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节
  魏平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蹲在地上,将双手抄进它的身下,把它的尸体抱起来。
  这是一只半大的狗,不算沉,起码在它活着的时候还不算沉,但魏平此时却觉得它比生前重了两倍。
  他抱着它,走到他骑来的三轮车旁边,将它的尸体放入车斗,再将它这几天一直盖的小毯子重新盖在它的身上。在旁人看起来,它像是睡着了一样。
  围观的人群依然没有说话,但望向他的眼神已经不同了。
  皮黑子突然身上有些刺痒,这些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是无数只蚂蚁在爬。
  “你们看什么看?”他脸色惨白地笑道,“这个老头在装可怜而已,难道你们就这么容易上当?要装可怜的话,我也会装,而且装得比他还像……”
  其中有一股视线令他感觉特别难受,落在他身上哪里,哪里就像是被针扎一样。他侧转脑袋,找到了这股视线的来源——飞玛斯。
  他发誓,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只德国牧羊犬,但为什么这只狗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愤怒与仇恨?而且这个眼神还有些熟悉,他从刚才那只垂死的假柴犬眼睛里见过。
  像是一只复仇天使。
  第386章 真相大白
  从星海的身上,飞玛斯学到了对自由的渴望。
  从这只刚刚死去的同类身上,飞玛斯体会到了不甘与屈辱。
  在它临死前,飞玛斯读懂了它的心,它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过一天的好日子,早早地被从母亲身边带走,跟其他狗抢夺残羹冷炙以果腹,不听话就会招来拳打脚踢。等稍微长大些,它就和许多狗一起挤在狭窄的铁笼子里,装进卡车,盖上帆布,开始了漫长的南下旅程。
  卡车四处透风,天气是那么冷,帆布又是那么薄,被寒风吹得扑簌作响。它和同伴们挤在一起取暖,在充满排泄物和呕吐物臭味的车厢里,挣扎着捱过了无数个漫长的寒夜。渐渐的,有同伴开始生病,病得很重,不知道是感冒还是什么,在同伴们之间悄悄扩散。几乎每天早上醒来时,都会有同伴永远闭上了眼睛。
  司机和负责押车的人脾气暴躁,由于长期睡眠不足开夜车而两眼泛红,对待它们不是打就是骂,想起来给它们准备些吃的,想不起来就饿着它们。他们每天早上都会清点狗的数量,打开笼子,骂骂咧咧地将死狗拖出去,拖到哪里去不知道,反正没有见他们随身带着铁锨,也没见他们浪费宝贵的空闲时间挖土埋坑。
  就这样,它跟着同伴们一路南下,每经过一个大大小小的城市,就会有一些同伴被搬下车。车厢里越来越空,直至抵达滨海市,它和剩余的其他同类被皮黑子买下,司机和押车人点完钞票,开着空车北上,继续将下一批狗拉过来。
  被魏平带回家的那几天,是它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幸福得恍若天堂一样。
  可惜美好的时光太过短暂,它生病了,病得很重。
  小主人抱着它哭,魏平心急火燎。
  自从意识到自己生病开始,它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为这病的症状与卡车里死去的同伴们一模一样,没有谁能够逃脱死神的魔掌。
  尽管如此,它不后悔来到了南方。它已经把魏平和小主人视为亲人,这段时光即使短暂,却无比幸福。
  因此,魏平被皮黑子当众羞辱的时候,它几次想挣扎着爬起来,护在魏平的身前,冲着皮黑子警告般地低吼并露出尖锐的牙齿……可惜它办不到。
  它办不到,但是飞玛斯能替它办到。
  等魏平在三轮车里安置好它的尸体,转过身来,却发现这只张子安带来的德国牧羊犬笔挺地蹲坐在他的身前,像是哨兵一样守护着他,冲着皮黑子低吼并露出尖锐的牙齿。
  魏平愣住了,虽然完全不是同一种狗,但飞玛斯蹲坐的身姿,从背后看去却像极了他死去的小汪。
  小汪不再孤单。
  当它偎依在母亲怀里喝奶时,飞玛斯于一旁俯视着它;
  当它被饲养者拳打脚踢时,飞玛斯于身边鼓励着它;
  当它于卡车内颠簸时,飞玛斯一直陪伴着它;
  当它与魏平和小主人嬉戏时,飞玛斯也加入了他们的游戏;
  当它临终时,飞玛斯敞开心胸,接纳了它的记忆……
  它终于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度过了没有遗憾的一生。
  ……
  皮黑子是狗贩子,整天与狗打交道,熟知犬类脾性,他一看飞玛斯的眼神,听到它狺狺低吼,就心道不妙,这只狗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发了狂……简直像是随时可能扑过来把他撕碎一样!
  “这……这是你的狗吗?为什么不好好管管?你再不管它就要咬人了……”他指着飞玛斯,颤声问张子安。
  他不敢与飞玛斯对上视线,生怕进一步激怒它。
  张子安从容地笑了笑,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你有证据吗?你哪只眼看到它是我的狗?”
  “我……”皮黑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张子安转头看了一眼飞玛斯,它用身体护住魏平,眼神虽然充斥着愤怒,但依然无法掩盖更深处崇高理想的光芒。从它的目光里,他仿佛看到了奥黛丽·赫本那双憧憬着爱与美的眼睛。
  他不担心飞玛斯会扑上去咬皮黑子,因为它从来不是复仇天使,而是守护天使。
  它曾经守护了星海,现在正在守护着魏平。
  张子安缓缓走到皮黑子的狗笼前,那里面关着几只半大的狗,样子与死去的这只非常相似,或者说与扶桑柴犬非常相似——略呈三角形的眼睛,除了下巴和胸口等少数部位是白色以外,全身大部分覆盖着土黄色的毛发,左右眉头各有一块浅白,尾巴卷卷的,当它们张着嘴时仿佛在冲你笑……
  如果不是行内人士,很容易被这些表象蒙骗,以为这些是真正的柴犬。
  “你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以为这里除了你以外,谁都不认识这是什么狗?”张子安围着笼子转了几圈,看了一会儿,心中了然,转头对皮黑子说道。
  “真是笑话!那你倒是说说,这不是柴犬又是什么狗?你要是说不出来,别怪我骂你八辈祖宗!”皮黑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依然嘴硬地叫嚣着。
  “大家也很想知道吧?”张子安环视着围观的众人。
  很多人都点点头,还有人大声回答:“想知道!”
  邓洁紧紧攥住挎包的提带,紧紧地盯着张子安的嘴唇,生怕漏过他说的每一个字。数月以来困扰她的心病,可能就会在下一刻得到治愈。
  林七饶有兴致地瞪大了眼睛,他很想趁这个机会知道张子安到底对宠物有多了解。
  小雪高高地举起手机,避免摄像头被前方晃动的人群挡住。她的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与幸福,能够帮这么多人认清骗局,她觉得自己的直播并非毫无意义。
  铁宁站在人群的外侧,鹰隼般的目光四下环视。其他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场地的中央,只有他留意到有几个人正在不怀好意地交头接耳。
  这一路走来,他见识到张子安他们一行人如何拆穿一个个骗局,让多少个奸商跳着脚骂娘,通过直播普及知识,让许多人免于受骗上当……相比于安保公司的老总,他们更值得他保护。
  铁宁不动声色地,悄悄戴上了露指搏击拳套。
  他的拳头阵阵发痒,像是缅怀着搏击场内拳拳到肉的快感,将老总的告诫忘在了脑后,在心里反复默念着武警部队的训诫——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不容侵犯!
  红龙和皮黑子他们这些无良奸商,已经被他排除出“人民群众”的范畴,自动划入“阶级敌人”的那边……
  他忘记了老总的告诫,同样也忘记了老总的好心提醒——小雪一行人里,有一位武学大宗师!
  或者说,他本来就不信张子安是什么武学大宗师……
  小雪家别墅里的石蓉和江天达,两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张子安看了看魏平,又向人群外的邓洁点头致意,他欠他们一个真相。
  他当众大声说道:“这些狗不是柴犬,而是广西土猎!广西土猎跟柴犬很像,但耳朵没有柴犬那么挺立,为了伪装成柴犬,它们的耳朵都被绑过,大概是今天被到狗市来之前刚拆掉绑绳。如果谁不信的话,可以靠近看看,它们的耳朵后面还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
  第387章 料敌机先
  广茜土猎是一种非常实用、非常不错的地方特色土狗,分布于两广的偏远山区,在很多方面并不比柴犬差,甚至犹有过之,但这不是拿它冒充柴犬来卖的理由,毕竟价格差出了十倍以上,更何况还是病狗。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们虽然绝大部分都没听说过广茜土猎这种狗,但一个“土”字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有几个好事者还真跑过来,凑到笼子边看向土猎的耳后,果然看到了绒毛被勒过的痕迹,皮黑子就是用这种方法让土猎的耳朵变得像柴犬一样直挺。
  他们跑来看过,又面色凝重地退回人群里。
  “是那样吗?”
  “就是那样,耳朵被勒过。”
  大家都是来买宠物的,谁也不想被骗,一听到奸商果然在弄虚作假,顿时义愤填膺,低沉的咒骂声如同夏夜的虫鸣般此起彼伏。少量家里有柴犬的人,心中则忐忑不安,慌慌张张地离开狗市,想回家仔细观察一下买的到底是柴犬还是土猎……
  张子安有些庆幸,还好皮黑子为了追逐更高的利润,是从外地批量运来的这种狗,若是拿柴犬与土猎进行杂交,生下来的后代恐怕真的能以假乱真了,连行家都会走眼。不过想来皮黑子这种游荡于狗市的奸商也没有那么大的耐心。
  他望向人群外围的邓洁,看到她一直紧绷的脸颊已经舒缓下来,低头盯着她那台充话费送的廉价手机,大概是正在向她死去的小狗道别。
  张子安也松了一口气,他已经完成了此次狗市之行的使命,甚至还有不少收获,没必要继续留下来了。至于这些奸商……只要这世界上有贪小便宜的人在,弄虚作假的奸商就会一直存在,毕竟有那么一句话不是么?买的没有卖的精。
  “魏大爷,咱们走吧,出去之后我告诉你那家宠物店在哪里,店主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会给你优惠价的。”他转身招呼魏平。
  魏平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感觉自己一大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
  他长叹一声,“好,咱们走吧,我以后也不会再来狗市了。”
  “等等!你搞砸了我们的生意,就想一走了之?想得美!”
  张子安正想走出人群,就听到有人嗷地喊了一嗓子。
  红龙、老三、皮黑子、小僧、刘某某以及其他几个潜伏已久的奸商忍无可忍,跳出来把张子安围在当中。他们今天被搅黄了好几笔生意,最重要的是顾客们已经提高了警惕,潜在的损失无法估量。他们自觉在滨海市已经混不下去了,商量之后准备转移到其他城市的宠物市场继续行骗,但临走之前却不能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