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可设定再不合理,这个世界依旧会按照设定的规则运转,这对于秦茶来说,是个非常棘手的情况,她将很难从这个世界里找出自己需要保护的病人。
  维护协会对于“判断病人”曾经总结出三大规律:
  一、世界所有的冲突和诡异,都和病人有关;
  二、病人在太阳底下没有影子;
  三、……靠直觉。
  第一条太费脑力,第三条太多变数,所以大家基本上都是靠着第二条锁定病人的。
  然而现在她所在的这个世界的设定很可能是“不日城里没有太阳”,接下来她不得不根据关系和直觉找人了。
  秦茶熄了蜡烛刚出门,就有人喊了一声:“将军!”
  对方的声音急促,听起来很慌张。
  “尧副官在中央光明塔上,抓住了一个偷光的贼,”对方大约在她一米前的地方止步,她能看得见模糊的两三个人影,却不甚清晰,只听见对方很惊慌地说,“中央光明塔有异动,恐怕枭鸟很快便会攻袭城内了。”
  秦茶沉默一会儿,她记得自己翻阅的卷宗里面不曾提及有入窃“中央光明塔”的偷光案例,她虽只管辖城南,但涉及中央光明塔,必然也是会有卷宗供她阅览存底的。
  枭鸟她倒是有一定的了解——极惧光,喜食人。
  秦茶很快反应过来,指了两个人说:“加强城防,有异动立刻上报。”
  她紧接着又对另外一个人说,“那个人在哪?带我去。”
  人还在中央光明塔,这个位置太过重要,以至于身为将军副官的尧酒完全不敢随意处置,只能把人扣在塔顶看管。
  光明塔约有十层楼高,除了大量的兵力看守外,它的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高塔并没有什么不同,笔直的圆形塔,外墙是深色的石砖,厚重逾千斤的大石门,扑鼻莫名都是陈旧腐烂的味道。
  秦茶爬上幽长的楼道,楼道非常狭小,一步一步拾级而上,上千的台阶走上去,到达顶楼刚探出楼梯口,便豁然开朗,秦茶可以看见近百平米的圆形殿堂,四周环绕的墙壁上雕凿着无数精致的内槽,每个槽内都放着一支蜡烛或一盏油灯,环墙绵延至塔尖,再从塔尖吊下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整个塔顶殿堂亮如白昼,地面绘画的复杂图案都分外清晰。
  这里庄重而又富丽堂皇,充满了光。
  秦茶微眯了眯眼。
  尧酒走上前抱拳,“将军。”
  尧酒是个二十五六岁上下的年轻人,他依旧穿着昨夜的银色铠甲,大概一米八左右的身高,长相颇为英俊,他朝向秦茶的表情与动作,都十分恭敬。
  “人在哪?”秦茶一手按住腰间的重剑,神色淡漠地环视了一圈,然后……她脸上淡定冷酷的表情差点裂开——
  “就是他?!”
  尧副官跟着秦茶的视线看过去,很肯定也很羞愧地点头,“是。”
  在秦茶的角度,她只能看得见他的侧脸,弧度线条仿佛被上帝精心勾勒过,英挺又深邃,他微抬着下巴,闭着眼迎着光,面色极其苍白,穿着深黑色的巫师袍,半盖着他的赤脚,整个袍子在他身上总有些空落,显得他的身形格外的瘦削病弱。
  ……瘦弱成这个样子!!!仿佛风微大些就能刮走的身子!还能突破重重包围登顶光明塔,当兵的脸还要?
  那人的脸原本是面向塔顶唯一的小窗子那边,听见秦茶问话的声音他才微侧过头,朝着秦茶的方向,带着非常温和儒雅的笑容。
  可他的半张侧脸却在灯火下明暗斑驳,他笑着的弧度感觉都像是设计过的分毫不差,使他的笑容总有几分奇怪的……诡谲。
  可认真看过去,的确是一个温雅得仿若世界和平的微笑。
  秦茶:……
  其实她还挺喜欢这样柔弱的汉子,长相还属于特别漂亮,看起来很让人有保护*的那种。
  她就是这样的秦爷。
  长得好看什么都好。
  秦茶按耐下心里的弯弯九九,秉持着职业素养把他的身份稍微分析了一下。
  他有可能是病人,也有可能不是,以他的身体状况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可能性不太高,不排除是有人特地带他来到这里混淆视听。
  在场现在除去她,一共有三十多个人,如果说“入窃中央光明塔”是属于冲突或诡异的话,那么她的怀疑对象就是这三十多个人。
  秦茶直直走到他面前,对方虽然瘦,但很高,秦茶的视线只能平齐他的喉结,于是她站上一个台阶居高临下地看他,微垂眼,“你偷光?”
  尧酒迅速上前解释:“属下日常巡查,就发现他站在这里。”
  “只是站在这里?”
  尧酒回答她,“只是站在这里。”
  “所以,”那人突然开口,他的嗓音清润,有着一股子书香气息的温和雅致,不紧不慢地自带着三分笑意,“没有证据证明我偷光。”
  他一直低眉顺眼,一脸“我真的是无辜”的模样。
  秦茶“哦”了一声,问尧酒:“私闯中央光明塔是个什么罪?”
  “死罪。”
  “小子,”秦茶刷的一声抽出剑架在他脖子上,她不甚在意地提醒他,“无论偷光与否,你可都是死罪。”
  他没有动。
  足足半分钟,他才伸出那双瘦削到皮肤下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的手,淡定地挪开了秦茶的剑。
  “将军,您的话真不讨喜,”他依旧温柔地笑着,他稍稍抬起灰色的眼睛,目光没有分毫焦距地落在秦茶握剑的手,话语间含着靡丽的亲昵,“您这样,会让我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而秦茶却在为刚刚自己的发现吃惊——这个男人的眼没有焦距,他看不见。
  他是个瞎子,一个完全看不出他是瞎子的瞎子。
  “比如说…”男人温温雅雅地说着,他伸出瘦削的手,突然向前揽过秦茶的腰,把她从台阶上拉下来,秦茶直接跌进他的怀里,被他死死地扣住。
  他在她耳边,冰凉的薄唇厮磨着:
  “结婚那个晚上,您也是这样不留情面呢。”
  ☆、第3章 不日城(二)
  他的手臂有着和他瘦弱的外表完全不一样的力气,他的速度也非常快,秦茶根本还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死死地压在他怀里,他仿佛想要把她完全地钳入自己的身体里,这种力度都让秦茶有种错觉,他是想把她揉碎了化成他的骨肉。
  秦茶:……妈的简直耻辱!!!
  自从入职维护师之后,从没这样受制于人,更不要说是和异性这样暧昧的动作。
  尧酒反应过来,在秦茶身后暴喝一声:“你放开将军!”
  “嘘,”瞎子以着和自己手上力度完全不一样的嗓音轻柔地说,“好孩子不能打断久别夫妻的私话,不是吗将军?”
  他的话语有着粘腻的宠溺的味道,眉目这样温柔,他以空洞的目光落在秦茶身上,嘴角的笑容温文儒雅,带着诡异的满足占有姿态。
  尧酒看着这个瘦弱的男人,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莫名其妙僵在那里回不过神来。
  直到自己将军爆了粗:“妈的老子结了婚吗!!!”
  她无法决定自己角色的身份背景,但是,机器在抽入她的精神体的时候,角色会参照她的性格特点。
  而她的性格特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结婚!
  “没……没……”尧酒默默把“有”字咽了下去,看着男人的眼睛他拐了话尾,“没…有关注将军的私事。”
  这时候的秦茶终于使劲从瞎子怀里挣开,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就是一个过肩摔,紧接着她一只脚冷静地踩上他腹部,弯腰低头,漂亮的凤眼对着他灰色的眼,她嗓音冷冽,“找死吗?”
  对上他那张脸,实在太漂亮,秦茶忍着没把他往死里踩。
  男人躺在大殿金黄色阵法交错的地上,微阖上眼,他低低吐出一口气,神色之间非常愉悦,沙哑地回答秦茶:“很舒服。”
  这种色气满满的喑哑声线,像是做过某种不可描述的运动之后。
  秦茶:……
  特么哪里放出来的智障!
  秦茶单手把地上的家伙拎起来,看在对方的长相份上,她自觉自己很冷静,只是克制地把他扔给尧酒,嗓音快结成冰渣道:“带到牢里,审。”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从城南方向的远方,传来急促而又厚重的钟声。
  一下又一下,一共九响。
  尧酒顿时抬头,快速地反应过来:“九响警钟,城南失守了,枭鸟已经开始攻袭,将军我现在带兵过去?”
  而他们都没有料到的是,城南九声钟响是寂静的不日城里骤然的振聋发聩,紧接着就像引子一般开始敲响城西、城东、城北的钟声,那令人感到心慌的厚重沉闷声响密密麻麻交错成一片,到后面已经分不清楚那钟声是哪里来,哪个方向的钟声又响了几响,只觉得整个天地都由此震动起来。
  这种声音就如同死亡的号召,划破所有表面安逸的死寂,席卷着所有人的恐惧和绝望,响彻不日城。
  “全面攻城……将、将军……”
  光明塔内的三十多个人,面色是极惧惊恐之后的死白,他们仍在光明塔内,就已经仿佛置身于厮杀的猎场。
  秦茶没有想到自己刚来就遇上这样的攻袭,她对整个城市以及所谓的“枭鸟”都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可现在的情况也不容许她有更多的迟疑。
  只是看看当场人的表情以及动作,还有四方九钟响,她都已经可以判定——这次的情况非常严重,甚至于已到生死存亡之际。
  而糟糕的是,她至今不敢确定哪一个是她的病人。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人,按照枭鸟极惧光的特性,斟酌着吩咐:“把塔里的光带一部分下去。”
  “可是!将军!中央光明塔的光不能动啊!”
  说话的人年纪五十上下,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不日城法典,他一身严谨的法师袍,连头发都是抹了油一丝不苟地整理过,大肚肥腩,声音却很尖利地打断并且抗议秦茶的决定,“中央光明塔不能动!绝对不能动!一动就全毁了啊!”
  秦茶看着对方,尧酒在她旁边提醒,“城西殷岳法典司。”
  秦茶微点头,她并不知道实际的情况,如今也只能尽量不动声色地试探,“枭鸟全面袭城,城内已然存亡时刻。”
  “中央光明塔的光动不得,一动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的阵法就全乱了,防守线会全面崩溃的!将军!这道理您不是不知道啊!”
  尧酒却是支持自己将军的话回应道:“枭鸟能破四方城守,证明防线已经崩溃了。”
  可是法典司依旧一脸十分不赞同的神色,他甚至挥动着手脚地叫喊起来:“不行!禀告城主!这件事必须禀告城主!!让城主修复阵法!”
  “城主”两个字念出来,本就安静的光明塔内,更加安静了。
  ……城主在哪?
  或者应该问……城主是谁?
  场面一时之间便僵持下来。
  尧酒看向那个擅闯中央光明塔的瞎子,那个人正恣意地坐在垒高的台阶上,灰色空洞的眼朝向秦茶的方向,他明明看不见,神色之间却十分专注,嘴角总是上翘,一副万事都与他无关的模样。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莫名其妙使得枭鸟全面攻城!这场战争过去,又将死去多少人?
  尧酒愤怒地想把瞎子提起来当场审问——他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防守线全面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