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回来后,见叶如蒙已经躺在床上睡了,他本欲自觉去睡书房,可一见门口那个高高的门槛,心怀侥幸,悄声爬回贵妃榻上睡了。只要蒙蒙不说,他就要厚着脸皮和她共处一室。
  叶如蒙并无睡着,听着他悄然的声音,也不搭理他,自顾自睡自己的。
  祝融低低叹了口气,闭眼睡了,他这会儿已是困得不行的了。
  叶如蒙直到下半夜才睡着,可刚睡着不久,就听得祝融在唤她。
  她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以为他会在她身边,可是手一摸,床边是空凉的,她的心好像一下子也摸了个空,她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睡在外面唤她,可是声音却不甚清醒,像在梦呓。
  叶如蒙仔细一听,听得他一直在唤自己的名字,唤得有些急躁,像是在做恶梦。
  不知为何,他那声音凄凉中还带着可怕的绝望,叶如蒙听得揪心,忍不住坐了起来,跑出去一看,见他薄毯已经掉在了地上,那声音又叫唤得愈加可怜起来了。叶如蒙一时心软,想走过去安抚一顿,可才刚踏出几步,还没出拔步床呢又转念一想,难不成这家伙又在骗自己博可怜?一想到这,她便来气了,重着步子凶巴巴地走了过去,将毛毯拾了起来往他胸口一丢,怒道:“去书房睡!”
  祝融还闭着眼,却被她砸得喘了口气,眉都拧成川字了,还喃喃唤道:“蒙蒙别走……”
  叶如蒙定睛一看,见他面色潮红,显然脸色有些不对劲,她连忙伸手探了一下他额头,“呀!”她惊得收回了手,怎么这么烫?她摸了摸他的脸,可是他整个头脸、脖子、还有身子都是烫的。
  叶如蒙连忙呼唤青时,连唤了几声,门外皆没声响,叶如蒙心急了,正想跑出去,祝融却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蒙蒙别走……”他半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入眼,神智似有些不清醒了。
  “你发烧了,我去叫青时过来。”叶如蒙心疼地捧着他的脸,怎么烧成这样啊,整个身子都像火炉子似的。
  “蒙蒙,我错了……你别走好不好?”祝融哀求道。
  “好好好,”叶如蒙急言应下,安抚道,“你乖乖的,我去找青时来!”
  “娘,你别死,融儿会乖的……”祝融又突然紧闭着眼,一脸惶恐无助。
  叶如蒙听得一怔,她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他,她从未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样子。在她心目中,他可以是那个冷漠的、不可一世的容王爷,也可以是那个无赖的、所向披靡的容,可是他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模样。这副模样,像极了一个被人抛弃了的、无家可归的小孩子。
  祝融忽地松开了她,紧紧抱着自己身前的那团软毯,身子缩成一团。
  叶如蒙心一软,连忙轻轻地抱住了他,柔声哄道:“蒙蒙不走,蒙蒙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永远不离开。”
  祝融拧了拧眉,窝在她怀中,撅起嘴似有些委屈地嘟喃了一句,“娘,爹要杀我。”
  “什么?”叶如蒙听得心中一惊,忙低头看他,却见他眼皮渐渐合上,整个人安安静静的,似已经睡着了。
  叶如蒙一慌,连忙朝外尖声喊道:“青时!你快来啊!”
  片刻后,青时才赶了过来,进来后一探祝融额头,皱了皱眉,一把脉,神色也有些严谨了,连忙动手为他施起针来。
  “青时,他、他严重吗?”叶如蒙这会儿有些懊悔起来了,她不应该赶他睡外面的,他今天赤着身子在外面跪了一天,这种天气乍暖还寒的,只怕是给冷到了。而且刚刚他一个人很不方便,在净室里沐浴了那么久,想来也给冻坏了。
  青时正想让叶如蒙不用担心,毕竟爷的身子骨一直都是很结实的,可话一到嘴边,拐了弯又吞回肚子里去了,青时一脸担忧道:“这个……真不好说,看能不能挨过今晚了。”
  “什么?”叶如蒙听了身子一个踉跄。
  青时轻咳了一下,他好像说得太过了,连忙纠正道:“这个……如果烧久了,恐怕会烧坏脑子,醒来后不大记得事,烧得厉害啊。”青时说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个情况也是属实,爷从小身子便很健实,少有生病的时候,还是第一次高烧成这样。
  叶如蒙听得脸都皱了,青时命人送了一盆白酒过来,嘱咐道:“王妃,您替爷擦擦身子,颈部、腋下和手心足心可以多擦,擦的时候记得避开伤口,免得刺激到,下身直接擦足部即可。另外,记得多喂些水。”
  “好好。”叶如蒙连忙应承了。
  “今晚就劳烦王妃多费下心,我去给爷熬药了。”青时见差不多了,便起身退了出去。
  青时一退出去,叶如蒙连忙除了祝融的衣裳,用帕子沾了酒给他里里外外擦了好几遍。
  祝融昏迷着,时不时呢喃几句,除了她的名字,唤得最多的便是他娘亲了。
  叶如蒙抿唇,她真没想到,原来他也是个这么粘娘亲的孩子啊。其实在她嫁过来的第二日,他便带着她去拜祭了他的爹娘了,可是当时她并不知他的用意,只以为他的认真都是做给旁人看的,自己虽怀有敬意,却没有将他的爹娘当成自己的爹娘一样来看待。现在想来,她还真是不孝。他爹娘若有在天之灵,只怕也不肯认她这个儿媳吧。
  而且当时……他应该也很难受吧,可是这事怪谁?不都怪他吗?偏要这样欺瞒自己。叶如蒙忍不住扪心自问,如果能重来,他还会选择这样欺骗她吗?如果他不欺骗她,而是以容王爷的真实身份来追求她,那她还会喜欢上他吗?
  她不知道了。她很有可能……很有可能会变得极其厌恶他,他们二人或许走不到相恋成婚的这一步。叶如蒙一想到这,忽然心生惶恐。
  他会逼迫她吗?以他的性子或许会强娶她吧?然后她就会恨他一辈子,嫁给他后,她会一辈子郁郁寡欢,他也会不幸福,叶如蒙一想到这便觉得后怕得紧。此时此刻,她居然有些庆幸,她爱上他了。
  叶如蒙认真地看着他,现在的他安静得像个孩子,一脸温驯,毫无防备。其实他睡着的时候模样还是挺乖巧的,而且还好看得不像话。叶如蒙低头,忍不住轻轻吻了一下他有些泛白的嘴唇,嗯,她想他了。祝融的唇角微微抿了一下,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似还有些不安。
  叶如蒙垂眸,她为什么还不原谅他呢?她是对自己没信心,害怕他将来会抛弃她吗?她是害怕他会变心吗?其实她一直都懂他的心的呀。一路走来,没人比她更清楚了。与他继续闹腾下去,折磨的不仅是他,同时也折磨着自己,眼前明明就有幸福,她为什么还要一个劲儿地将幸福往外推呢?就为了所谓的……“报仇”?可是她痛苦,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她的仇人不是他,她只有在真正的仇人面前快乐幸福,才能让仇人痛苦。
  他是个坏蛋没错,叶如蒙想到这轻轻捏着他的脸颊,寻思着换一种能让自己舒服又能让他……痛但不痛苦的方式去惩罚他。唔……至于是什么呢?这个得容她想想了。现在她就先大方地不计前仇地照顾下他吧,要与他和好了,这样才能挽着他的手,幸福给别人看。让所有关爱她的人安心,让所有嫉恨她的人……更加痛苦地嫉恨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
  叶如蒙小心地照顾了他一个多时辰, 天微光的时候, 青时才端着热乎乎的药来了。他替祝融把了把脉, 面容严谨道:“如果天亮能退烧就好,可若是退不了……”青时拧了拧眉, 摇了摇头。
  叶如蒙心一紧, “会怎样?”
  “到时您通知我, 我入宫请御医。”青时一脸严肃, 没有了往日的圆滑。
  “那要不你现在就去请?”叶如蒙急切道。
  青时摇了摇头,“御医又岂是能随便请的?再说了,王爷受伤生病的消息,不能传出去。”
  叶如蒙皱眉,迟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他们总是有他们的原因的。
  青时走后, 叶如蒙又嘱咐了紫衣蓝衣,让她们天亮前唤她,她怕她不小心睡着了。
  吩咐完紫衣她们, 叶如蒙对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犯愁了,她嗅了嗅,这汤药味重猩苦,只怕不像白水般好喂。先前他口渴,白水还肯主动吮几口,可若换了这苦药,还不知灌不灌得下去了。
  叶如蒙试着喂了半勺,果然,祝融下意识地抿着唇不肯吞食,浓黑的药汁顺着他的唇角泌了不少出来,叶如蒙连忙抓起帕子给他擦拭,犹豫了一下,她自己试着含了一口,渡到他口中。
  祝融吃苦,下意识地想要吐出来,她连忙按住了他,捧着他的脸强行渡入他口中。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有强吻他的时候,而且这个家伙,居然会怕吃苦?叶如蒙心中嘀咕着,终是将这一碗药给他喂完了,自己也苦得脸都皱了。
  喂完后,她给他将被子仔细盖好了,又使劲地将他往里推了推,挪出了一个足够她侧躺的位置,这才躺下抱着他一根胳膊睡了。
  唔……他身上的酒味有些刺鼻,算了,有句话怎么说的,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叶如蒙想了半日,换成了母不嫌狗臭。
  她一直没睡着,只是睁着眼抱着他,好不容易终于盼到了天大亮,她一直探他的额头,探到自己的手都麻木了,已然辩不出他是否还高烧着。
  她连忙唤了紫衣进来,想让紫衣探探他退烧了没有,紫衣十分为难,“王妃,紫衣不敢。”主子一向不喜触碰他人,若是让主子醒来知道了,只怕以后会厌恶她。这么一想,紫衣建议道,“王妃,要不你用嘴唇亲一下主子的额头试一下温度?人的嘴唇对温热的感知会比手的更加敏感。”
  叶如蒙闻言连忙照做,确实,她小时候发烧了的时候,桂嬷嬷都会亲她额头的。叶如蒙连亲了好几下,细细感受着,她觉得他还烧着,只是没之前烧得那么厉害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吩咐紫衣道:“你去将青时唤过来吧。”
  青时立刻就赶来了,来了后说是退烧了,只是还得休养几日,叶如蒙总算舒缓了一大口气,见他还没醒来,便先在一旁的罗汉榻上补了个眠。
  待她一觉醒来后,已经将近午时了,她连忙看向了一旁贵妃榻上的祝融。
  祝融也是刚醒来不久,一直呆呆地望着她,见她看了过来,忙低下头来不说话。
  “你醒了?”叶如蒙穿了鞋子走了过来。
  “嗯。”祝融情绪有些低落,精神看起来极差。
  “用膳了吗?”叶如蒙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萎靡的模样,人也凶不起来了。
  祝融摇头,闷闷不乐。
  “怎么不吃?”
  祝融这才抬起头来,有些希望地看着她,“等你啊。”
  叶如蒙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了他一眼,这个傻瓜,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这都快中午了,肚子饿了不会先吃吗?她连忙吩咐紫衣她们上饭,自己先去盥洗了。
  待她盥洗回来后,见他面前小几上的饭菜仍没有动过的痕迹,她又有些不满。
  祝融见她不高兴,连忙有些讨好地冲她笑了笑,“一起吃,蒙蒙。”他的笑,显然有些不自在。
  他说完见叶如蒙仍然黑着脸,又冲她笑了笑,可是这一次笑,却是挤出来的一种有些尴尬的笑。
  叶如蒙见了他这笑,心突然没来由地一疼,他这是怎么了?似乎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就像是……卑微到了极致。
  叶如蒙忽然想起了以前在庵堂里遇到的一个小姑娘,她叫小绵,小绵是个孤儿,被几户人家轮流收养过,又被他们抛弃了,最后辗转流落到了庵堂。
  庵堂里有个性子不好的姑子会偷偷地打她,可她每次见了那个姑子,还是会冲她讨好地笑,那种笑,就是他现在这种硬挤出来的很尴尬的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绵很害怕那个姑子,可小绵还是硬逼着自己朝那个姑子笑了。因为她清楚,如果她在这里还是得不到大家的喜欢,她就有可能会再次被人赶走,四处流浪,吃不饱穿不暖。
  可是这种近乎乞讨的笑,怎么会出现在他不可一世的他的脸上呢?
  祝融低下头来,不敢再看她。他害怕,他做了好多个噩梦,一个紧接着一个,几乎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梦见了他爹娘的相继离开,梦见他被人关在黑漆漆的小屋子里,梦见他一个人走在漫无边际的雪地中,怎么都找不到家。他梦见她也离开他了,在他好不容易将她找回来后,她又死了,掉进了水里,好多好多的水,他拼了命地想要去救她,可那水却汹涌着,一次次地将他推了回来,他竭尽全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浪潮淹没。他拼了命地跳了下去,跳了一次又一次,可他却一次又一次次地被冲了回来,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当她终于彻底消失在水面上的时候,他也停止了挣扎,想让那潮水也淹没他,让他沉到水底,到那有她沉睡的地方。可是他就这样醒了,醒来之后是更大的绝望,梦里的绝望就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摆到了现实来。
  他醒来后满脸的眼泪,还好她没看见。如果她看见了,那她一定会以为自己很胆小,很懦弱,没有这个能力保护她吧?可是在梦中的那种无力的挫折感,却已经深深地伤害到了他,让他无了坚强的底气。
  祝融觉得自己长大后,从未像今时今日这般脆弱过,意识到这,这一瞬间他竟又莫名其妙地伤感了起来,眼底涌起了泪意。可是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来,他是要保护她的人啊。
  “蒙蒙……我可以抱抱你吗?”他低垂着眼眸,忍不住开口,声音近乎哀求,他说完这话甚至不敢看她。他现在提出这个要求很荒谬吧,她怎么会允许他抱一抱她。
  可是……就给他抱一抱吧,让他知道她还在,她还是温热的,她没有离开他,那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这一刻,叶如蒙像是与他心有灵犀似的,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绝望,她心生怜惜,抬脚朝他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蓝衣的声音,“王爷,王妃,太子殿下和金仪公主过来了。”
  叶如蒙闻言,看了看他,他仍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她有些回过神来,连忙迎了出去。
  她走后,祝融连忙抓起袖子,胡乱擦了一下眼睛,差一点,眼泪就要掉出来了。
  真是混蛋!自己怎么会突然间就这么多愁善感起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他一下子惶恐得厉害,情急之下,他连忙伸手用力按了按自己膝盖上的伤口,包扎好的伤口一下子又溢出了血,他连忙拿被子掩盖好,伤口传来的疼痛一瞬间就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一下子泪意全无,额上冒出阵阵冷汗。
  祝融重重喘了几口气,觉得好多了,对,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坚不可摧,流血不流泪。
  祝司恪和金仪进来的时候,祝融斜斜躺在贵妃榻上,一如既往地一脸漠然,只是脸上颇有病态,面色是潮红的,唇色却惨白得厉害。
  祝司恪见了他这模样,拧了拧眉,看来是真病了,还病得挺严重。
  他见了他几上的饭菜,道:“还没用膳?”
  祝融点了点头,眼睛却看向了叶如蒙,柔声询问道:“你要不要吃?”
  叶如蒙连忙摇头,“不吃,我肚子不饿,没什么胃口。”
  祝融见状,便命人先将几上的饭菜撤了下去。
  祝司恪在一旁的鼓凳上坐下,“听说你膝盖受伤了?我看看?”
  “不必了,一点小伤。”祝融淡淡道。
  “小伤?”祝司恪说着欲掀开他腿上的薄被,祝融直起身子迅速按住,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祝司恪见状,这才作罢。
  金仪有些担心他,问了他一些话,祝融皆是淡淡应过。
  叶如蒙看得有些陌生,她都有些忘了,其实这才是他在人前的样子。他在自己面前耍过的那些无赖,博同情,扮委屈,隐忍受伤,似乎只给她一人看,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一分。
  而且,现在来看他的太子和金仪,他们也不算外人啊。太子是他堂兄,叶如蒙觉得太子在他心中,应该就和青时一样的重要吧。金仪是他表妹,虽然他面上冷淡,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私心下是挺疼妹妹的。他是一个外冷内热之人,或许他的内心不是特别热情,可是外在却是冷到极致的,如此相较这下,他心中怀有的一点点温情便显得极暖了。而他对她的心……其实想想,他就差剖开自己的心捧在她面前让她看了,为什么她还要视而不见呢?她为什么要让前世的一些错误延续到今世来,让彼此再受到伤害?上天有意让他们二人重生,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弥补前世的遗憾的吗?这一世,他们不应该要幸福吗?只要早一日和好,那么在余生的日子里,他们便可以多一些幸福。
  叶如蒙垂眸不语,只觉得自己心中难受得紧。
  贵妃榻上的小几换上了几杯热茶,祝司恪喝了半盏茶,看了金仪一眼。金仪会意,对叶如蒙温和一笑,“嫂嫂,我听说你们这里园子里的牡丹花开得比御花园的还漂亮,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