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这是她想起那段记忆后,第一次切切实实的踏入了这个地方,心情难免变得有些微妙。
  楚琅下了马,徒步往林子深处走去,走到了一座坟冢前。
  苏语怜看了一眼那坟头立的墓碑,呦,巧了,这竟然是她自己的墓。她飘了过去,和楚琅并肩而立,眼神复杂地盯着墓碑上的字。
  真的没想到,她这辈子竟然是由楚琅给她收的尸。她记得,这辈子他们两人在她死前并无交集,所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知道她就是十年前救了他的小女孩?
  “阿怜,我来看你了。”他看向墓碑的眼神出奇地温柔,低低柔柔地开了口。
  “这两日,我总是心绪不宁,是不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单了?”他像是同情人低语那样,缓缓地诉说着,“以前你就说过,你最怕一个人待着了。你那么喜欢热闹,如今却孤零零地睡在这里,是哥哥不好,是哥哥来得太迟了……不过你放心,很快,哥哥就会把你接回宫里去。”
  苏语怜闻言,惊诧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听他这意思,是要把她的尸首挪进皇家陵园?可是,以她的身份哪有资格进皇家陵园?
  许是一门心思在面前坟墓里睡着的人身上,此刻楚琅对外界的感知弱了很多,他微微俯身,抚摸着墓碑,低声道:“我说过,要让害你的人生不如死,就快了。”
  苏语怜下意识就要问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可她突然眼前一黑,意识霎那间变得极为昏沉。怎么回事,怎么又出现了这种熟悉的状况?
  “阿怜……阿怜,求你了,睁开眼睛看看我……阿怜,阿怜……”沙哑痛苦的呼唤声在她的脑子里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真切,仿佛炸开在她耳边。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剧烈地扭曲了,一阵钻心剧痛后,她猛地睁开了双眸,视线凝聚,干裂的唇瓣蠕动了几下,“楚琅?”
  ☆、第 65 章
  略显寒碜的茅草屋里, 还算厚实的木板床上躺着两个一动不动的人。
  一男一女面对面地侧卧,凑得很近, 单手互相交握,仿佛在害怕身旁的人一不留神便消失了。
  是苏语怜先醒过来的。她缓缓睁开了眼眸, 一眨不眨的望着对面的人, 一时还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前生与今世。
  距离他们跳下悬崖, 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事实上, 楚琅所受伤的比她重多了。当时她在半空中便失去了意识,不知道悬崖峭壁上斜斜伸出了不少坚实茂密的树枝,两人下坠的冲劲被这些树枝一路卸下了大半。最后楚琅牢牢地抱住了她,垫在她身下, 两人一起坠入了湖中。
  她几乎是没受什么伤, 魂魄离体的那几日,身上的伤都好的快差不多了。可他就没这么轻松了,中毒箭在先,又在保护她时受了伤, 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这么折腾。
  虽然她还搞不明白,这几日所见所闻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现下回到了这一世, 苏语怜还是有一种很庆幸的想法。她无声地叹息,小心翼翼地朝他那边挨近了些,一个冰凉轻柔的吻印上了他的额头。幸好, 幸好他还活着。
  细小的“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
  苏语怜的目光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处,只见沈怀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
  他们两人跳下悬崖后,夏望赤风以及沈怀卿的侍卫也纷纷赶到,解决了一众黑衣刺客后,立刻带着所有人马在悬崖下搜寻,很快就找到了他们。
  但楚琅伤得实在太重了,众人甚至不敢轻易地移动他,更别提一路颠簸地回宫。无奈之下,只好在山脚下就近寻了一户人家,快马加鞭连夜从皇宫中找来御医,丝毫不敢耽误地替他先行疗伤。
  苏语怜瞧着沈怀卿的目光,似乎是欲言又止,便一点一点地从楚琅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地下了床。
  两人一起走到了屋子外面。
  “你的伤怎么样了?”沈怀卿低声关心地问了一句。如今他们是在宫外,他便不再一口一个太后娘娘地称呼她,说话也随意了不少。
  苏语怜摇了摇头,“已无大碍。你也清楚,是楚琅他,替我承担了所有的伤。”
  沈怀卿目光直视着前方,没有应她这句话。好半晌他才迟疑地问道:“你……你和摄政王……”
  他不是傻子,恰好相反,他很聪明。若说先前楚琅对她的拼死保护,还能解释为正常的对皇太后的保护。那么,在悬崖之上,楚琅毫不犹豫地跟着她一起跳下,根本早就超出了正常的小叔子和嫂子之间的感情范围。扪心自问,反正他是做不到这种程度。
  更不用提,在她昏迷的那几日,尽管楚琅自身已是强弩之弓,却还死死地撑着一口气,坚持不懈地在她耳畔呼唤她,恳求她,那场景,谁看了不会动容呢?
  苏语怜沉默了片刻,突然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我和他吗?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倒也说不清楚。不过——”她微微停顿了片刻,“你脑子里想的,大概也没错。”
  沈怀卿面上的表情霎那间变得复杂起来,眼里也浮现出了说不上的意味,斟酌着词句道:“大楚开国以来,皇家尚未有过如此……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发生,你可想好了?”且不说平民之间,叔嫂相恋有违伦理纲常,若是在皇室发生这样的丑事,不仅对她来说是一辈子的污名,会被记录到史册上去,对于楚琅来说,则更是危险。
  “你想的太多了,沈二哥。”苏语怜噗嗤一声笑了,“那些事情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眼下,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怎么会如此凑巧地赶来救了我们?”
  沈怀卿的身子僵了僵,旋即语气自然地回道:“赤风将军向皇宫发出了求救信号,我这边自然也是收到的。思来想去,我心中总觉得不甚安稳,便调动了人马,赶到了回宫的必经之途。”
  苏语怜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虽然她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一时也想不出来是什么,便暂且放弃,只问道:“我们何时才能启程回宫?”楚琅福大命大,伤势暂且稳定住了,但是这里到底不比皇宫,怎么看也不是一个适合养伤的地方。
  “这就要等摄政王醒来,看他的指令了。”
  两人就这样并肩站在门外,好长时间都没再说话。直到房内传来一声惊慌低哑的吼声:“苏语怜?”
  她一惊,连忙转身推开了木门,一叠声应道:“我在我在我在,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楚琅撑起了半个身子,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眼底的红血丝才慢慢退了下去,焦躁的眼神也重归平静,只是面上的表情还是不太好看,阴沉沉,冷冰冰的。“你去哪里了?咳咳咳咳……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咳咳……告诉你别离开我身边?”
  苏语怜一听他咳嗽,感觉连带着自己的肺都疼得纠结起来。她从桌子上倒了一杯水,坐到床榻边,柔声哄道:“我哪里也没去,答应你不离开,自然是不会离开了。
  他的面色稍霁,可下一瞬间,又听她说:“我就站在门口和沈二哥说了几句话,哪里知道你突然醒来了——”
  苏语怜被某人冰冻的眼神冻得下意识闭了嘴,手上殷勤地将水杯凑到他苍白的唇角边,“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楚琅冷哼了一声,好歹是没拒绝她的水,就着她的手浅啄了两口,嗓音还是很低,“刚醒来就到处乱跑,你身上不疼了?”
  她刚想回,这点伤当然早就不疼啦,可眼珠子一转,又假模假样地呻、吟了一声,软声道:“哎呀,疼,胳膊疼胸口疼,哪哪儿都疼,要楚哥哥不凶凶才会好。”
  谁又能抵得住她这样刻意的撒娇卖乖呢?楚琅尽管被她气得伤口都在抽抽,还是没能继续板着脸,缓缓地抬起了手,捏住了她的脸颊,语气警告道:“以后,除了我,不许再随便喊别人哥哥。”
  苏语怜惊了,抗议道:“你怎么这样呀?那我还有亲大哥,亲二哥呢,不让我喊哥哥,那你叫我喊什么?”
  某人又开启了耍无赖模式,不讲理道: “除了哥哥,爱喊什么喊什么,叫名字也行。”
  “你这人……”苏语怜想骂他的话到了嘴边,愣是没骂出来。算了算了,他是病人,因为他受的伤,现在顺着他点也没什么。反正她到时候真叫了大哥二哥,不叫他听见便是了。
  “好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她露出了一个温柔似水的笑容,若是夏望在场,便知这惯是她家小姐用来哄小皇帝的笑容。“我方才还在说,不知你现在的状态到底如何,我们什么时候方便启程回宫?”
  夜长梦多。尽管沈怀卿的人已经将此处层层包围起来,一只鸟也飞不进来。可到底这是在宫外,兵马十分有限,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楚琅半靠在床头,凤眸微微阖上,“我的伤势已没有什么大碍了,能尽早启程回宫便尽早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