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干活干至晌午,王府上的小厮来送饭,那撵车的还是早上的小厮,自然请了苏一出去。饭菜留下给陶师傅和沈曼柔,她得往王府里去。走前与陶师傅和沈曼柔招呼一声,也就出铺子上马车去了。
  陶师傅和沈曼柔送她到门口,看着马车远了快有一里地,才折身回铺子里。陶师傅去桌边坐下,挑起筷子来在盘沿儿怼齐,说:“就剩咱俩吃饭了,怪冷清。”说罢了不等沈曼柔接他的话,又自顾自道:“王爷往咱们铺子上来三个月,就把咱一一弄走了,女大不中留啊……”
  沈曼柔埋头吃饭,嘴里嘟哝一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陶师傅摇头,“人要真入了王府,咱就得给人提鞋了。”
  沈曼柔自然不觉得苏一是这样的人,但也不驳陶师傅的话。他一直这样的,利益上头讲情分,能说出这话来也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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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日头毒辣,落下的光线往人薄衫里刺。苏一坐在马车上拿袖摆扇风,仍是热出了一头细密的汗珠子。车围子裹得密实,只有窗帘下偶或能扫进一些风来,却还是热的。她在马车上晃荡得头晕,胸口又生闷,便一阵阵犯恶心。
  马车好容易到了王府,车停稳当,外头的小厮便唤她下车。苏一手压胃部,长吸了口气打帘子出去。边上高凳已经摆好了,她便踩着下去罢了。落地身子晃了两下,愣是自己给稳住了。又有丫鬟撑了伞过来给她遮阳,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阳光透过伞面打下来,在眼前一阵晃闪。
  丫鬟引着她往王爷的院子去,嘴上说:“姑娘随我来吧,王爷早等着您了。”
  苏一胃里仍是不舒服,不过自己忍着,跟着那丫鬟往内院里去。她原不是娇气的人,这会儿怕是受了暑气,一时缓不过来。一路跟着那丫鬟去到王爷的院子,听她嘴里碎碎念许多,说什么家里的戏班子如何如何,姑娘看了一定喜欢如何如何,没一句听得真切的。
  直等到了王爷的院子,在窗下传了话,她便自个儿入了正房去。饭食都布好了,只等她过来罢了。好在这正房里凉快,叫她好受了一些,脑子也清明了许多。她去给王爷行礼,行至一半叫他截了,叫她往桌子上坐去。
  王爷说:“这会儿就不必拘着了,没有旁人。往常我在你们铺子上,与你都是平起平坐,没讲究那么些。”
  苏一身子这会儿不甚舒服,脑子也不大好使,便都随他安排罢了。只是坐在那桌旁,瞧着饭菜吃不下去。但夹了几块往嘴里送,也都是好容易才咽下去。热得没了胃口,胃里这会子还翻腾,再好的吃食也难以下咽了。
  王爷瞧她脸颊上两团驼红,又是食不下咽的模样,自放下筷子问她,“怎么了?身子不舒爽?”
  苏一就势也放下筷子,“嗯,不如端些清神醒脑的凉茶给我,我吃一些,想来能驱驱暑气。这天儿太热了,闷得人没有胃口。饭就不吃了,吃不下。醒了脑,待会儿陪王爷您看戏。看完戏我还得回去,铺子里正忙。”
  王爷吩咐丫鬟弄些凉茶来,又过去伸手探她额头,“发烧没?需不需请大夫?”
  苏一只觉得他手心清凉,覆在自己额头上十分舒服,便也没躲了去,呆着样子道:“应是没的,来前还好好的。一路上在马车里闷着,又十分晃荡,才惹得这般。想是去去暑气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既如此,便只能先弄了凉茶来与她吃。等她吃罢降了降暑气,又问她,“感觉如何了?如若还是不自在,便找大夫来瞧瞧。也不能做别的了,在这里歇歇。”
  她是来府上陪人吃茶听戏的,哪有这么劳烦人的道理。苏一又自顾深吸深吐了几口气,觉得好了不少,便打起了精神与王爷说:“感觉没碍了,您不是说叫我来听戏的么?小白凑的戏班子如何?能叫我瞧瞧么?”
  这是小事儿,什么时候要看都是能的。王爷顾念她身子是不是仍不舒服,但瞧她这般模样,也便道:“你若是有一点不畅快的,便与我说。你要听戏,这会儿自带你往花厅里去。”那里灌了不少冰,又搁了许多冰盘,去吃茶听戏也无大碍。
  苏一随他穿堂过巷,去到花厅。那些男孩子女孩子尽数等在那里了,画了个粉面油头。戏服裹身,珠翠头面儿覆了一脑。几人一处正玩着,但瞧见了王爷带苏一进来,自规规矩矩迎过来行礼。声音清脆,身段玲珑,个个儿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王爷说要听戏,他们自击锣打鼓,分了位置,到戏台上咿咿呀呀唱上一番。苏一因吃了凉茶身子舒服了不少,便耐心与王爷坐下听戏。茶在手边儿上,她又不时斟上几盏去吃。因没吃饭,茶水倒是喝下了不少。瞧着台上那些个女孩子,字正腔圆,一招一式都显得好看。只那乌目珠子,都是盯的人王爷,从头到尾没瞧过她一眼。瞧出了这层猫腻,她还如何心平气和地看戏,只管继续灌茶水罢了。
  戏台上的戏唱罢了一出,她便是喝下了大半茶吊子的茶水。忽而内院的管家又来传话,进了花厅到王爷面前小声言语,“宫里来了旨意,快到府上了。奴才已将香案摆上了,王爷出去接一下罢。”
  接旨这事儿可耽误不得,手上便是有天大的事儿也得先搁下来。因他与苏一打了声招呼,叫她在这处等上一阵,要听什么戏自个儿点了便是,他去去就来。
  苏一应了声是,自放他去了。自己坐在玫瑰椅上,又伸了手去拎茶吊子斟茶。她也不乐意去找那些漂亮的女孩子点戏,放她们松快,只等着王爷回来罢了。她又在心里想,指不定自己点了人家也不乐意唱呢。王爷不在,唱给谁听去?
  她自己在心里计较,坐在椅子上不作声。那唱戏的几个女孩子却胆子大,往她这处过来,笑着问她,“您是陶家金银铺的苏姑娘罢?”
  “是了。”苏一应声回话,搁下手里的茶盏,并不瞧这几个女孩子。才刚她略过了过目,大的应该有十四,小的也得有十二。说起来都不算小,十五及笄,十三四便能嫁人了。她们又是各处经历的人,形形□□的人都瞧过。心思早长了齐全,可不比她不开窍,十八了还不急嫁人这一宗。
  几个女孩子瞧她不甚热情,也不走开,仍是问她,“从姑苏到渭州,也听小白哥哥提起过您,知道姑娘是个豪爽好性儿的,一般人比不得。这会儿瞧见了,样貌却也是一等一的。虽也没穿什么好衣裳,不施脂粉,首饰也不见戴,但脸蛋儿和身段极好。难怪王爷中意您,咱们也羡慕呢。”
  苏一埋头黑了黑脸,想着小白找了这些女孩子回来,路上定没少逗乐子。虽没拿她调笑,但终归心里不大舒服。想着她们最是看得开男女之事的,不讲些矜持廉耻,一路上不知怎么个混帐玩法。这会儿偏过来与她这般搭腔,说她凭样貌得王爷青眼么?她不高兴,便不应话。想着她们要是识趣的,合该离了去。
  可这几个女孩子却并不识趣,见她不出声,也仍是继续道:“听说姑娘今年已经十八了,这么好的样貌,又怎么一直没嫁人呢?这会子,是要入王府做庶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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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二更啦 头疼
  ☆、睡觉
  苏一眉梢挑了挑, 这才抬起头来。瞧着面前的几个女孩子眉眼带笑的模样,并不觉得称意。才刚说她凭样貌得王爷中意,怎么, 这会儿就说她年岁大了又是身份卑微的?别说她与她们不熟,便是熟,也不让她们这么话里带话地说道。
  瞧她们的样子, 哪一个不是想给高官贵爵做妾的?八成狐媚招子也学了不少,承望做个宠妾呢。如若不然, 唱戏的时候那眉眼钩子一直朝王爷看做什么?
  她心里暗测测地念叨她们不要脸皮, 垂下眼睑, 嘴上直剌剌道了句, “咸安王爷的庶妃你们是求也求不得,可怜见的。可搁我这儿,便是八抬大轿抬我来做, 我也不!稀!罕!”
  这话一说罢,几个女孩子俱是一愣, 继而大是有压不住心里的嘲弄想笑出来了。她们虽比苏一在身份上还卑贱些,但到底这苏姑娘也没比她们高贵到哪里去。仗着好样貌好手段, 做个宠妾已是顶天儿了, 这会儿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话说太满要招人笑话,还容易打自己的脸。可瞧见的,王爷这会儿已经在花厅门上站着了,正要进来。那话入了他耳,伤了他颜面, 总要有个说法。
  戏子们齐刷刷退到一侧给王爷行礼,苏一这才知道他回来了,少不得也要起身冲他施一礼。心里又暗自嘀咕,不知那话他听到了没有。若是不巧听到了,肯定也要说她不自量。可那又是实话,没什么好脸红的。她这会儿是敞开了心思愿意与他一试,能不能走到最后都且另说,但是绝不以做妾这法子委曲求全的。她早说过的,宁做穷□□不做富人妾。最不济的,她一辈子做个老姑娘罢了,也没什么要紧。
  王爷进了花厅,叫众人免了礼,自过来椅子边坐下。脸上瞧不出有什么不对的神色,但戏子们和苏一都各有各的心量,只等他发话。
  片刻而过,却没听他说什么,只朝苏一说了句,“身子不舒服,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
  “是。”苏一应声,往椅子上坐了,手微微掖在胃部。他没说还没什么感受,这会儿那恶心感又往上翻了。不知怎么的,八成是叫这几个女孩子给气的。跟她们说话叫人气不顺,每个人脸上的神色也都叫人看不惯。她自顾吸气压了压,只端着寻常无恙的样子。
  王爷却又问她,“她们唱戏不合你心意?”
  她们长得不合我心意——苏一心里暗自嘀咕,嘴上说:“我合不合心意没什么要紧,合王爷的心意就成。”
  “真的?”王爷反问她一句,自端了茶吃了一口。
  “嗯。”苏一点头,再是没话的。他没提那庶妃不庶妃的话已是阿弥陀佛了,旁的也不敢与他再计较。虽说这会儿人都当她与王爷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然只有她自己知道,什么也没有。便是撒娇拿性儿这些事,都是一件也不能做的。
  她正想着,忽见王爷把茶杯放到梨木托盘里头去,站起身来,冲她伸了只手,嘴上说:“本王听腻了,你随本王的意,那便去后头的园子里走走吧。”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皆盯着王爷的那只手看,苏一也略掀眼睑瞧了一眼。这是伺候人的架势,让她搭劲儿起来的。这怎么敢呢?了不得,脸又烫到了耳后根。可总也不能这么杵这儿,让王爷的手撂个空更是叫他难堪,是以只得壮着气抬起脸来,把手搭了上去。
  借着他的手劲起来,也不管那些个女孩子怎么瞧她,只叫王爷牵着出花厅罢了。手上又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子,叫他握着像被小针刺一般,麻麻的。只待出了花厅,她便忙要缩回来,却仍是叫他握了个紧实,并收不回来。
  王爷拉着她走穿堂过夹道,一路到王府后头的花园子。蔷薇架下有风,落花徐徐坠地,飘在王爷的肩头发尾。苏一从旁边看他,觉得他真是太好看了。而这个她一直藏着心里惦记的人,这会儿就在她旁边,还牵着她的手。说起来,比做梦还像梦呢。
  他又拉着她,上廊亭,过河池。荷叶密挨成面,微风在上面荡上几个回还。凉亭上透风,又伴着荷花的清香,极为沁人心脾。
  到这儿便不走了,王爷拉着她在亭缘的横椅上依栏而坐,这才放开她的手来。苏一脸上染着驼红,凉风吹在面上冷热分明。这番好景致,又有王爷这等人作陪,身子再是不舒爽也不能现在脸上。好歹把这会儿熬过去,撑着回到铺子上再萎靡。
  她只顾打起精神,眼睛睁得不露一丝疲意。但瞧着王爷,听他开口说:“过些日子,我得往京城去。恐要三五月地见不上你,你在这里好生看顾自己,等我回来。”
  苏一想起才刚他出花厅接旨的事情,想来是京中皇上下诏让他回去。却不知为的什么事,想着她不该问,却又觉得不问应不下这话来,自小声问了句,“去做什么呢?”
  王爷手扶上栅栏,“北契的使臣过来,皇上让我去待一待客。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办完就回来了。你若有什么事,只管找韩肃。我跟他交代下,自帮你一一办妥,不给你为难。”
  “嗯。”苏一点下头来,这话是要应的。她想着自己也不能还再有什么麻烦事,在这处等着他回来罢了。
  王爷与她交代下这话,便又问她戏子的事,说:“是不是瞧着不称心?”
  提到叫人不畅意的人,原本就难受的身子就更显得不舒服。她靠栅栏上伏了伏,压住胃,好叫自己好受一些。目光落在亭下一叶浮萍上,说:“你没瞧出来么?她们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巴不得入了你的院子,做你的庶妃呢。”说到这声音低低下去,呓语般接道:“我看着,迟早得爬你床上去。”
  瞧着这模样语气像是吃醋的,王爷嘴角呷上一丝笑。他拉了她坐正身子,正对上自己,看着她道:“我这府上没有过庶妃,以后也不会有。”
  苏一看着他的眸子,里头有着微蒙的雾气,深深地看进她眼底。她脸上又添了一层烫红,愣神得不知所措。有风拂过,鬓角的发丝遮过脸颊,惹得一阵痒。她眯了眯眼,王爷便抬手拨开了她脸上的碎发。动作十分轻柔,带着些蛊惑的味道。
  苏一便这么看着他的脸凑过来,在鼻尖轻碰的时候停下。他又开口,声音低低对她说:“谁爬我的床我打断她的腿……”
  “除了你……”
  说罢这般暧昧到骨子里的话还能做什么呢,自是要压上唇来的。然就在双唇要碰的时候,苏一忽低头在他唇面上擦过去,头顶他的胸口,靠他怀里去了。
  紧张到要喘不上气,偏胃也在这时候作祟,脑子并跟着一阵一阵地发晕。她这会儿是伏在他怀里,龙涎香灌了满脑子。她大口吸气,不等他说话,便说了句,“王爷,我不行了,太难受了。”
  王爷原只当她是太害羞,哪知她是强撑着身子与他来逛花园子。这要命的性子,也真是不拿自个儿当回事。他扶着她的肩起来,探她的头,又仔细瞧瞧她的脸,一把抱了她起来,一面下亭廊一面问她,“哪里不舒服?”
  苏一软在他怀里,絮絮道:“心悸,眩晕,没力气,胃里翻腾得难受……感觉都到嗓子眼儿了……又出不来……”
  王爷抱着她,又感觉她的身子轻颤起来。心下里紧张,直往自己院里抱去,嘴上又问她,“才刚吃了多少茶?可是一块茶点也没吃?”
  苏一摇头,“没胃口,吃不下。连在房里吃的,茶吃得不少,约莫有一壶了。”才刚在花厅里生气,就自顾灌了不少。
  茶醉这事儿王爷是知道的,但从来也没见谁真醉过,是以先时她要凉茶解暑便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会儿瞧她这样,八成是吃茶吃的。可又不能武断下了定论,他一路抱着苏一到上房,往床上搁了,又吩咐丫鬟去厨房拿些掺糖的茶点来,并叫去告诉林管家请大夫。
  丫鬟们分道儿匆忙出去办事,去厨房的要了几样糕点,俱是多糖的。回到上房自要拿上去给苏一吃,却到床前叫王爷截了下来,只让站在床前拎着食盒。
  王爷自个儿扶了苏一坐起来,拿起一块荔红马蹄糕往她嘴边送,“多少吃一些,吃下去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苏一手攥着胃部的衣衫,眉心紧蹙。在王爷面前是不能使性子的,她便张嘴咬了一口,慢嚼着咽下去。他继续让吃,也便只好吃了。直等到大夫提了药箱到院儿里,她已经被王爷喂下了两盘糕点。
  大夫提袍摆上阶矶,在门后等丫鬟传话,得了王爷的准才进了屋来。他先到王爷面前施了一礼,才过去给已要死不活躺在床上的苏一把脉。脉象上是没什么大碍的,自又问她些症状和上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此类。苏一这会儿仍难受,只顾闭着眼,这些话便都王爷替她答了。
  大夫会意,只道:“先是受了暑热,后又空腹吃多了茶,才引得这般。这会儿既已吃下两盘糖点,想来不阵子就会好转。如若还是难受的,多喝些白水也成。这会儿便歇着罢,王爷不必担忧。”
  大夫既这么说,也可放心了。放了人出去,他自还在床沿儿上坐着。丫鬟拎着食盒杵在跟前,也打发了出去,并说:“叫林管家给那些唱戏的各分些赏钱,还了契子打发了去吧。”
  丫鬟应了声“是”,提着食盒出上房,反身把门带上。
  苏一虽难受,神思混沌,又有些疲乏困倦的,到底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她耷拉着眼皮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银子来,往王爷手里塞。想着人请了大夫来瞧她,也不是白请的。给她看了病,那就是要收钱的。可嘴上没说,眯了眯眼就要睡了。
  王爷却不明白,看了那一小块银子生愣,转头看她,“要做什么?”
  苏一是大半要入眠了,嘴上嘟哝,“要睡觉。”
  王爷挑了挑眉——这是拿银子要他□□觉?
  虽有那么点怪怪,到底他一百个乐意。自把银子往袖袋里揣了,合衣躺到她身边。先时便是侧着身子,单手胳膊撑着脑袋,只是盯着她看。一个人如果睡觉时候的样子很好,那应是真好看了。也不知看了多久,自己也困乏起来,便也合眼睡了。
  苏一折腾了小半日,又是中暑又是醉茶,也就这会儿睡着了才得些舒坦。身上不爽利的感觉一点点退了去,睡得也是昏沉。直等睡醒过来,迷迷蒙蒙睁了眼,才瞧见王爷睡到她旁边。而她自己侧着身子,头枕他胳膊,半伏在他怀里。
  苏一惊了一跳,不知如何两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忙把手伸了回来,又怕吵醒了他,对面生尴尬,便打算偷偷越过他下床走人。她还记得在凉亭上他要亲她,说只准她一个人爬她的床。不过才这一会儿,竟真爬上来了,羞人!
  她轻手轻脚地要直起身子来,却不过刚直到一半,就叫王爷侧身过来压上手臂一把抱怀里了。她忽缩紧了身子,羞意浮了一脸,忽又听他在她耳边说:“睡过就想走了么?”
  天地良心啊——苏一抬手盖住自己的脸,她可真没想睡他。脑子里回想着睡着之前的事情,想起来她明明是一个人在床上的。她慢慢又滑下手来,仰面盯着头顶的轻罗素帐,悠悠道:“不是王爷自己爬上来的么?”
  王爷睁开眼来,唇就在她耳畔。说话气息微烫,全扑在她耳朵上,叫人心生荡漾之意。他偏说不是,“你再想想。”
  苏一微微往里挪身子,避开他。若不避开,也不知要发生些什么事来。凝思想了一下,也没想出什么来。她睡觉一向老实,也不能梦游将他擒上床吧。说不清了,那便不说了,只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干活了。再不回去,师父要扣我的工钱。工钱被扣没了,饭也没得吃了……”
  七零八碎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挪到床边上,靠着雕花架子板忙坐起身子来。看着他又是要起来的,苏一瞧准了时机,连忙跨过他爬下床来,弯腰拾了绣花鞋下了脚榻。这会儿松了口气,她手里便提着自己的鞋,回头说:“王爷,我得走了,不走不成了。今日又麻烦您了,赶明儿我再来赔罪。”说罢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跑出正房去了。
  到门外撂下手里的鞋,正弯腰去穿,便觉得院里呆着的几个丫鬟都在盯着她看。那目光不需对上去,也能品出其中的意味来。这会儿不能久呆了,也顾不上这些,忙穿上鞋自个儿出院子,往前头去了。这会儿她对王府也算熟,自找得到出二门再到角门的路。一路上行色匆匆,任是瞧见谁也不打招呼。
  陶家金银铺下晌稍显冷清,与王爷常来铺子上的时候不能比。上门几个客人,招呼也是清闲事儿。沈曼柔这会儿坐在交椅上打着锈牡丹纹团扇,其下靛青穗子一曳一曳地动。想着苏一走了也有些时候了,不知多久回来。想罢了搁下扇子去门前给鸟儿添水喂食,再张望一番。
  苏一不在铺子里,她和陶师傅的话便不多。两人是从来没交情的,又是男女有别。虽陶师傅能给她当爹,到底不是亲戚,寻常对待罢了。她不能像苏一那样与他亲近,过分了少不得要叫人说闲话。传到周家那几个的耳朵里,便没安宁日子过。
  喂罢了鸟,她正要转身往铺子里去,便听到一声“沈三”。知道是苏一回来了,她便停下步子,回身来瞧,正见得苏一风风火火地过来,上了阶矶只顾大喘气,说:“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这副形容?”沈曼柔与她一道儿往铺子里去,到交椅边要给她斟茶吃。
  苏一这会儿可不敢吃茶了,吃出心病来了。再醉一回,那才叫丢脸,连道儿也走不动了,什么都得旁人看顾。她冲沈曼柔摆手,“没什么事,耽搁了这么久,误了不少事,便跑着回来了。今日铺子上生意多吗?怎么瞧着越发冷清了。”
  沈曼柔点头,陶师傅在那边干活,忽接话说:“招财的不来了,自然是冷清了。这会儿还好些,不过多少日子,还得回到往常那样儿。不过也好,手里存的这些单子可慢慢做来。往后歇铺子也早些,叫你回家陪太公。”
  苏一缓了缓气息,往自己桌边去,“这也没办法,咱不能指着人王爷赚一辈子的钱。人家爱来就来,不爱来也不能强求。人帮咱们赚了那么几个月,够仗义了。这会儿铺子名声也更大了些,往后也不会差。”
  理是这理,然人总是贪心不足的,谁还能嫌家里银子多?陶师傅不说这一宗,又扯了闲话问苏一,“今儿去王府上看戏,如何?据说戏班子是费足了心思凑的,听起来怎么样?”
  戏班子倒是次要了,今儿去王府上真是受足了刺激。可那些叫人脸红的是不能说的,她自顾埋着头,回陶师傅的话,“好是好,只是那些个女孩子心术不正。瞧着个个花容月貌,都往王爷身上动歪脑筋,我一眼就瞧出来了。一个个儿都是想给人做妾的,不招人待见。”
  陶师傅一锤砸了个震天响,又叮叮当当细敲起来,“你不待见那是因为她们想给王爷做妾,要是给你旁人做妾你也不管了。这事儿说起来才正常,她们一辈子叫人买来卖去,有什么好?王府不比别处,王府上的妾还称一声庶妃呢,谁不爱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苏一哼哼两声,没接这话儿。倒是沈曼柔过来她这处,接着这话问:“那那些女孩子呢?这会儿还留在王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