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哎呀,二哥你就告诉吧,你要不跟我说,那我回家可就给你宣扬了。”闫宝书笑着要挟道。
  闫宝福无可奈何,苦笑道:“你这臭小子,从哪学来的这一套。”
  闫宝书嬉笑道:“我就是好奇,你都搞对象了为啥不跟家里说,爸妈知道了一定特高兴。”
  “有啥说的啊。”闫宝福高兴之余叹了口气,紧接着又说:“那姑娘和我都在土建队工作,平时没少照顾我,今天演出的票还是她搞来的呢。”
  闫宝书趴在车把上,兴致来了挡也挡不住,“二哥,你说她照顾你,她都是咋照顾你的啊?”
  “都咋照顾的呢?”闫宝福想了又想,或许是因为照顾的太多了,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我忙的时候她帮我打饭,吃完饭了还偷偷往我上衣口袋里塞个苹果啥的,偶尔还帮我洗洗衣服,哦对了,前几天还给我纳了双鞋底。”
  闫宝书从闫宝福的描述中感受到了他的幸福,忍不住逗他说:“二哥,那是你先开的口还是她先开的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有没有亲过嘴?”
  闫宝福一看就是对待感情特别含蓄的那种人,经闫宝书这么一问,整张脸都通红通红的,只是闫宝书背对着他看不见罢了。闫宝福实在不好意思告诉闫宝书这些,便加快了蹬车的速度,以此来保持自己平稳的心态。
  “二哥,你咋不说话呢?”闫宝书憋着笑。
  闫宝福干咳一声,“你小子问这多干啥。”
  “你就告诉我呗。”闫宝书微微回过头,盯着闫宝福的下巴说:“你看我都这么大了,再过不久肯定也得遇上个好姑娘,你现在告诉我了,我也好学习学习。”闫宝书相信,那姑娘看中了闫宝福,并不是因为闫宝福长的精神,而是因为他忠厚老实又上进的性情。
  像闫宝福这样的男人有着大把的姑娘们喜欢,除此之外,另一种男人也非常受姑娘们的青睐,那就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坏劲儿,言语幽默诙谐,能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生活乐趣又是增添了许多。当然,此坏非彼坏,要的只是那一份能逗的人开怀大笑的幽默罢了。
  闫宝福就是这么好骗,他上了闫宝书的当,老实的交代了他和那姑娘的感情往来。那姑娘姓王,和闫宝福一样都是在土建队里工作,并且和闫玉芬还是同样的工种。闫宝福脑子不够灵光,一开始只把王姑娘当成了友好的同志,彼此间拥有着最纯洁的友谊,可慢慢地……王姑娘受不了他这份木讷了,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她终于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和闫宝福坦白了心声。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面对王姑娘的直言,闫宝福很快地就沦陷了……
  听了闫宝福所说的,闫宝书在心里给王姑娘打了个大大的对号,是个勇敢的姑娘。
  “二哥,你和王姑娘打算啥时候登记结婚啊?”
  闫宝福再次闹了个大红脸,“瞎说啥呢,这事人家爸妈都还没同意呢。”
  “哦,这样啊。”闫宝书眯眼笑道:“你见过人家爸妈了?”
  闫宝福微弱地嗯了一声。
  “他们对你印象如何?”
  闫宝福想了想,面带傻笑道:“应该……还行吧。”
  “那不就得了,有时间带王姑娘到咱家认认门,我保证咱爸妈高兴。”
  说到这里,闫宝福叹了口气,“这事吧……其实我也挺着急的,但是没办法啊。”
  “咋了?”闫宝书疑惑道。
  闫宝福说:“彩礼啊,家里哪有那么多钱。”
  “王姑娘家要多少啊?”
  闫宝福想了想,“最起码也得三转一响都准备齐全了啊。”
  “三转一响?”闫宝书记得以前曾听母亲提起过,这个时候的彩礼最流行的就是三转一响了,“缝纫机、手表、自行车、收音机”,这四样都准备到位了,人家才肯把姑娘嫁给你。当然,大部分人家都是没办法凑不齐的,因为实在是太贵了,这样的情况下,也只好用别的物件来代替。
  闫宝书此时已经明白了闫宝福为何迟迟没有把王姑娘带回家给爸妈过眼,无非就是彩礼问题难以解决。
  就在此时,闫宝福叹了口气,“我听她爸妈的意思,好像还想加三十六条腿。”
  “啥玩应?”闫宝书吃惊地瞪大双眼,“光有三转一响还不够?还想要三十六条腿?”三十六条腿是什么?那都是立柜、平柜、高低床等等,加在一起统称为三十六条腿,这样一算,三转一响的花费就够老闫家受的了,再加上三十六条腿,这往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这老王家为了姑娘狮子大开口可以理解,但总归要考虑到男方的家庭条件吧?
  闫宝福依旧是叹气,“这事人家也没直说,我是自己个儿猜的。”
  “那你打算答应吗?”闫宝书问道。
  闫宝福摇了摇头:“答应啥啊,就是把家都拆了卖了,也未必能够凑齐这些。”
  闫宝书没想事情会谈到这样一个深度,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后,安慰他说:“二哥,这事还有的商量,咱家啥条件我不信老王家不知道,找个机会你和咱爸妈谈谈吧,我相信总有办法解决的。”
  闫宝福无奈苦笑:“你小子倒是关心起我来了,有这时间你咋不关心关心你自个儿呢。”
  “我有啥可关心的。”闫宝书故作轻松道。
  闫宝福说:“这明年就毕业了,啥打算你自己都没想过?”闫宝福偶尔也会替这个弟弟想一想所为的前途,因为闫永贵的关系,闫宝书在学校里就没能当上红卫兵,理由依旧是充分的,这眼瞅着就要毕业了,去插队恐怕还得废一番功夫,可若是不去,难道就让闫宝书跟家里头混吗?一想到这,闫宝福再次开口说道:“实在不行,你就到矿里上班吧。”
  “到时候再说吧,反正现在不是还没毕业呢吗。”闫宝书心里不比闫宝福轻松,他也在为自己的将来犯愁,不过他并没有因为眼前的困难而感到沮丧,办法总归是有的,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慢慢摸索。
  兄弟两个回到家,闫宝福跟院子里锁车,闫宝书先一步进了屋,而此时的金桂琴和闫玉芬正坐在外屋地的板凳上磨苞谷,“回来了,你二哥呢?”
  闫宝书说:“跟外面锁车呢。”说完,闫宝书跑到水缸前面舀了半瓢凉水,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
  金桂琴笑的无奈:“这哥三都养成一个习惯了,进门就喝凉水,也不怕闹肚子。”
  闫玉芬附和道:“他们啊都皮实着呢。”
  “晚上的演出好看不?”金桂琴又问。
  闫宝书喝完水把水瓢扔到缸盖上,“嗯,挺好看的。”话音落下,闫宝书转身进了小走廊,到了小屋门口,他走过去敲了敲门,“哥进来了啊。”
  屋里的两个丫头纷纷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三哥,啥事啊?”
  闫宝书笑着从口袋里把毛嗑掏了出来,小声对她们姐两说:“偷偷的吃,知道了吗?”
  闫玉芳和闫玉香刚才看上去还一脸的不高兴,现下已是笑弯了眼睛,“哎呀三哥,你从哪弄来的毛嗑啊?”
  “别人给的。”
  闫玉香接过毛嗑藏在了枕头底下,倒是闫玉芳一边笑一边冲闫宝书招了招手,待闫宝书好奇的凑过去时,她小声地在闫宝书的耳朵旁说道:“三哥,宝龙晚上出去玩,被人抢了两分钱,他吓的尿裤子了!”
  闫宝书一愣:“咋回事?”
  闫玉芳生气道:“谁知道呢,反正就是被人抢了,咱爸妈平时从来不给我玉香一分钱,如果不是宝龙被抢,我们哪里知道这些。”
  闫宝书很明白这两个小丫头的心情,他抬起手在闫玉芳的头上揉了一把,“赶紧睡觉,我去那屋看看。”
  闫宝书从小屋出来到了大屋,进门时闫永贵正披了件单衣坐在地上的板凳上抽烟,见闫宝书进门,他看了一眼后又低下了头,“你二哥呢?”
  “外头呢。”闫宝书摘了狗皮帽子和棉手套,与此同时,他偷偷打量着躺在被窝里的闫宝龙,竟然被吓尿裤子了,看来还真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啊!
  作者有话要说:  70年代的彩礼大多都想要个三转一响,但真正能拿出来的人家太少,至于替代品吗,大都是脸盆之类的。
  三十六条腿就更难了,不过幻想一下还是可以的吗。另外,三转一响里的收音机在70年代初已经更替为半导体的了,比六十年代要先进了,哈哈哈。
  自行车在那个时候很贵,一般工人要三月半年的工资,凤凰、飞鸽、永久,自行车三大名牌啊,一百来块加50张工业券,所以说当时能拥有一辆自行车是多么大的梦想啊。更重要的是,有了自行车方便泡妞,哈哈。
  三响一转的牌子也有很多,冰城牌手表,哈尔滨产的,当时在东北也贼拉的流行。蝴蝶牌缝纫机、收音机有迪桑和华普,哈哈哈。
  第八章
  在父母的溺爱下,不少孩子都被养歪了,越大越回旋绝对不在少数,而这其中男孩子要占绝大部分。照眼前的情势来看,闫宝龙已经被闫永贵和金桂琴宠的偏离了正常孩子发育的轨道,在家里可以无法无天当个混世魔王,一旦出了这个门,立刻就怂了蔫了,从老虎到猫咪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再者说,能把闫宝龙当成下手目标的人,想来也只有同龄的孩子才能干的出来,从小看到大,年纪轻轻就知道拦路抢劫,这长大以后还得了!要说闫宝龙废物,那还真不是一般的废物,被抢了两分钱不说,竟然连对方的一点体貌特征都没记住,一问三不知,想找人都没地儿找去。
  闫宝书是等到闫玉芬忙完了手里的活才听她说的,闫宝龙回来的时候都快冻成冰棍了,二棉裤从里到外尿了个通透,这冰天雪地寒风大作的,二棉裤的两条裤腿全都结了冰,进门时冻的斯斯哈哈的,就是这样,闫宝龙一开始也没敢跟家里人吭声,最终还是被金桂琴发现了异常。
  闫宝书坐在外屋地洗脚,闫玉芬则是在一旁坐着,“宝龙这孩子一天天的太不让人省心了。”
  闫宝书低着头没接话,两只脚丫放在水盆里轻轻的换着位置。
  闫玉芬没得到回应,慢慢地把目光移到了搭在灶台一旁的二棉裤上,“这条棉裤尿了,明儿我看他明儿穿啥去上学。”说完,闫玉芬便收回目光盯着闫宝书看了两眼,“你这脸上淤青也差不多都消了,啥时候回去上学?”
  闫宝书这时才有了反应,抬起头看着闫玉芬说:“就这两天吧。”
  闫玉芬笑了笑,“那行,哪天去上学提前跟姐说,咱妈可说了,你上学的头天晚上得给你做好吃的。”
  “知道了。”
  闫宝书洗完脚把水倒进了尿桶里,随后回到了大屋。
  闫永贵这会还没歇着,披着衣服靠着火墙坐着,闫宝龙躺在一旁,脑袋蒙在被子里,俨然没有了往日嚣张的气焰,看来还是年纪太小,心理素质不够硬,今天的事情多多少少让他受到了点惊吓。
  闫宝书没在多想,甩了脚上的棉乌龙上了炕,脱了棉袄棉裤穿着线衣钻进了被窝里。闫宝福就躺在身边,等到他躺下之后,闫宝福转了个身,小声对闫宝书说:“哥看你头发长了,明儿没事就去剪了吧。”
  闫宝书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是有点长了,都挡眼睛了。”
  闫宝福笑道:“也不怕看不见路。”
  闫宝书眯眼笑着,同时转了个身和闫宝福面对面躺着,“哎哥,跟你打听个事儿呗。”
  “啥事啊?”
  闫宝书压低了声音,凑到闫宝福耳根说:“咱家这边哪有‘自由市场’啊。”闫宝书用了美化词来形容他要打听的地方,自由市场其实就是黑市的另一种说法。
  闫宝福惊讶地看着他,“你问这干啥?”
  “我就是好奇,想去瞅瞅。”
  闫宝福打量着他,想了想说:“你到底要干啥。”
  “我能干啥啊,我就是想去瞅瞅,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
  闫宝福自认为是了解闫宝书这个弟弟的,平时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过了铁道东顺着铁路一直走就能看到了。”说完,闫宝福还不忘了嘱咐闫宝书一句,“离远了看看就行,别过去。”
  “嗯,知道了。”
  夜里,火炕上的其他人都睡着了,闫宝书反而有了精神,他转过身面朝窗户往外看,半空中的月亮在乌云的遮盖下若隐若现,闫宝书看了小一阵子后不禁叹了口气,他跟闫宝福打听自由市场的目的很简单,他要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第一步打算了。
  闫宝书不想去插队,更不想去当兵,如果可以,他倒是想进入厂矿的队伍里去上班,以此来做掩护暗中做点什么。闫宝书需要钱,或者是粮票,这都是为了能够让将来过上更好的生活必须要打下的基础。
  想法和现实总是有着莫大的差距,真要干起实事来,困难和坎坷是必须要去面对的。
  闫宝书辗转难眠了一夜,直到凌晨见亮才沉睡过去。第二天一大早,闫宝福吃了早饭去上班了,闫宝书正坐在炕上穿衣服裤子,金桂琴从外屋地进来后从兜里掏出一块花布,里面裹着钱,她仔细的数了三毛钱出来,说道:“这三毛钱给你,去把头发剪了吧。”
  “嗯。”闫宝书下炕穿了鞋,从金桂琴的手里接过三毛钱揣进兜里,随后去了外屋地洗脸刷牙。闫宝书到了外屋地,从碗架子上取了搪瓷缸,里面装着半管白玉牙膏,这种牙膏的售价在四毛六左右,算是非常昂贵的生活必需品了,有些用不起牙膏的人家,大都是用毛巾沾了面起子擦牙。
  闫宝书一边刷牙一边朝碗架子上看了几眼,上面还摆放着两管已经用光了的牙膏皮,是了,在这个很少见到生活垃圾的年代,牙膏皮也是可以用来换钱的。
  闫宝书刷完牙洗完脸后直接进了里屋,桌上摆了一碗大碴子粥和一块发糕,闫宝书以最快的速度吃完早饭后就出门了,临出院子以前,金桂琴从屋里撵了出来,嘱咐闫宝书说:“绕着点走。”
  闫宝书了然,他知道金桂琴在担心什么。
  闫宝书回应了金桂琴之后便出门了,他顺着胡同到了大马路上,由于今儿没风,天气着实显的不错。闫宝书顺着马路慢悠悠的往前走,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就传来了巩小海的叫喊声,“宝书,闫宝书……你给我站那儿。”
  闫宝书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扯个破锣嗓子喊啥呢,叫魂是咋地。”
  巩小海依旧是农民端,贱兮兮的到了闫宝书跟前,“你这是要干啥去啊?”说着,他朝不远匣儿的地方瞄了一眼,“要去铁道东?”
  闫宝书点点头说:“嗯呢,去铁道东剪头。”说完,闫宝书想起昨晚没有见到巩小海,这才问道:“你昨晚去看演出了吗?”
  巩小海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哀伤,叹气道:“甭提了,没去成。”
  闫宝书心想,巩小海没看成演出,多半和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有关。
  “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学校呢,今天起来晚了。”巩小海朝前跑了一段距离,似乎是想起什么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冲闫宝书吆喝道:“绕着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