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然而她就是要不破不立,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它很丑么?因为不美了,所以它负载的你我之间的的意义也没有了?”
  萧邑澄目光躲闪着她的直视:“不是因为丑……我只是不想见,不想回忆起那个晚上。”他又是焦灼又是愤慨:“我这辈子,并不想刀光剑影地过日子,更不想左右为难。太后已经放了所有权力了,我不想逼她孤零零地去先帝的陵寝守着!何况,她也是为了我!”他越说越急,越说声音越高,最后突然猛兽似的,对着完颜绰嘶喊起来。
  “她毕竟是我母亲!她毕竟是我母亲!”萧邑澄先是高声得近乎歇斯底里,但慢慢地声音就矮下来了,最后抱头而泣,像一个惊惧的孩子。
  完颜绰无法理解他对母亲的感情,一如她自己,对生身的母亲只有畏惧和疏离。不过她心思灵慧,知道这个伤疤是他作为一个儿子背叛母亲的象征,而并不是一个妻子为丈夫打下天下的象征,他大概终身都会对它畏惧、厌恶,乃至恶心。完颜绰慢慢地放下袖子,遮盖好那个粉红色柔嫩的新痕,微微笑着说:“陛下放心,我也愿意与陛下一同孝顺太后呢!”
  “阿雁……”萧邑澄果然对她又生愧疚,优柔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太后是不大喜欢你,毕竟你也背叛了她。不过她说什么,我并不全信。”
  完颜绰凄冷地笑道:“那么,今日在朝上无端攻讦我的那个大臣,原就是太后的心腹,几天前与宫中来人喝酒密谈,今日就出了这样的幺蛾子。陛下一瞬间怀疑我,大概也不虚吧?”
  萧邑澄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低眉顺眼地说:“原来他和太后是一气的!这样的歪风断不能涨!我一会儿就下旨,叫人刑讯于他!”唯恐完颜绰不信,立时唤人取玉玺,当着完颜绰的面把捉拿刑讯的圣旨下了。
  完颜绰这才笑了笑,推推他说:“好了,陛下对我自然是极好的!我心里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其实今日也不尽是坏消息,我还有一条喜信要告诉陛下呢!”
  “什么喜信?”
  完颜绰笑得深邃:“我的妹妹完颜缃,只怕近日不能陪陛下跳舞了。御医初诊,她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她最后又幽幽地说:“这只怕是在秋狝前,就怀上了吧?这样的喜事,都不告诉我!”
  萧邑澄又喜,又怕,搓着手笑得极其难看。好在他“贤惠”的皇后并没有再嘲讽他,他点点头说:“是我的没错。海西王伏诛后,她那日闯进宫里,求我给她儿子一条生路,实在哭得可怜,梨花带雨似的,我就……”
  “别说了。去看看她吧!”完颜绰用尽最后一丝笑的勇力,叫阿菩亲自送皇帝去后苑。
  阿菩回来时,看见她的女主人已经从床上起身了,穿着单薄清素的寝衣,披散着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像布置什么心爱之物一样,把笔墨纸砚,还有一包银针,几碟颜料,都铺陈在桌子上。
  “阿菩,还是要你帮忙。”完颜绰掭笔、描线、填色,仿佛有着无穷的闲情雅致,画了一道曼陀罗的藤蔓,花枝两三,垂蕊的花朵两三,花枝线条俊朗,花朵柔媚多姿。完颜绰细细在纸上画完,侧头看了看构图,又捋起袖子看看自己的胳膊,比对了一会儿,重新掭笔,用墨在自己受伤的那条胳膊上画了起来。
  “一步步来吧。”她画好线稿,从毡子针线包里取出银针。阿菩虽是惯熟的,但也屏住了气息,小心翼翼地接过银针,在烛火上撩了撩,又在烈酒里泡了一会儿,比了比画纸上勾线的粗细,将针扎成了一束,然后双手把银针束递了过去。
  完颜绰拈过一束,毫不犹豫地顺着手臂上的画稿,一针针刺进了皮肤,为了扎得密,同一处要刺上两三下,再依次挪到下一处,阿菩不时递上干净的软纸,让她擦拭扎出来的细密血珠。完颜绰仿佛不感觉疼痛一样,马不停蹄地在皮肤上戳着、刺着,细密的血珠有时来不及擦拭,会渐渐流下来,汇成一道道鲜红的蛛网。
  阿菩紧张地看着她。完颜绰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咬住的嘴唇也开始发白,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扎下去的针始终没有轻点的样子,仿佛刺进的不是她自己的皮肉一般。阿菩几次想劝,张了张嘴没敢开口,眼见线条到了负伤的那一处,粉嫩的新皮肉应该是格外怕疼的。完颜绰手里停顿了片刻,突然用了更大的力气把针刺了下去,豆大的血珠顿时冒出来。阿菩扑上去捉着她的手:“主子,不急!不急的!”
  完颜绰疼得背心都被冷汗湿透了,可心里却在这样疼痛的自残中安定了下来,格外清醒。她对阿菩笑了笑:“阿菩,你又担心什么呢?难道我背上的那些曼陀罗花,就不是这样的疼痛熬过来的?你放心,我舒坦着呢!”
  银针又飞快地在她手臂上跳动起来,又细又密,嫩嫩的新肤吃不住力,先是褶皱,然后突然渗出一颗硕大的珊瑚珠子似的的血,渐渐连缀成片。
  完颜绰扯过一叠软纸,擦了擦皮肤上的血迹,然后像工匠打量工艺品似的打量着皮肤上无数细细密密的针孔,感觉稀疏之处还毫不犹豫补上几针,终于满意了。阿菩适时递上调好的染料水——深得近乎墨色的靛青,刷到了皮肤上,那些针孔,像会吸水一样,吸进染料。
  大约刺激得有些痛,完颜绰咬着牙,闭上眼睛,仔细品味这滋味儿,似刀剜,又似油泼,不算剧烈得难以忍受,而是细细碎碎、无穷无尽,往骨髓里钻,往腔子里钻,往心窝里钻,四肢百骸被刺激得偾张开来,毛孔仿佛都要呐喊出声,随后又过电似的,疼痛宛如酥麻的小蛇,缠绕着她,痛狠了,心里反倒涌起难言的快意。
  阿菩用湿手巾将皮肤表层、没渗进去的靛青擦掉,又小心涂上獾子油,护着受伤的皮肤,也利于固色。完颜绰看着阿菩的耳朵后面,梦幻似的说:“我小时候啊,阿娘好像总是大着肚子,完全顾不上我;阿爷对我要求甚严,简直当男孩子教养。我有时候想阿娘多对我说几句话,撒娇撒痴也没有什么用,倒是犯了错她生了气,会叫阿嬷拿尺子打我一顿。打完了心疼,才会摸摸我,哄哄我。我渐渐觉得,疼痛不算是坏事。”
  她举起手臂,满意地看着如墨画的靛青在她的手臂上生出两三枝曼陀罗藤蔓,枝条柔媚中又不失遒劲,花叶花瓣勾勒了细边。她笑道:“过两天叶子填上绿,花儿画上红,就和背上那丛曼陀罗一样美了。”
  伤疤被花藤、花叶、花朵遮盖住了,完颜绰却知,这绝非为了讨好某人。她冷冷地一笑,最后对阿菩说:“可惜啊,他非要这么逼我!”
  ☆、设陷
  完颜速每次被皇后单独召见,心里总有点惴惴不安。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女儿坐在宣殿德后的画堂里写着什么,他有瞬间的恍惚,但还是很快提着袍角, 通报进了画堂里。
  “阿爷来了。”完颜绰放下笔, 笑嘻嘻地托着父亲的手肘,不让他跪下向自己行礼, 嗔怪着,“朝堂之上,那叫没有办法;朝堂下头, 阿爷还要这样毕恭毕敬, 岂不是折女儿的寿?”
  她的手腕从挽起的朱红色袖子中露出洁白的一段,刚刚纹上去的新鲜的绿色也一起映入做父亲的眼帘, 不由“咦”一声。
  完颜绰不动声色掩着袖子:“刚刚写字, 怕弄脏了衣袖,所以挽了起来。”停了停, 见父亲疑惑之色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增多了起来, 又笑笑说:“那是纹在伤疤上的,陛下嫌伤痕难看,我也不得不顺着他点。毕竟现在有宠的是阿雉妹妹,将来,我还指望着在她手下讨生活呢。”
  完颜速不由眉头一皱,两个女儿都是这个样子上位,现在是没有人敢说什么,千百年后的史书上又该怎么写?写他完颜速教女无方,净养出些不知廉耻的东西?
  完颜绰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道:“阿爷,史书都是人写的,而且是赢的人写的。皇帝心里的三个人,横竖都是姓完颜的,阿爷做好夷离堇,还愁完颜家族不得兴旺?”
  “是……”做父亲的还是有些嚅嗫,不知既然要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为什么要悄悄地趁皇帝不在,单独叫进宫里来说。
  完颜绰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笑笑说:“其实是要告诉阿父一个好消息,阿雉妹妹有了孩子,陛下欣喜若狂,已经把妹妹收入宫中,只差一个名分了。姑母呢,也是好事,陛下和她母子心意相连,还是决定不送姑母去守陵,颐养在东边紫宸殿里,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我呢——”她特意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她那双凤目眨动间,似乎自然而然地会有水汪汪的感觉,也不知道是目中的灵慧气,还是薄薄的泪意。
  用别人的美好,反衬自己的悲惨,完颜速想着女儿身上刻意遮盖伤痕的纹身,情不自禁为她不值,哀叹了一声说:“阿雁,陛下对你也算是好的,你还是应当做个贤妻,横竖皇后的位置还稳固,若是将来有幸,能生个儿子,你的后福也不会少。”
  完颜绰好笑似的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听天由命吧。太后提及过要想渤海王回来,陛下心里特不乐意,我也不知道听谁的才好。不过不管听谁的,阿爷总要帮陛下防着渤海王。阿爷门下不少文武官员,但凡职分在渤海郡四边的,要秣兵历马,加强城防,随时能控扼渤海郡的人马。”
  ——才能逼得渤海王造反。
  完颜绰没有多说,定定地看着父亲。完颜速皱着眉,好一会儿道:“虽说是防守的打算,但各人各想法,若是渤海王误解了,事情接下去可就不对了!你这是陛下的意思?”
  完颜绰道:“陛下只顾得了妹妹,哪里顾得上国事?阿父不愿意担这个风险,那就不要做,一切看起来安泰祥和,也挺好的。至于渤海王以后自己做大了,是打着姑母‘杀夫’的名义讨伐,还是打着陛下‘烝父妾’、‘夺弟妇’的名义讨伐,我也不知道。反正完颜家定然脸面荡然无存,我和妹妹也只有以死谢天下的命了。”
  绕来绕去,反正全是完颜家族倒霉,完颜速关心则乱,未免有些心慌失措,也无暇细想里头弯弯绕的情况。他沉吟了一会儿说:“确实要消弭于无形。不过等到渤海王造反,檄文昭告天下,我们就已经被动了。还是要早点对付他的好。”
  完颜绰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故意什么都不说,挑着眉等父亲把想法说出来,看看是不是一个意思。
  完颜速道:“最好,莫过于看住了渤海王,把他弄到上京,要安生,还要把他身上的兵权都卸掉了。可是要这样,只能是……奔丧……”
  他又犹豫了,先帝萧延祀驾崩的时候,太后以“渤海郡不能无人,海西王一人前来奔丧即可”的名号,仍然把小儿子留在渤海郡。现在又以什么名义把他弄过来?他摇摇头,低语喃喃,似乎在自问自答:“她?不不,阿珮毕竟是我姐姐,不能做没天理的事……”
  借父亲的刀对付姑母,看来行不通。好在完颜绰本来就没有抱太大希望,她的希望都在第二条路上,她笑道:“不必奔丧,也是可以的,诏令渤海王回来,改封更高的位置,比如晋王,进京带兵护国,岂不更好?太后、陛下那里也是皆大欢喜。”
  “怎么会皆大欢喜?”完颜速不解。
  完颜绰不再多说,只道:“这一条,我会想法子叫陛下同意,接下去的事,就请父亲全力协助了。”
  送走父亲,完颜绰静静地把案桌上的几份重要奏折又看了一遍,然后慢慢地合起奏折,静静地望着窗户外点缀庭院的树木。秋季的树格外地美,浓绿、金黄、火红,层次分明,流光溢彩。最肃杀的季节,也可以精彩绚烂。她看着阳光勾勒在自己手臂上纹绣清晰的那条曼陀罗花藤,手指拂过还有些红肿的肌肤。
  她要完颜家根深叶繁,撼动不了,她也要一步步剪除皇帝的羽翼,叫他不能不在权势上对自己俯首帖耳。父亲的弱点在她的姑母和妹妹身上,他总觉得完颜家的女人多在宫里活下来一个,就多一份希望,却不知她和姑母、妹妹间的矛盾已然无法调和,剩下的就是你死我活。
  皇帝沉浸在完颜缃有了孩子的喜悦中,等他警醒过来,完颜绰已经大刀阔斧杀掉了与她作对、攻讦王药的那个官员,之前刑至四肢俱废,又诛灭三族,令满朝惊心;又火速把属于她的那支斡鲁朵打造起来,在并州修城墙、挖壕沟,弄得南边的晋国大为不安,把几支精兵都调到了并州四围的城池待命;而在父亲的协助下,上京官员任免、调动、赏罚诸事,一例向完颜氏倾斜,归属皇帝的三支斡鲁朵中,竟有半数的官员是姓完颜的。
  皇帝上朝之后,忍不住对老丈人发火了:“卿的意思,难道朕的私属斡鲁朵,也合该完颜家的人掌控?”
  完颜速平日多颟顸,这日却雄起了一般,抗声道:“那么陛下可知,原来三支斡鲁朵,执掌官员和下属军卒,十之五六是海西、渤海两郡中人,十之二三是太后亲命之人?”
  萧邑澄被他的话一噎,半日拂袖道:“那朕不管!把完颜氏给朕撤一半出来!”
  完颜速不敢违抗,心里暗暗愤恨,更暗暗担心,虽然领了圣旨,执行起来却乌龟似的不慌不忙,若被催问,只道:“人选实在难调,朝中大臣,多数各司其职。或者,陛下学着南边晋国开科考试,简拔人才;或者,陛下请自从吏部的名册里择选,臣一定领命就是。”
  皇帝十次朝会,倒有七八次是不上的;一百份奏折,倒有七八十份是不看的。这会儿只觉得抓瞎,几次不顺,自己也馁然了,干脆去紫宸殿请教母亲。
  太后听着是自己弟弟的意思,先是半晌没有说话,等思虑周全了,笑着对萧邑澄道:“怪不得夷离堇难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么!我看,既然没有人可用,不如请渤海王进京吧。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又是个头脑粗疏的人,没什么可怕的;再一个,你那好妻子默默地就夺了你的权,你再不警惕着,只怕她要把你吃干抹净了。其实呢,妻子如衣服,换一件便是。我看阿雉就好,又漂亮,又不那么伶俐,又会生……”
  居然和完颜绰估摸得一模一样!萧邑澄本来就是个优柔多疑的人,此刻只觉得完颜绰诚然用心不纯,可自己的母亲也未必可以信任。他嘴角抽搐了一会儿,强笑着说了两句客气话,便对母亲道了安置,近乎是拂袖而去。
  孤家寡人做到这个地步,也是常人不能理解的苦。
  何以解忧?对萧邑澄而言,唯有后苑的羯鼓和胡旋舞,可以令他暂时麻醉自己,晚来倒在歌姬的怀里,他充满恶意地与妩媚多情的歌姬们媾和,心里充满了报复完颜氏女人们的快意。而到了白天,他强撑着困倦上朝、批改奏折,却大有力不从心之感,终于只能颓然地坐在御案前,拍着坐席对贴身伺候的宦官刘李儿叫嚷着:“把皇后叫过来!”
  完颜绰楚楚袅袅地来了,跪在他面前,半日也不闻叫起。膝头虽有些疼痛,心里却是满满的快意。
  萧邑澄好半天才冷笑道:“太后一族,在我大夏已经盘根错节。其实,你们姑侄才是一条心的,对么?”
  完颜绰昂然媚笑道:“陛下这话说得!妾不敢领罪。”
  “那为何你批复同意渤海王进京?!难道不是因为太后的意思?!”
  只不过在算计之内而已!完颜绰做出疑惑的模样:“啊?这难道不是陛下的意思?渤海王进京,可以稀释完颜氏的势力?我还头疼了几天,只怕陛下若有深意,所以想想自己横竖是陛下的人了,还是当为陛下着想才是呢!”
  萧邑澄气得哼哼,咬着牙问:“你这道背着我下的旨意,已经发出去几天了?”
  完颜绰冷笑道:“妾不敢领这‘背夫’之责。不过,圣旨发出,快马到渤海郡的话,今日已经到了。陛下如果担忧渤海王有异心,最该做的并不是找妾问罪。”
  萧邑澄冷笑道:“还用你假惺惺提醒?朕虽然知道得晚了,好在亡羊补牢,命三路斡鲁朵沿途守候,将渤海王带来的兵卒安置在沿途各城里,以后再徐徐处置掉。”
  完颜绰笑道:“陛下果然有大才。这样,就不怕太后又重演前次海西王的旧事了。”
  萧邑澄搞不懂这女人心里到底是怎么个弯弯绕的肚肠,欺身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恨恨说:“阿雁,你要记得,我是你的丈夫,也是你的君王!你跟我玩花样,不但是德行有亏,也是自不量力!”
  完颜绰一双胳膊就势缠到了他的脖颈上,软绵绵温柔如故,那张粉嘟嘟的脸上更是媚眼如丝,笑靥如花,口一开就是兰香四溢:“阿澄!你看你,对我这么凶!你不要我管国事,我以后不管了就是了嘛!喏,那颗皇后的大印,我还给你就是了嘛!你自己说说,你这一阵又到我房里来过几回?好容易盼你来,又是这样叫人失望!”
  眸子里漾出水来一般,酒窝时隐时现,声音又娇又甜,愈发分不清她的真伪。萧邑澄又爱又恨,又觉得能拿捏她,又觉得该教训她,手里一用力,把她摁翻在地上,重重打了几下屁股,听她倒抽着气带着哭腔,出了恶气就心软了,训了两句,又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的乖巧模样,倒觉还真是久旷了这个美人。
  ☆、压制
  就在地板上,他解开她的衣服,从额头开始吻她,身下的人儿小蛇似的扭着, “嗯嗯”地喘着气。皇帝的征服欲又上来了, 人也膨胀起来,身体也硬起来, 解了裈裤欲要动作,却不料完颜绰搂将过来,宽袖松弛, 一下子露出整条粉白的臂膀。左臂上藤蔓缠绕的曼陀罗花, 深浅不一的绿叶和娇红欲滴的花朵随着她胳膊的动作而缠绕过来。
  “这是什么?”
  完颜绰拿捏着他语气中隐隐的惊恐,一派无邪地笑道:“旧伤啊, 纹上花叶, 就好看了。陛下喜欢吗?”
  萧邑澄只觉得那藤蔓向自己缠过来,呼吸都紧了。完颜绰感觉他身子瞬间又变了, 那急吼吼的硬气一下子消失殆尽。她心里冷笑,目光中也毫不掩饰地显露出不屑。
  皇帝提着裈裤, 懊恼得生怒,很想在完颜绰那张脸上也抽打一下,可一看见她的眼睛,自然地怯场不敢了,只能压低声音说:“你走吧!”
  完颜绰起身,整整衣物,扒拉几下散落的长发,低头道:“那陛下注意自己身子,妾不能承恩,求陛下给我妹妹一个机会……”
  萧邑澄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见她还妥妥当当关上了门,眉头不由越蹙越紧。自己一直以来太过信任她,现在倒弄成了养虎为患!他暗暗地攥着拳头,想了想自己身边的人,太后是完颜氏,新宠也是完颜氏,北院夷离堇还是完颜氏,其他人多是趋炎附势之徒,一时间竟然无人可用!
  他一个人枯坐了很久,终于连发几道旨意:封完颜缃为贵妃,与皇后分掌凤印,不许皇后独专;火速召集弟弟渤海王萧邑淳进上京入觐。接下来又特特提拔南院的一些官员,想用他们来抑制北院夷离堇完颜速的权力。
  “皇后身体不适,先在后宫养病,不必去朝堂了。”他最后说。
  权位翻覆,本来就是权利场上的常事,但是说其中没有引发人心的轩然大波,那也是假的。完颜速称病不朝,皇后完颜绰交出凤印,新近提拔的斡鲁朵提辖王药在并州称病请辞,而渤海王萧邑淳被迫快马加鞭入京,随行的军队却又在沿途补给时接到皇帝谕旨,找了借口扣下多半的人在各座城池里。
  太后不经宣召,径自从紫宸宫亲自到往宣德殿,甩开阻拦的侍卫,虎气沉沉坐在儿子对面,抚着自己的断腕说:“阿澄,你搞那么大动静,究竟是为了什么?”
  母亲也是姓完颜的,萧邑澄全然不敢怠慢,如临大敌一样坐在母亲对面,每字每句都斟酌着才肯说:“母后只管在紫宸殿安歇就是,外头风浪,断然波及不到母后这里的。”
  完颜珮冷笑道:“我以为,你是要把自己的舅家连根拔起呢!”她见儿子在对面不说话,不禁怒其不争:“阿澄,我就算是姓完颜,我也确实不希望我们完颜氏一蹶不振。但是,你更是我的儿子,你想想,若是我存了心要对付你,那时候阿清闹出宫变,我难道没法子扶植他?只不过你们都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从小儿看你们长大,做母亲的心思,总是一片良苦。”
  “朝中最忌讳什么?”她继续说着,“最忌讳个‘乱’字!但凡处政,必须润物无声一般,或者干脆平地惊雷,一举中鹘也是可以的。你呢,乱糟糟今天处置这个,明天提拔那个,朝中风声鹤唳,人心浮动,都不知站错了队会怎么样。你再把阿淳邀过来,万一和阿清那时候一样,我岂不是横竖要再经历一次骨肉分离的痛?”
  萧邑澄看着母亲坚硬的表情,和她面颊上流淌的泪水形成了诡谲的对比。他漫漠地问:“那么母后的意见是什么?”
  完颜珮道:“让阿清回去,你先废后,软禁阿雁,或是赐死;然后更立阿雉,安抚你岳丈的心。其他的,再徐徐图之。”
  她料想不到儿子的心思早就变了,母亲、妻子、情人、孩子,他都想要,但是绝不能让她们互相搅成一团,成了气候。母亲只可以用来孝,妻子和情人只可以在后宫宠爱,孩子也必须有。然而乾纲独断,只能是他一个人。皇帝漠然地冷笑着,对母亲的苦口良言一毫不睬。
  他以为事情一定会按如意算盘打的那样件件称心,结果渤海王刚一进上京,并州的奏报就来了:晋国边将李维励,带着晋国精锐五万人,逼近并州。并州及其周边本来就是晋国的地方,自然民心不稳,倒戈了几座城池,重新投回了故国、故主的怀抱。
  并州若是失守,那就简直是在打皇帝的脸了。萧邑澄上朝的时候,看着从完颜速的位置开始,姓完颜的大小臣工的位置多半空缺着,其他人一片暮气沉沉的模样。他看了半天,只能对自己的弟弟说:“渤海王治理渤海郡一直劳苦功高,甫一进京,又要让你辛苦了。”他无人可用,只能对萧邑淳和颜悦色:“原属于皇后的一支斡鲁朵军队,训练得一直还不错。交由你带到并州去,要尽力守住并州——这可是咱们的父皇,花了多少心思和功夫取下的兵家要塞!”
  萧邑淳粗声粗气道:“陛下有令,我做弟弟的自然要听命。只是这支斡鲁朵并非是我用惯的,到时候人不听话,或者朝中粮草马匹配备不够,我不是白白送命去的?”
  萧邑澄好言抚慰道:“绝不会有这样的事!人不听话,你就杀,不必请旨!粮草马匹什么的上京一例给你供应,谁若怠慢,朕就杀!”
  萧邑淳哪肯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又说:“杀人的权重要,用人的权也重要的啊。据说晋国那里就是将权太小,凡事都要听他们汴京的旨意,所以常常弄得难以为继。”
  皇帝萧邑澄知道这话是没啥好心的,可是此时不得不硬着头皮拍板:“你说得是!用人布兵,也一例听你的。这支斡鲁朵先由你掌控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