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
  弘凌唇角冷笑一展,渐渐蔓延开来。
  原来天之骄子的母亲,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难怪太皇太后突然对自己亲近,定是发现了什么。而那一日,太皇太后不是想说皇储之事,而是告诉众人真凶。姜瑶兰必是害怕,才铤而走险待太皇太后拿出所有掌握的罪证时,一举烧毁。
  李生路上前小声问:“殿下,锦月夫人将太皇太后当日遗留的先皇后金簪交换给了皇后,看来是早就知道了殿下母子是被冤枉,却选择了包庇他们。”
  弘凌唇角的笑意一冷,而后消失不见,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在桌上,转身离去,只道:
  “随她吧。”
  留下几个亲随在殿中面面相觑。李生路还有些不平:“锦月夫人怎能这样对咱们殿下呢,如何对得起咱们殿下这一番深情。”
  兆秀若有所思,想起锦月抚育的两个孩子,道:“她,是对得起的。”
  江广轻蔑呵了声笑:“坏人自有天收,待过两日皇后母子从云端落入地狱,锦月夫人也会荣耀尽失,辛苦度日,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85章
  蚕礼是每年开春农耕的重要祭祀,皇后领众皇室女眷祈求天官赐福,风调雨顺,让土地肥沃,桑叶茂盛,桑蚕吐丝结茧广织丝绸。
  春三月时,皇后已经带领诸妃、诸公主事了蚕礼,现在四月本已不必,但南方养蚕城池的官员上报朝廷说桑叶、丝蚕长势都不好,虫害多,什么法子都想了,也不凑效,恐怕是天上诸神有不满。
  是以,皇后姜瑶兰带领皇帝的诸位妃子和儿媳、公主们再次去祭天台行蚕礼。
  今日天气正好,暖阳当空,巨大青石所筑造的祭天台高大宽阔。
  锦月与别的皇子妃、妃嫔一同立在基座之下的广场,仰望一身凤纹鞠衣的皇后步步走上祭天台。
  “皇天在上,大周百姓耐丝蚕而衣,蚕依桑而茧,今我周国风雨有郁,南方桑叶长势良莠不齐,子民愁苦,唯恐明年无衣可穿。,天恩浩荡,我周皇族众女眷在此请求诸神赐福,化解桑蚕之危,化解周国子民之危……”
  姜瑶兰朗声说,美与威严在她身上完美的结合,加之华服金冠,“皇后”举世无双的地位、尊贵,在这一刻凸显得淋漓尽致。
  典仪大人奉着祖宗古籍拉高嗓门宣声——“众人跪,随!”
  众女子一同跪下,一同念着祈福词。
  锦月微微侧眼看同跪的女人们,她们都望着皇后的背影,没有一个不眼中饱含渴望,嫉妒,歆羡。
  曾经,姜瑶兰应该也同她们一样跪在这儿,渴望、嫉妒、羡慕地看着瑶华皇后吧,锦月想着。
  又是哪一个瞬间,让姜瑶兰下定了决心将心中可怕的渴望变成了现实,杀了瑶华皇后呢。
  祭天罢,姜瑶兰领着后宫诸女人亲自去农耕土地中,看桑叶,看蚕茧,虽不比皇帝指点江山的场面,却也是天下女人之首的无上尊贵。
  白日蚕礼结束,晚上,姜瑶兰来了尚阳宫,同弘允和锦月吃饭。
  侍女们上菜、布菜,伺候的人虽多却悄然无息,唯有三人说话的声音轻轻的,仿似各自都有些心事。
  姜瑶兰朝侍女扬了扬下巴,侍女立刻将她所选的那道清蒸鳜鱼给弘允布了一些入碗中。
  “弘允啊,陛下说了,你明日便可着手搬入东宫。自你成为储君也有好几月,可你一直不在宫中忙于战场,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别再耽误时间了。”
  弘允轻轻放下碗。“母后说得是,明日儿子就令人将尚阳宫好好收拾收拾,搬过去。”
  姜瑶兰又忧心道:“此次四皇子再回宫气势汹汹,前日在上安宫杀了三位大臣,陛下为此震怒,朝廷为此震惊,你是嫡皇子,又是太子东宫,这个时候更要好好稳住时局,稳住君民心。”
  “那三人都是杨丞相送去假意投诚的,儿子一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是以也有后招,母后不必担心。”
  姜瑶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思量一番又该饿了主意:“你忙于政事,这事儿还是……”
  她目光就落在了锦月身上:“还是由锦月来做吧。锦月,你是太子妃,这事儿就交给你来处理,允儿向来疼你,本宫也对你十分爱重,你聪明细心,移宫之事交给你本宫也放心,好好给别宫的皇子妃做个榜样。”
  “诺。锦月定竭尽所能将此事做好。”锦月恭敬道。对于皇后,她可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姜瑶兰却轻轻一笑。“此事不需要你竭尽所能,你的能耐可不止这些。”
  锦月咯噔一下,姜瑶兰却已经没在看他,亲自给弘允夹菜。弘允朝锦月看来,锦月才对他略略一笑。
  饭后,姜瑶兰借口让弘允出去了,与锦月单独说话。
  “你知道我来尚阳宫吃饭,所为何事吗?”
  姜瑶兰道。
  锦月低首:“锦月不知,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看锦月滴水不漏的样子,姜瑶兰暗暗轻轻一叹,崔景收到她的眼色领了侍女去门外侍立守着。
  姜瑶兰忽然一改母仪神色,一挑裙裾,朝锦月跪下去。
  锦月吓了吓,忙扶住:“皇后娘娘您这是作何,要折煞锦月么,快请起来!”
  “你安静听本宫把话说完。”姜瑶兰坚持,锦月推脱不过,只得听她说。
  “傅怀青这样的傲骨铮铮的奴才都被你所收服,本宫不信你对四皇子查太皇太后之案的事,毫不知情。”
  锦月抿了抿唇。“我,确实知道一些……”
  “或许本宫很快就会失去现在的所有荣耀,我这一生并没有做太多恶事,唯有瑶华和太皇太后这两件,但这两件,却是足以令我粉身碎骨的罪恶。”
  姜瑶兰想起亲蚕礼事众女子羡慕的眼神,冷笑道,“这些荣华富贵我早已看惯,没有半分不舍得,哪怕要我即刻为瑶华和太皇太后偿命,我也没有话说。”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激动泛起了泪花,紧紧握住锦月的手:“可有一件事我万分不放心,那就是弘允。我什么都可以舍得,唯独这个孩子,若让他受牵连,我哪怕死都不会瞑目。所以请求你,若我一遭获罪,太子被我所牵连,本宫请求你,好好照顾他,好好对他,不要嫌弃他,不要抛弃他,好好陪他过下去,你可以答应我吗,嗯?”
  白日祭天台上母仪天下、高贵只可仰视的女人,此刻却卑微地跪在自己跟前,满眼破碎可怜的祈盼望着她,锦月一时触动。
  可是她不能答应姜瑶兰,因为她与弘允之间的婚姻,本就是一个约定和交易,并不是建立在真正的爱情之上。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她终究是要还给真正该坐这个位置的女人的。
  “你,不愿答应本宫?”姜瑶兰声音含了冷厉。
  锦月目光触及她的阴冷,一凛。“并不是锦月不愿答应,而是……而是我另有苦衷。娘娘请起,总之这个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就是了,我与弘允哥哥从小相识,青梅竹马,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他,我……会帮他!”
  “当真?”
  “当真。”
  “你可以对天起誓吗?”
  锦月正要指天而誓——
  “母后,您要墨宝儿子取来了。”门口传来弘允的声音。
  姜瑶兰吓了一跳赶紧起来。
  弘允进屋时正看见她起身的动作,狐疑看二女人。
  姜瑶兰满面惊惶,锦月忙侧身挡住,笑盈盈道:“皇后娘娘不小心滑了脚,幸好被我扶住。”
  “正是,当真多谢锦月。太子长成了,母后越来越老了,腿脚都不好使了。”
  “母后您这话说得,您头发乌黑如墨,怎么就老了。”弘允笑道,递过皇后令他去找的字画。“母后怎么想着看儿臣少时的字画了?”
  姜瑶兰眼中闪过几分几不可见的不舍和哀伤:
  “没什么,就是……就是想看看。”
  顿了顿,她上前几步如母亲抚摸幼小的孩子脸颊一般,轻抚弘允的脸颊。
  弘允比她高出不少,母子二人对站而视,深厚的亲情感如空气如水萦绕流入锦月心间,不由感触。
  “弘允啊,母亲的日子真的不多了,过一天,少一天。母亲在栖凤台,是天下的皇后,不能总往你这里跑,那是耽误了你的前途,所以母亲便想用接下来所剩不多的时间,多看看你的字,你的画儿,用不多的时间,多想想你……”
  姜瑶兰说着,已是泪流满面。弘允俊眉微微蹙了蹙,感动:“母亲将孩子抚育长大不易,而今儿子长大成人,您可以轻松度日了,不要再多操心。”
  锦月别过脸不忍看,手绢轻轻擦了泛红的眼睛。如果,如果皇后做的恶事败露,弘允会落到什么地步?锦月不敢想象下去,但一回想弘凌回宫后的模样,她便觉后背生寒。
  姜瑶兰取了墨宝又拿了些弘允少时的东西便离去,锦月同弘允一道栖凤台一行送到了大门口。
  那一串灯笼如一队萤火渐渐飘远,隐入暮色,夜风吹来有些寒凉,锦月不觉抱了抱胳膊。
  而后肩膀上多了件男人的宽大罩衣,将她整个儿罩住了,丝滑如缎,这件衣裳太过宽大,在她小腿后的地上拖了好长一段儿。
  “冷了?”弘允问。
  “有你的外袍罩着,现在不冷了。” 锦月捉住两边男式衣襟,宽大,且质地比女子的衣裳更坚硬。“你的衣裳好长,罩在我身上衬得我跟个小姑娘似的。
  弘允从容莞尔,掌心轻轻落在锦月的脸颊处,替她顺了顺耳边的长发。“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小姑娘。需要我保护、爱护的小姑娘。”
  夜晚光线幽暗,雕刻出弘允的轮廓和模糊地五官,明明是这样一片剪影,却仿佛比白日更加的好看了。
  他是耐看型的男人,越看,越觉得他笑起来唇齿之间尽是风情,眉目流转、羽睫煽动间的神态,奕奕动人。
  锦月被他痴看得略有些脸热,低眸:“你这口吻,怎么像个父亲似的……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
  “你这样说起来,我觉得有些像你父亲。就是想……”
  弘允顿了顿,锦月侧眼见他负手看了眼天上,月光落在他眼睛里亮灿灿地似星辰浩瀚,明明那么小的两片眸子,怎能装下这样宽广的夜空。
  他忽然侧脸过来,装着两汪月色的眼睛微微一弯,笑。“就是想对你好,什么都给你,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放到你手心里。”
  锦月惟有怔愣,缓缓低头没有说话。
  “你不用急着愧疚,我付出是我愿意付出,如果我付出‘真心’是为了求得你的‘真心’,那我这便算不得真心了。”弘允道,双手握住锦月瘦削玲珑的双肩,又轻又柔。“爱你,是我的享受,你安然享用即可。”
  锦月心中一片温暖,感动。
  “从多小开始你对我好,我都快记不清了。谢谢你,弘允哥哥,谢谢……遇到你,是我三生有幸。”
  “亦是我之幸。”弘允笑道,而后携着锦月一同往回走。
  夜风轻悄,吹拂来几许花香,侵在二人衣衫上,三分微凉、三分芬芳,剩下的都被宁谧恬淡所填满。
  一双内监和侍女提着宫灯,隔着一段距离随着锦月和弘允身后,将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成了一双,一同进退。弘允看着,渐渐笑意更浓,闲聊道:
  “自小众兄弟姐妹都羡慕我有嫡皇子的出身,可是我并不觉得这有多让人羡慕的。因为这身份,我不能打,不能跳,因为会受伤,人人对我说话都小心翼翼,甚至为了前程、利益而对我假意奉承,我的努力别人看不见,别人只会觉得,这些都是爹娘给我的,是我生来的好命,而不是我的能力。”
  “你想多了,没有人这样想过你,弘允哥哥。”
  弘允摇摇头。“只是你不这样想罢了,锦儿。就譬如说弘凌吧,他便一直借此看轻我,认为我是靠爹娘母族庇佑才得这些。”
  他一顿,忽然笑出来,坦然大度道:“不过他说得对,这些荣耀确实是我生来就得,半点没冤枉我。”
  他又说:“记得少时师傅称赞我文章写得好,别人只觉是他因着我的身份要给我面子而夸赞,并不是真的为我文采所折服。”
  锦月替他不平:“你贵而不骄,有可以懒惰的资本,却从不自恃怠惰,成和弘实一样骄奢淫逸之人,这已是你超于常人的能力了。何况弘允哥哥你确实是能力出众,这是众所周知的,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出身。”
  说话间,弘允已经将锦月送回了昭珮殿门口。“不过,我现在觉得这身份很是好。因为,有了这个身份,我可你给你更好的生活,让更多的人对你毕恭毕敬。锦儿,因为你,我第一次觉得嫡皇子的身份、太子的身份,真是好极了。我现在无比感激上苍,给了我尊贵的血统,比世间男人更有能力爱护你的身份。”
  锦月微微一笑。“不要排斥自己的身份,人生来都是一样赤-身-裸-体,走时,也一样干干净净不带走任何一物。所以洒洒脱脱做自己,是最好的。弘允哥哥,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很好!”
  他一点锦月的鼻尖儿。“我听了二十几年的马屁,就你这句拍得最和我心意。”
  “你早些歇息,我要去书阁一趟。最近……”弘允笑容略收,“我总觉得母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罢了,你好好休息,我回去还有事情要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