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安若晨忙道:“大娘放心,只此事而已。只需告诉老奶娘你亲眼见过我,我一切都好,让她安心,劝她寻个机会离了安府。”
  陆大娘点了点头,却仍未拿那银子。她道:“姑娘夜半拖着一身的伤到衙门击鼓报官之事,我听说了。安府里大家讳莫如深,但总有些人管不住嘴。衙门里也有些消息传出来,坊间各种流言……”
  安若晨忙道:“大娘,我不会拖累大娘,给大娘再惹什么祸端,只是求大娘向我奶娘传句话,让她莫为我担心。”
  陆大娘不理安若晨的话,径自往下说:“我听说姑娘逃时颇狼狈,逃之前一直被锁在屋子里,因着四姑娘失踪之事,姑娘屋子被搜了个彻底,首饰之类的都被拿走,更别提留下什么财物。如今听姑娘这么一说,就连姑娘最亲近的老奶娘都不知姑娘出逃计划,那姑娘的钱银……”
  “是我预支的工钱。”安若晨观察着陆大娘的神色,她似乎并无恶意,但安若晨心中有些不安。
  她信任陆大娘,当初选中她帮她租屋,也是观察了许久才决定冒险。之后陆大娘办事妥当,口风很严,从不多话,有何情况也会主动报信,让她觉得没有选错人。上回她求陆大娘办的是更麻烦的事,递了银子,她便愿办了。如今这不过传个话的小事,陆大娘却似有顾虑。
  ☆、第27章 (修订)
  第27章
  安若晨在心里快速盘算着。她看了一眼窗外,龙大、谢刚和宗泽清站在远处似乎在说话,视线虽不往这屋中瞧,但稍一转头,便能将她与陆大娘瞧个清楚。
  “大娘。”安若晨向前倾了倾身子,离得陆大娘稍近。她猜陆大娘也许是顾忌这是军中地盘。
  她轻声道:“这银子并无不妥,我答应为将军办事,是有工钱的。宗将军知我身无分文,先借了我些。日后我会还他的。将军们知晓我挂念奶娘,允了我找大娘帮忙。大娘拿了这钱银,绝不会有麻烦。这事除了几位将军,也并无其他人知晓。宗将军请大娘过来,该也是避人耳目的。大娘见过我的事,不会外传。”
  陆大娘听得她如此说,将银子从桌上拿了下来,握在了掌心。拳头落回了膝上,安若晨再看不到。
  安若晨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大娘。”
  “姑娘。”陆大娘没接安若晨的客套,也没打算告辞的模样,她再看了一眼窗外,转头回来盯着安若晨,声音又压低了些:“姑娘该是知晓,我夫家是军户。我嫁给我家汉子,聚少离多,但他对我却是极好。生了个儿子,他极欢喜,他说生儿子好,是护国的好材料。他还曾戏言,说他只是个伍长,但说不定咱们儿子能当上将军呢。”
  陆大娘说到这里微笑起来,“当然只是玩笑。我只是想说,别家我是不知道如何,军户是苦的,但我家汉子乐意,他以自己能为国效力为荣,就算只是小卒,他也自豪。我儿子也如此。他年纪小,却随他爹,模样像,性子也像。那一年,他俩全没能回来。别人都劝我,趁着有些抚恤钱银时,能置办嫁妆,再找个人家,不然后半辈子会孤苦。我们穷苦人,比不得贵夫人守节得名,还是要考虑生计。但我不,我自己也能过得好,我不能对不起我汉子。我也不怕事,只要是对的事,该帮便帮,该做便做。”
  安若晨静静听着,猜测着陆大娘话里的意思,心里颇有些感动。
  “姑娘,上回租屋,我猜是姑娘自己要租的,我以为姑娘怕嫁后遭虐打,想留个后手,能有个容身之处。我收了姑娘的银子,是想教姑娘安心,恐姑娘不信我会办好,又托付别人。万一别人到处去说,为姑娘惹了麻烦便不好了。”
  “大娘。”安若晨眼眶发热。
  “我不为钱,那些银子我分文未动。”陆大娘从桌下探过手来,握住了安若晨放在膝上的手掌,塞过来一个布袋子。“姑娘,你是否有了麻烦?可是遭了逼迫?除了给你老奶娘传个话,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我进紫云楼一趟可不容易,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安若晨鼻子一酸,她何德何能,竟总遇上这般良善的好人。
  “大娘,这些银子我不能拿。”她将布袋子给陆大娘推回去,可陆大娘却迅速缩回了手。
  “拿着。无论如何,无钱银傍身可不行。这些钱银,本就是姑娘的。如若……”陆大娘再悄悄看一眼窗外,“如若姑娘还打算离开或是找地方藏身,总是需要些银子打点的。待老奶娘离了城,姑娘还能用什么由头让我进来?总归得想办法让自己好好的。”
  安若晨用力眨了眨眼,忍住泪意。“大娘,龙将军是好人。”她看了一眼窗外,那三人仍在那儿说话。“他们只是碰巧在那儿叙话,并非想监视于我。若当真防着我,会找人在暗处盯梢才对。”
  陆大娘想了想,觉得有理。“姑娘如何到的此处,日后如何打算,可能与我说?”
  安若晨摇头:“大娘,说来话长,但大娘不必为我担心。我在此处真的很好,龙将军救了我,我会为龙将军办些事。我不会再逃,我妹妹不见了,我要找到她。”
  “四姑娘?”
  安若晨点头。
  陆大娘道:“那好,我也替姑娘留点心,若是探听得四姑娘的消息,就来告之姑娘。”
  安若晨感激道:“多谢大娘。”
  “应该的。”陆大娘平静回道:“当初姑娘救我一命,我原先不懂,后来有那许多事,我想想也就明白了。姑娘大恩,我记在心里。”
  安若晨的眼泪终于落下:“大娘。”她既是想通了所有事,就该明白陈姓屋主与她都是被她安若晨连累的。而陆大娘丝毫没有怪罪她,还谢她救命之恩。
  安若晨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怪你。”陆大娘道:“怨有头债有主,是那些恶人做的恶事,与你何干?”她顿了顿,问:“那些人,是细作吗?”
  安若晨点头。
  “你听到了他们的秘密,是吗?”
  安若晨点头。
  陆大娘沉默片刻:“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我会找机会与你老奶娘说的,你放心。你四妹的事,我也会帮忙留意。钱银你留着,你孤身一人在此,身边没有帮手,谁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总要有些傍身之物才好。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再找我。我于这世上没甚牵挂,可不怕麻烦。”
  安若晨哽咽点头。
  陆大娘再看一眼窗外,站起身来,向安若晨施了一礼:“姑娘,我家汉子是个粗人,但他说过,但凡重情重义的,虽是小卒,也顶天立地。我深以为是。我觉得,这话也可以说,但凡重情重义的,虽是女子,也顶天立地。你不甘心婚事,你敢逃,我佩服你。你半夜去敲鼓呜冤,为找妹妹,我佩服你。你知晓陈老头丧命,惦记着我的安危,想法找人救我,我感激你。我祝你一切安好,请多多保重。”
  安若晨见得她起身,也速速起身。听得她这番话,泪洒衣襟,深深一鞠躬。“大娘,我不如你。”
  陆大娘笑了笑,告辞离去。
  宗泽清进得屋来,见安若晨站着,手里拿着他借给她的碎银。
  她将碎银递给他,眼眶里还含着泪,却在微笑:“宗将军,我真幸运,我总是遇着好人。”
  宗泽清愣了愣,原想让安若晨将银子留着,但龙大在一旁盯着,他又不好意思起来。私下借点钱银给个姑娘是一回事,当着别人的面给姑娘钱银又是另一回事,确有不妥,遂接过了。
  安若晨谢过他,给龙大、谢刚施了礼告辞。柱着拐杖走了。
  宗泽清摸摸鼻子,握着那小块碎银,在龙大的盯迫下颇有些尴尬。只得没话找话:“将军啊,你看安姑娘真是个没出息的,别人帮她的忙不要她的银子,她就觉得对方是好人了,这般没心机,如何对付细作啊。”
  龙大没回话。
  谢刚道:“你这般的都当上将军了,莫替安姑娘忧心吧。”
  宗泽清一瞪眼:“我怎地,我有勇有谋。”
  谢刚微笑:“是啊,是啊。”
  宗泽清不服气了:“哼,你笑话谁呢?等着瞧,我定会将安姑娘调|教成高手,教她一举将细作拿下。”
  谢刚继续微笑:“看来得拜托宗将军了。”
  龙大点点头。然后背着手转身走了。
  谢刚待龙大走得远了,这才惊讶道:“咦,将军大人说要去教教安姑娘如何对付细作,怎地不去了吗?”
  宗泽清顿时脸一垮:“等等,我被你陷害了吗?”
  “怎么会。”谢刚一脸真诚,“你我可是好兄弟。”
  宗泽清:“……”确定了,他肯定被陷害了。
  第二日,龙大又离开了紫云楼,去了城外军营。安若晨没见着龙大的面,只继续安静养伤,认真学习。
  安之甫与安荣贵回到家中那日,陆大娘见着了老奶娘。二人寻了个僻静处细细说。老奶娘听了陆大娘的话,老泪纵横。直怪自己没用,护不了自家姑娘,从前不知她心思,如今还累她挂心。
  陆大娘趁机劝她速找机会离开,护好自己。
  可老奶娘垂首半晌,却忽然道:“我啊,我从来未曾想过女子能有抗命忤逆的出路。我家小姐嫁给安之甫,过得并不好,我劝她一要忍耐,二要拿出主母的威严来,这才能掌住大局,过得自在。但她忍不了,掌不住。我悄悄去请了大仙钉小人,欲帮她对付那几个妾室狐媚子,可是无用。我家小姐最后抑郁而终。我难过自责,却也没有任何法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别的路可走。大姑娘定了钱府的亲,我不敢跟小姐说,怕她九泉之下难过。我去庙里烧香,咒那钱裴早死,又教大姑娘学学她那些姨娘的奸滑讨好,起码在钱府得活下去,忍耐几年,莫拦着那老头纳妾收丫头,随他去,甚至还可以帮他多讨几房妾,他年数大了,越荒唐死得越早。我只想着这些……”她说到这儿,抹了抹眼泪:“我只道遇着了这种事只能如此,却未曾想过大姑娘竟敢动别的主意。原来她从来就未打算屈服,什么奸滑讨好,什么忍辱负重,我如今明白了,她愿意如此,是为了走出另一条路。我未曾想过,不敢想过的另一条路。”
  陆大娘叹气:“嬷嬷啊,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大姑娘既是走出去了,便让她去吧。她牵挂着你,你便教她安心吧。”
  老奶娘摇摇头:“我呀,我一直说回乡养老,可是又哪里走得了,心里只盼着能照顾大姑娘到老到死,这才对得起我家小姐。大姑娘总催我走,我以为她是不愿我看到她嫁到钱府去伤心难过。如今知晓她竟是这般的心思和胆略,我就更不能走了。”
  陆大娘皱眉:“这话是如何说的?”
  “妹子,大姑娘既是托付你来,必是信得过你。从前她总找你说话,如今我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是个无用的人,所以大姑娘有主意也不与我说,她知道我定是会阻止她,会劝她勿鲁莽勿多想,就像劝她娘一样。她不想这般,她觉得靠不住我。”
  陆大娘急道:“嬷嬷,大姑娘定不是这般想的,她是不愿拖累你,让你涉险。”
  老奶娘摇头:“勿需再安慰我了,我心里明白。过去我想错了。如今大姑娘逃了出去,我心里高兴得很。我呢,一把老骨头,死不足惜,还养什么老。我走了心里也不安稳。我与你说,安之甫那混帐东西心毒着呢,大姑娘这般逃了,还就在这城里,他定是恨她的。他急巴巴地去了福安县见那钱裴,一呆便是数日。这数日里,他们可是商议了什么?想怎么对付大姑娘?我须得留在安府留心着消息,若他们企图对大姑娘不利,我得给大姑娘报信。”
  ☆、第28章 (修订)
  第28章
  安之甫在福安县确实是被钱裴交代了些事,在钱裴面前他应得爽快,但回到府后却是越想越不踏实。召来了安平和二房谭氏商量。
  原来在福安县时,钱裴让安之甫照着他拟的诉状照抄了一份,说是眼前不是时机,但要留着日后告京状用。他们安、钱两家被姚昆和龙大欺成这般,绝不能如此便了啦。
  当时旁有猛虎,侧有凶仆,面前是钱裴的微笑,安之甫哪里敢说个“不”字,赶紧认认真真照着抄了,还按上了手印。可抄完想收起时,钱裴却道还是放他那处,毕竟他识得人多,待时机合适时,他托人去告官更方便些。
  安之甫回得家来细细琢磨,觉是这事是个隐患。
  就如同他那批玉石货品似的,钱裴托的何人,办的何事,他丝毫不知情。可诉状是他写的,手印是他盖的,且告的还是太守和护国大将军。钱裴会拿来怎么用,从什么路子往上告,谁人经手,他也不知道。
  他不过是个小小百姓,还想过安稳日子。大女儿他是恨的,可私下里怎么整治她是一回事,摆到台面上与朝廷命官拼硬的,他又不是嫌命长了。
  这事安平和谭氏听了,也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安荣贵在一旁道:“这事也是不得不为,当时那状况,哪容得爹爹不写。要我说,爹爹也不必太介怀。钱老爷只是留个后手,大概是赌了这口气,想用这事气气太守大人,毕竟他与太守大人的交情不一般。这回被太守大人逼着退婚,他心里不舒服。但要他真去告京状,他是不会的。钱老爷经的事可比我们多多了,知道事情轻重。”
  谭氏横了儿子一眼,道:“他用这个要挟太守大人?我看是拿这个要挟着老爷。毕竟这次婚事是老爷退的,钱老爷心里不痛快,又想防着日后老爷未与他商量又办出什么事来,于是拿着这把柄。若再惹他不顺心,他便用这个给咱们安府招麻烦来。”
  安之甫一震,终于反应过来心里的不安是什么了。
  对呀,玉石铺子暂时是不发愁了,但这状纸在钱裴手上,他便是稳稳被拿捏住了。状纸不必递到京城去,就是往太守大人面前一摆,就够他安家好瞧的。
  钱裴到时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说是他安之甫不安分,竟想状告大人,而他做了好人将状纸截下。届时太守大人会站在哪边压根都不用猜。
  安之甫急得坐都坐不住了。一屋子人暂时也没想到什么对策来。
  安荣贵安慰道:“我们又不与钱老爷作对,他不会跟我们过不去。再者说,这状要是真告了,他也脱不得干系。钱老爷可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严查起来,他的麻烦岂不是更大?想来只是他多心,想着手里多个筹码罢了。”
  谭氏问:“除了写这状纸,钱老爷还说了什么?”
  “大多就是些赌气话。”安之甫想着钱裴说的若是安若晨出了什么事,便是细作干的,与他们无关等等,背脊有些发凉。
  他不会真的是那个意思吧?这些还是莫张扬的好,万一真有什么,他们安家得撇清关系。知道的人越少麻烦就越小。
  安之甫看了安荣贵一眼,安荣贵抿着嘴没说话。在路上安之甫交代了他好几回,钱裴的那些狠话都别往外说,就是在自家里也别多说。安荣贵看得安之甫盯他那一眼,便知又是在警告他呢。
  安之甫问:“这几日衙门和将军那头可有何动静?安若晨那贱人回来闹过吗?”
  安平回话道:“宗将军来探望过,老爷不在,他便走了,没说什么。我去衙门打听了,太守大人正忙着审别的案子,没再提大姑娘的事。紫云楼那头我转了两圈,那儿卫兵把守,出入均是军爷。没见着普通仆役,不好打听。”
  “嗯。”安之甫道:“那贱人虽是可恨,但我们还不能与她闹得太僵。钱老爷的意思也是如此……”
  谭氏忍不住抢话:“钱老爷不敢与她闹僵了,那还是忌惮龙大将军。那让老爷写的那份状纸,摆明了就是要挟我们安家的啊。”
  安荣贵急了:“娘,钱老爷可不是这意思……”
  “瞎说什么!”安之甫瞪了眼安荣贵,转向谭氏道:“当初那贱|人一副胆战心惊不敢不听话的模样,谁知道背后竟藏了手段,把龙将军和太守大人都哄住了。如今我们还摸不着她的底,谁知道她还会如何,犯不上为了她把将军和太守大人都得罪了。现在事情闹成了这样,怎么都得圆回来。你且找个机会去紫云楼将军衙府那儿,见一见那贱|人。就说毕竟是一家人,她过得好不好,我们也是惦记的。事到如今,不会再怪她了。她为将军效力,我们全家也跟着沾光。若她需要家里帮着做什么,只管开口。婚事已经取消,就这么过去了。便说我好说歹说,将钱老爷那边也说通了,没人会把这事放心上,让她安心。”
  谭氏越听眉头皱得更紧,这不是让她去拍安若晨那贱|人的马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