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然后他听见她说,“我教你魔法。”
  她在成为亡灵之前,已经就是一位万人瞩目崇拜的圣魔法师了。
  她绕到书房,去最底下的书柜里翻找最基础的魔法书,长羲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在她身后,专注地看着她的背向下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头微抬,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贴身的黑色长裙勾勒出她极美的身体曲线,银色长发垂落堆积在深色的木板上,就像是大师细细勾勒的图画,每一笔都走得都惊人的漂亮。
  长羲还不懂这种神秘幽邃的美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也并不懂平时所见到的即是罪恶,他用着天真而又痴迷的神态,专注地看着那个把他从地狱里拯救出来的人。
  他此刻只想过去用手丈量她脖颈的体温,那纤弱的姿态仿佛可以被自己掌控在手里。
  秦茶一回头,就看见长羲幽幽地站在自己背后,那目光有些飘渺,但又有莫名犯罪的深渊味道,她稍微吓了一跳。
  “在看什么?”
  长羲被惊醒,他不自在地把微抬起的手往背后藏,垂着眼,长长的睫毛盖过那双深色的眼,他低头看她纤长的手指抽出几本深色的书,搁在了书房的桌子上。
  “这几本你先看着,不懂的问我,”秦茶顿了顿,再补充,“一周我只会下来一次。”
  那个晚上,他回到二楼的房间,画了一张画。
  银色长发的女人弯着腰,美丽得让他迷恋的弧线。
  然后他在画上写上两个小小的字:教母。
  十三岁,他的教母对他说,“我联系了埃维。”
  秦茶观察了一年之后,觉得长羲炒鸡自律炒鸡向上炒鸡乖,苗子十分好,死耗在自己这里也不是办法。
  他于她而言,只是一个任务,可是对于长羲来说,这里是活生生的,是他正在生存的世界。
  同事完成任务的时间遥不可及,她不可能真的把长羲锁在这里一年,五年,十年,甚至是更久。
  ……其实主要是有一天长羲捧着一本特别破廉耻的书跑来问她是个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书!!!
  长羲还很天真地问:“教父,我可以试试吗?好像很舒服的样子。”
  她:……呵呵。
  最后她把书烧了,往事不堪回首。
  这也让她意识到,有些东西她没办法教,也不应该由她教。他应该有朋友,也应该认识更多的、更完整的世界。
  “你去学院上课吧,”秦茶站在他面前,静静地说,“明天开始跟着新入学的孩子们一起。”
  长羲捧着刚刚葱附近摘来的小花苞,催生成漂亮怒放的长夜莲,眼巴巴地盯着秦茶求夸奖。
  他的自控力确实好,为了能够靠近秦茶,他压抑得哪怕再痛苦,都不曾吸食过秦茶身上任何一分死气。
  秦茶摸摸他的头,已经非常顺手且熟练地表扬他,“很好看,谢谢安卡。”
  “但是你必须去上学。”
  长羲摇着头往前走了一步,抱住秦茶的腰蹭了蹭,抬头,漆黑的眼看着秦茶,有些可怜。
  秦茶无动于衷,“放假了你可以回家。”
  长羲殷勤地踮起脚尖,把手里的花别在秦茶盘了一半的发髻上,然后抱着她不撒手。
  “讨好撒娇都没有用。”
  秦茶把长羲推开,整个客厅摆满了花,都是长羲在幽堡附近采摘的,他总认为自己会喜欢。
  眼看着长羲忍耐到额角开始细腻地出汗,她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明天埃维院长会来接你。”
  长羲十分不高兴,一整天都幽幽地盯着秦茶。
  第二天长羲被埃维接走的时候,秦茶特意问了一句,“放假在什么时候?”
  “还有一年呢。”埃维瞅了瞅秦茶有点意外的神色,马上改口,“也可以半年回来一次的。”
  她垂眼看着已经快到她肩膀的少年,然后别过眼,避开他渴望哀求的神色,然后对埃维说,“不用,和其他人一样就好。”
  长羲整个人垮下肩膀,秦茶看着少年格外不情愿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他:
  “你放假回来,我会一直陪着你。”
  少年一下子就笑弯了眼。
  到学院的那个晚上,他把十二岁时画的画再画了一次,写了几个字:
  ——我想看见你,挖去双眼仍会贪婪地注视;
  ——我想听见你,割去双耳也不会丢掉你的声音。
  ☆、第27章 不死殿(五)
  “你为什么不死掉呢?”
  “你要死掉了该多好。”
  “你这种怪物,也没有活着的必要吧?”
  衣着华丽的女人妆容也极其精致,她毫不留情地把手里瘦小的小男孩狠狠地推向青金色的熔炉,火焰舔舐过通红的炉底,整个温度高的惊人,置身十米之外都能感受到烈烈的热浪。
  男孩紧闭着眼,唇瓣被咬的鲜血淋漓,但他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也不出声,完全逆来顺受地默认别人对他做的所有伤害的言语和举措。
  换句话说是,他麻木了。
  他对这个自己能够接触到的世界,麻木了。
  他的表情一直死静,直到一身高贵曳地长袍的男人把他拦抱了下来,男人强健的手臂揽住他瘦小的身体,不过四五岁的小孩子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不要那么粗鲁,”男人温柔地搂过小男孩,细心地擦擦他脸上的脏渍,他没去看男孩那双漂亮至极的眼,而是对雍容的女人说,“毕竟是你亲生儿子呢。”
  女人衣裙高贵而端庄,盘发一丝不苟,而她的神态却是与之完全相反的癫狂,她看着在男人怀里的孩子,尖叫,“不过就是一个怪物!!”
  一个身上长满了“蛇足”的怪物。
  “一生下他,我就该把他杀了,”女人妖艳的红唇张合着,对着孩子吐出最恶毒的话语,“多么恶心的存在,当时我怎么一时心软,我怎么不杀了他!”
  男孩继续麻木地睁着眼,对着这些话他已经熟悉到没有什么值得他给予反应的地步了。
  “嘘,”男人抚着男孩乱糟糟混杂了一堆泥土的头发,“他会伤心的。”
  女人打断他,“我恨不得他马上去死——他毁了我,毁了我一辈子!我被家族遗弃,被剥夺天赋,就因为这个怪物!!”
  女人顿了顿,她胸脯起伏得厉害,看着男孩的眼光就像看着恶魔,既恐惧又厌恶,“算了,他是你的了,祭司大人,我不想再看见他。”
  女人走了之后,男人低头温柔地翻看男孩完全赤/裸的身上,交错纵横的伤疤,以及皮肤上伸出来的细小的黑紫色细足,它们在根据男孩的情绪十分厉害的抖动,整个场面看起来十分可怖。
  他却仿佛在看着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哦,可怜的孩子,”他面带笑容,“肯定很疼。”
  男孩整个人寒着腰,他麻木的神情在听见男人的话后终于微微变了一下,他抬眼有些无措地看着男人,似乎为他话语里的怜惜情绪感到惊讶,之后就是迷茫,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养了‘蛇足’那么多年,还能活着,真是一个可怕的怪物呢。”
  男人话语里怜惜更重,甚至于有一种得到了珍宝的珍爱温柔。
  男孩却以为他话里这样怜惜温柔的恶意突然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他开始感到有些害怕、恐惧,抖着身子,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好了,以后你就不会再为‘蛇足’带来的疼痛苦恼了,”男人弯起嘴角,“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抿着嘴巴,他抬眼直直地盯着男人。
  “真漂亮的眼睛,”男人粗糙的指尖按在他的眼角,“你叫安卡好了,ankh,就像被诅咒的左眼一样,令人忍不住想要犯罪的美。”
  他另一只手扯住他手上绷直了的“蛇足”,残忍地用力把它往外拔,黑紫色的触条埋在白得近似透明的皮肤底下,这一拉扯,那一块肉全部鼓动起来,男孩的脸上出现极其痛苦的表情,他张大了嘴巴,再疼也只是徒劳地低哑“啊”了几声——因为极致的疼痛而嘶喊,却无法被诉出于口的声音。
  男人手突然一松,蛇足“啪”的一声收了回去,颤巍巍地在男孩皮肤上软软地趴着,而男人的笑意在红彤彤的火光映射下显得格外残忍。
  “好孩子,我最喜欢你这种安静的,不喊疼的孩子,”男人拍拍他脸颊,“我会带你回不死殿,小安卡,我有直觉呢,你将会是最完美的祭品。”
  长羲陡然从梦里惊醒。
  他坐在床上微微喘着粗气,眼眶血红,眼神是梦醒之后仍然残留的狠厉残忍,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目仿佛被罩了一层如同炼狱爬出来的残酷死气。
  他紧抿着嘴角,然后倏地伸手,把床边的画摊开来,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画盯了好一会儿,把苍白的脸轻轻贴在画上摩挲。
  “教母。”
  他低哑地叫着,侧脸小心地亲吻画里弯着腰的女人,他的目光很快便安静了,感觉身上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下来,他就抱着画,重新躺了回去。
  ☆、第28章 不死殿(六)
  那个人曾经说过——
  “无论你做了哪一种,被我发现了,我都会杀掉你。”
  “你要永远记住,你是光明的使徒,你生而光明磊落。”
  长羲转身看着一身黑色长裙、披着白色斗篷的女人,瞬间僵直了身体,抿着唇,无声地看着她。
  秦茶表面的神色还算平静,她只看了一眼哀嚎挣扎着的埃维,就把目光放在这个已经几乎和她一样高的少年身上,她淡淡地重复问了一次:
  “你在干什么?”
  杀人。
  杀掉觊觎你的人。
  长羲回身注视着秦茶,他的眼早在听见她声音的时候便恢复成清明的黑白,此刻目光里带着浅淡的哀求神色。
  他不确定教母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见他说话,他现在只能把姿态放低了,摆出一股子受害者的意味。
  秦茶往前走了几步,白色的斗篷摩擦过地上的落叶,黄昏的光染的她的脸庞安宁而纤秀,但她的眼格外淡漠。
  “我说过——”她站在长羲面前,平视他俊美惊艳的脸,“你要是胡乱做些什么,我会杀了你。”
  长羲浓密的睫羽微微一颤,他有些受伤难过地看着秦茶,然后把脸凑过去想蹭着她撒娇,被秦茶一只手挡住了。
  “所以,是你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