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如果他与方绪之的死因无关,那么,其实是她连累他被怀疑被针对。而如果方绪之的死是他所为,那么,今日的事情就能扯平——这样的巧合,不是她可以预料的,但是既然撞上,就只能接受。
  简让语气松散地道:“景先生与傅先生不曾去过你的故国南楚,便不知晓南楚人衣食起居的习惯。”他语气顿了顿,“我曾旅居数日,听景先生的讲述,认为林氏兄弟应该就是南楚人士——而他们到岛上这些年,一直隐瞒来历。”
  “哦。”钟离妩不为所动,“那你的意思是,你我谁都别埋怨谁?”
  “想什么呢。”简让笑着再进一杯酒,“我的意思是:方绪之的死,不论是否与我有关,都不会殃及你;林氏兄弟的死,不论是否与你有关,我都不在意。”
  为何不在意?她用疑问的眼神望着他。
  “不是因为见惯了生死。”简让看穿她心绪,道,“若与你有关,我只是个看客,那是个注定被人忽视的悬案,只盼有朝一日你能告知详情;若与你无关,我还是做看客,岛上的人都没法子的事情,我为何要管闲事?”
  “横竖与我无关的事情,”钟离妩语带疑惑,“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这类事情,打死她都不会跟他说。
  简让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继而执酒壶起身,到了她跟前,用下巴点了点她手边的酒杯。
  钟离妩无法,喝完杯里的酒,把酒杯放到桌案上。
  他却倏然抬起空闲的手,拇指快速而从容地滑过她的唇,拂去她唇畔留下的一点点酒液。
  钟离妩挑眉,随即就要将座椅往后移,从而可以离他远一些、快速离开。
  他却先一步按住她的座椅扶手,“酒席未散。”
  “不错,我在酒席未散时离席了么?”她侧头凝视着他的手,语气有点儿冷。
  “没。”简让收回手,为她斟满酒杯,“酒席未散,不妨再进一杯酒。”
  他倒是会为自己找辙。钟离妩右手到了桌案上,摩挲着精致的酒盅。
  片刻后,他还未回座位。
  她拧眉,抬头瞪着他,对上的却是他如三月暖阳般柔和的含着笑意的视线。
  “我属虎。”他说。
  “嗯?”她眉头蹙得更紧,怀疑眼前这厮醉了。
  “饿虎。”他追加两个字。
  饿虎看到猎物,定会紧追不放。他得遇了意中人,亦会紧追不放。
  没遇见的时候,自己都怀疑这辈子命定孤独——见过的、出尽法宝出现在眼前的很多女子,他都无动于衷,连应付的耐心也无。终究心动的,是眼前这个女孩。
  她看不看得上自己是一回事,自己明打明地让她明白心迹是另外一回事。
  等来等去猜来猜去,不是他的习惯——等待猜测的日子里,她被人抢跑了怎么办?
  “……?”这会儿的钟离妩愈发不解,脑海里却闪过“饿虎扑食”四个字。
  他想怎样?
  “我忙了一整日,你把不该记住的全记住了,该记住的一概抛在脑后——这不好。”他眼波依然柔和、含笑,只是平添了些许怅惘。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神色——勾引小姑娘可是十拿九稳……没正形的想法飞逝而过,钟离妩脑子有片刻的犯晕,呼吸有片刻的急促,心跳亦有片刻的加速。
  简让就在她这片刻恍然间,笑意愈发温缓,将她的手纳入掌中,“给你看看手相?”
  ☆、第13章 安排
  她说过的话,他照搬奉还。钟离妩将手握成拳,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看手相就免了,我姻缘不顺、财运不佳、寿命不长。”
  简让失笑,“哪儿有这么咒自己的?”
  钟离妩没挣脱他的手掌,希望他自行放开,“不能坐着说话么?”
  “离你远了,你说话没正形。”简让敛目凝视着她的容颜,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手背的肌肤,是温凉细腻的感触。
  不是第一次握着她的手,可之前或是为着探究她习武的根底,或是出于好心怕她摔下山,全无闲情领会她彰显于细微之处的美。
  他的手干燥、温暖,热度毫无阻碍地传递到她手上,对此刻的她而言,有着灼人的力量。
  她清了清嗓子,手势一转,反握住他的手指,“你说的,我会记住。”这样跟他磨叽下去可不是法子,别扭死了。
  “之后呢?”他闲着的一手落到她的座椅靠背上,目光柔和而诚挚。
  “嗯……”他全无平时漫不经心的态度,这让她咽下了揶揄的话,较为认真地面对这件事,“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
  “你也不知道我以前是谁。”他把以前二字咬得有些重。
  只知道一个听说过的名字、身份,不了解彼此到底如何为人处世。
  “这种事……有些麻烦。”钟离妩意识到自己还攥着他的手指,连忙放开,转去端了酒杯,啜了一口酒,继续道,“你不能去找我那个——嫡母,”提到季萱那个假身份,她的态度是人前人后都很勉强,“我自己也好像是不能做主。”
  “才怪。”简让从她手里取过酒杯,一饮而尽,“看你想不想为自己做主而已,你要是乖顺的孩子,与她不会是这个情形。”傻子都看得出这些。
  钟离妩瞧着酒杯,张了张嘴,横了他一眼,“就算能做主,也不是一定要嫁你吧?况且也跟你说过,我一向不觉得嫁人有什么好处。”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是能吃亏的人?”
  “……嗯。”钟离妩笑着颔首,“但是,先等我看上你再说别的。”
  “好。我等。”简让干脆地应道。
  “有的事,要先说好。”
  “你说。”
  钟离妩神色郑重地对他道:“你我比邻而居、结伴游玩的情形就很好。我若是情愿,会给你准话,但你不能过多的纠缠;我若是没这心思,也会如实相告,不会耽搁你。”
  简让先是颔首应下,随后剑眉微扬,若有所思,“女孩子家,提及姻缘,怎么一点儿躲躲闪闪的意思都没有?”
  “你能拉下脸来直说,还指望别人扭捏羞涩?”
  简让一笑,心想也是。
  钟离妩的视线落在他手上,继续控诉他的失礼之处:“要不是知道你是怎样的身份、身手,你我已几番交手,不是你这惹祸的手废掉,就是我因你残了手脚。”寻常人哪里有机会讨她的便宜,能让她吃哑巴亏的,也只有他这种人。
  简让顺着她的话提问,“我这样不知轻重的人,你遇到过几个?”
  钟离妩不由撇一撇嘴,“有你一个已嫌太多。”
  简让逸出愉悦的笑容。
  钟离妩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敢情他是在询问她以往可曾有过被他这般对待的经历。真是……要是早一步想到就好了,大可以胡扯一番,把他吓退或是气得跳脚。
  随后,她犹豫着要不要跟他约法三章,让他不要凡事都往她身上联想。就如今日的事情,不要揣测,不要由一步看百步地想为她善后。她真的不喜欢这种情形。
  她思忖期间,简让已经转手取过自己的酒杯,为彼此斟满酒,末了端杯向她,“那我们一言为定?”
  “嗯。”钟离妩漫应着,心里则最终打消了约法三章的念头。若是提及,在他看来,很可能就是做贼心虚、越描越黑。由着他去揣测吧,自己和心腹能力不济的话,瞒不住他,相反,做事滴水不漏的话,他的疑心自会消散。
  说白了,他这样的人,有着比猛兽还要灵敏、准确的直觉,不会被谁的言语左右。
  她端起酒杯,只强调一点,“你可要记住了,维持现状,不准纠缠,不准管这管那。”那样的情形,她不曾经历,在前世看过的却不少。
  “答应你。”他语气、笑意里尽是温柔。
  酒杯相碰,她随着他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下一刻,她看着酒杯,险些跳起来。
  这酒杯,方才他用过了……
  她周身的血液有片刻的凝固,抬起头来,气呼呼地瞪着他。
  那是神光充足、灿若星辰的一双大眼睛,此刻因着心头的恼火或尴尬,眸子更亮,光华更盛。简让坦诚地对上她视线。
  她很快就败下阵来——这事情,也不能全怪他吧?谁叫自己没留意到呢?
  那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忽闪着,宛若熏风中的蝶翼。再凝眸看着他的时候,已有些底气不足,含带几分无奈。
  实在是像足了小猫,前一刻要炸毛,这一刻神色无害。
  他不由低语:“怎么这样……”怎么这样好看,这么可爱?他的手抬起来,想要轻抚她面颊,到了她鬓角却停下来——
  她又有了火气,眼里有着凌人的气势。
  他自是不会被这气势吓退,只是担心她认为自己言行存着轻薄之意,那样一来,先前一切都是白忙活。
  钟离妩打开他的手,“回去坐下,好好儿吃饭。”
  “嗯。”他笑,从善如流地收回手,回身落座。
  钟离妩开始专心用饭,吃饱之后,寻找四喜,“四喜呢?”
  简让微一沉吟,“在别处。”
  “别处是何处?”钟离妩随口追问,“在这院中么?”
  “……在。”
  钟离妩目光微闪,打量着室内,笑微微地道:“说起来,这院落里的玄机,你何时能告诉我啊?”
  “明日如何?”
  “好啊。”钟离妩站起身,“明日我和双福来找你。我回去了。”
  “好。”
  **
  当晚,钟离妩早早洗漱歇下,倚着床头看书。
  洗澡之后,显得毛色愈发雪白、大眼睛愈发明亮的双福自顾自跳上架子床,来回转了几个圈儿,最终小脑瓜和爪子并用,要钻进锦被中。
  钟离妩笑着掀开锦被,让它依偎在自己身侧。
  她盯着书页上的字,半晌没翻页。根本就看不下去,索性放下书,探身吹熄烛火。
  双福等她躺好了,便往上凑了凑,折腾了一会儿,最终把头枕在她手臂上。
  钟离妩手势温柔地抚着它的身形,听着它胡噜胡噜的声音,胡思乱想着。
  想到简让种种言语,她一直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冷静下来细想,便不再怀疑。
  他那样的人,就算给他一刀,都不可能与女子开这种玩笑。
  要是在这种事情上随意,早就有了风流或浪荡的名声。那样的话,邻国没可能得知他洁身自好的名声,更不会怀疑他大抵是信佛信教最终将遁入空门。
  他是认真的。
  那么,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