后生出一层冷汗来!同样是解毒,睿王现如今是这种状况而赵海则成了活死人……这个容昭,究竟有多少本事呢?!
  同样惊讶的还有肃王赵润以及皇宫里的周皇后。
  赵润这阵子在家里闭门思过,人是不出门,但一双眼睛却从来没离开过权利争斗的漩涡。平南王赵海的事情他时时刻刻都在关注,当听说平南王跟那个巴蜀唐门的姑娘签署契约并由睿王作保的时候,赵润就感觉到平南王这回要栽个跟头,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堂堂平南王世子居然成了连亲爹亲妈都不认识的痴呆儿!
  “王爷,妾身听说那赵海现如今是睁开眼睛就吃,闭上眼睛就睡,除了哭就是笑,会说的话总共没几句,不是‘饿了要吃饭’就是‘你真好看’……连爹娘都不认识,吃喝拉撒全要人在旁边伺候着,真真变成了傻子!”肃王妃坐在赵润对面,一边摇着手里的双面绣团扇一边摇头叹息。
  “听说,老三之前那场大病也是中了这种叫九连环的毒,怎么他的就能解了?”
  “解了是解了,你没瞧见睿王的身体弱的不得了吗?别说骑马射箭了,连从修远堂到前厅会客都得坐肩轿,平日里路走多了都没力气。不过苟延残喘罢了。”肃王妃冷笑道。
  “这毒可真厉害啊!”赵润叹道。
  “王爷说的是呢。妾身听说巴蜀唐门乃是江湖第一炼毒制毒的门派,无人能出其右。能灭了唐门的人必定也是阴险狠毒之辈。只是他们为何会给睿王下毒?而且毒了睿王之后又去给赵海下毒。他们都说是兰桂楼里的那个花魁兰香做的,可那明明只是个青楼女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妾身总觉得背后还有高人没露面。”
  “高人?还有什么高人?要本王说,这就是七叔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赵润冷笑道。
  “宰相大人那边有什么看法吗?”肃王妃又问。
  赵润烦躁的摇了摇头:“还没有消息。父亲让本王禁足三个月,宰相也不敢公然抗旨,等晚上再说吧。”
  “宫中,悦妃娘娘晋封了淑妃,位分仅次于德妃娘娘,母妃本来就病着,现如今的日子更不好过了。”肃王妃无奈的叹道。
  “父皇老来得子,容悦现如今可谓宠冠后宫了。周皇后一向贤良淑德,如今可算是自食其果了吧。”赵润冷笑道。
  “妾身想入宫侍奉汤药,又怕陛下不准。”肃王妃又道。
  “这个倒是可以,父皇生本王的气,又与你无干。你父亲乃是兵部尚书,让他想个办法去父皇面前进言几句,你便可以进宫侍疾了。”赵润说道。
  “王爷说的是,那妾身这就想办法传信给我父亲。”肃王妃见赵润点头,便起身回内宅办自己的事儿去了。
  赵润终究是坐不住的,不过安静了片刻就吩咐门口的下人:“去把柯先生和谭先生给本王请来书房。”
  肃王虽然被禁足,但依然是亲王。门下食客照旧依附在府中听差,柯先生和谭先生便是其中两个比较有才学也受肃王青睐的人。一时二人来到书房跟赵润一翻商量分析,便得出好几种可能来。
  然而赵润听了这些不着边际的猜想心里越发烦躁,因道:“现如今本王被困在这里一步也动弹不得,宫里母妃又病了。你们这些主意虽然好,但都是长远之事,眼前这困境该如何解决呢?”
  两个门客一时都没了主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王爷!”门外有个小厮急匆匆进来,双手送上一封书信。
  赵润皱眉问:“这是什么?”
  “从后门门口捡的,应该是有人从门缝里投进来的。”小厮说道。
  “柯先生看看是什么。”赵润懒得接手,只叫柯先生看。
  柯先生接过那封书信拆开一看,大惊失色:“王爷,这可真真不好。”
  “怎么了?”原本靠在榻上没什么精神的赵润立刻坐直了身子。
  “这信中说宫中贤妃娘娘并非病了而是中毒,而且所中之毒乃是九连环!”柯先生说着,把手里的枝条递给赵润。
  赵润伸手抢过来低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危言耸听吧?”另一个门客皱眉道,“怎么人人都中这种奇毒?不过一个被灭了们的江湖门派,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事,先叫睿王中毒,又叫平南王世子中毒,如今又让贤妃娘娘也中了这种毒?这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某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这上面说着呢,母妃在太医院记录的脉案跟老三年前的脉案一般无二。这事儿若想弄明白也容易,叫我们在太医院的人悄悄地去翻一翻老三的脉案就知道了。”赵润只觉得一颗心慢慢的往下沉——如果自己的母妃也是中了这种毒的话,事情可真是糟糕透顶了!
  “王爷,若是娘娘真的中了这九连环之毒,咱们该怎么办呢?”柯先生低声问。
  “能怎么办?睿王府里住着的那个叫什么紫姬的丫头不是能解吗?”谭先生斜了柯先生一眼,理所当然的说道:“难道咱们王爷为了母亲还不能礼贤下士一回?多拿些银子给那丫头,就不信她不给解毒。”
  “老谭,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吧?能解是能解,但解到什么程度呢?是跟睿王一样的病秧子还是跟平南王世子一样的傻子?”柯先生摇头叹道。
  “好了,你们两个都别说了。本王要静一静。”赵润原本就很烦,听了两个人的话更烦了。
  “是。那我们先告退了。”谭,柯两位先生起身朝着赵润躬身施礼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二十六回,心事
  三月底,死去二十七天的镇南候卫长宁的丧事如期举行。
  卫长宁是朝廷功臣,又是这么个死法,不管平南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皇上都对卫长宁的死赶到无比惋惜,谥号改了又改,最后定了一个“靖庄”二字,追封为国公,卫承袭侯爵,卫承的母亲加封一品夫人。
  发丧这日,礼部尚书萧正时亲临镇南候府主理丧事,平日里跟卫家交好的,跟萧家交好的睿王一党全数到齐,镇南候府简直人如潮涌。
  这样的事情自然少不了容昭。
  一大早容昭便起身换了一身素白长衫,外罩霜色交领深衣,平日里只以一根丝带绑着的乌发也梳理的一丝不苟,因为他尚未及冠,梅若给他选了一根淡蓝色闪金宫绦在头顶绑了个辫子,一圈儿碎发披散在肩头背后,蓝色闪金宫绦上点缀的珍珠半隐半藏在发丝之中,恰风流少年贵而不奢,非常符合他的身份。
  今日之丧事以赵沐的身份不便前往,容昭临行前去修远堂跟他打招呼,赵沐上下左右把容昭细细的打量了一翻,见容昭神采飞扬,丰神俊朗,心里着实高兴的很,然而一想到他打扮成这样是去见卫承,又觉得心底往外冒酸水,因酸溜溜的笑道:“今儿这身打扮好看,只是这颜色太素了些。”
  “好看也别多看,看到眼里可拨不出来。”容昭淡淡的说道。
  赵沐的目光再一次扫过容昭纤细的腰间,忽而笑道:“君子岂可无玉?”
  “哎呀,是奴婢疏忽了。”梅若忙道。
  “无妨。”赵沐说着,从自己身上解下一枚碧绿的玉佩来亲自系在容昭的腰封上,后退一步打量了一翻,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双环螭纹佩倒也附和你的身份。这玉佩就送你了。”
  容昭低头摆弄着玉佩,见玉色碧绿通透,雕工甚是精美,知道赵沐这是趁机送东西给自己,便问了一句大煞风景的话:“这个值多少银子?”
  “无价。”赵沐不愿在这件事情上啰嗦,又轻声叮嘱道:“见了卫承,好生安慰他几句,就说我身上不好不便前来,一切都由你代替了。”
  “奠仪呢?我那份可不能代表睿王爷你。你身份尊贵,我那点家当可挡不了您的脸。”
  赵沐转身看宋嬷嬷,宋嬷嬷笑道:“早就准备好了。王爷一份,世子爷一份。箱子上贴着签子呢,一早起来奴才就叫人装车了。”
  “嗯,还是宋嬷嬷办事儿稳妥。走啦!”容昭微笑着赞了一句,转身便走。
  赵沐看着那个潇洒而去的背影宠溺一笑,对宋嬷嬷说道:“真是羡慕他啊!”
  “容公子的性格真好,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是这么乐呵呵的,从来不知道愁似的。王爷身边有这么个人,奴才都觉得高兴。”宋嬷嬷也笑道。
  容昭带着人到了镇南候府,一进门就得到了最高的礼遇——卫家族长亲自从里面迎接出来,亲自引着他先去灵棚拜祭过,接受了卫承的跪拜之后,族长又亲自陪着容昭去偏院待客的厅里落座,奉茶,聊天。
  一开始的时候容昭还以为这就是人家的礼节,然而坐了没一盏茶的工夫他发现不对劲,这位年过花甲的族长陪着自己喝茶聊天十分的热情,却对旁边的几位大人瞧都不瞧一眼。并且时不时的有人过来请示一些事情也都被族长挥手打发掉,张口闭口都是:“没看老夫正在陪贵客嘛!有什么事儿去问老三。”
  容昭忙笑道:“老人家,你若是忙的话尽管去忙,我一个人在这坐一会儿没事的。”
  老族长连连摇头:“那可不行,容世子乃是我卫家的大恩人,今日在我们家侯爷的丧礼上,您是最尊贵的客人,老朽若是不陪你,连死去的侯爷都会怪罪的。”
  “咳咳……”容昭差点让茶给呛着,心想卫承这小子是怎么跟族人说的,怎么把自己给抬得这么高?!回头老子若是摔下来,还不得把屁股摔巴瓣儿去!于是他忙摇头,说道:“老人家,有些事情咱们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说出来,也不能表现出来。您懂我的意思吗?”
  老族长一听这话,立刻点头:“懂,懂!世子爷说得对!老朽明白了。”
  “嗳,您明白就好。”容昭释然的点了点头,“所以,您忙您的去,若是实在不好意思放我一个人在这儿,就找个陪客的管家过来就好了嘛。”
  “没事没事,那些琐事都已经安排好了,老朽今天就是专门陪着客人喝茶的。照顾不周,还请世子爷多多包涵啊!”老族长又朝着容昭抱拳。
  嘿!感情我白绕了这么大一圈儿!容昭无奈的看看旁边,忽然瞧见了一个熟人,忙对那族长笑道:“老人家,我看见一个朋友,过去打个招呼。您先坐。”说完,便起身钻进了人群里。
  徐坚是随着他父亲一起来参加丧礼的,然而徐攻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一来就有好几个同僚拉去说话,把徐坚一个人丢在一旁。
  容昭从一侧悄悄地凑过去伸手拍了一下徐坚的肩膀,徐坚一个反手捏住容昭的手臂差点没把他的骨头给捏断了——
  “哎呀疼,疼疼疼……”容昭呲牙咧嘴的叫唤。
  徐坚看清来人忙松手,又检查他的骨头,确定没事儿才无奈的叹道:“你说你好端端的搞什么偷袭?就你这把小骨头,我动动手指头都能给你捏碎了。”
  “知道你威武神勇!要不要这么臭显摆?!”容昭翻了徐坚一个大大的白眼。
  徐坚忙拱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说好了不在你面前显摆武功的。”
  “还知道啊?!”容昭又狠狠地剜了徐坚一眼。
  “啧!你这心眼儿也够小的啊!不就说一句嘛,你还没完没了了!你这臭脾气都是让睿王爷给惯坏了。”徐坚小声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