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云招福坐着马车到酒窖里,忙了一阵儿,将一些需要转坛的酒变换了一番,拿了几坛刚刚酿好的醉仙酿,云招福没有回王府,而是转道去了水月庵。
  从山下爬上去,气喘吁吁,热的不行,穿过水月庵的庵堂,云招福捐了一些香火钱,然后才出来,从旁边的小道去了静怡师太的院子,静怡师太是带发修行的,所以,并不与庵内普通姑子住在一起。沿着水月庵左侧上去还有几十阶的青石板,静怡师太就住在水月庵上面。
  云招福从秦霜秦夏手里接过了酒,让她们在水月庵里等她,她自己一个人拎着酒爬了上去。
  院子的门关着,云招福在外面敲了两下,喊道:
  “云姑,是我啊。我给师太送东西来了。快开门。”
  云招福喊了两声,院子里也没什么反应,她将耳朵贴在门扉之上,里面明明是有动静的,又拍了两下,喊了两声,弯着身子,眯起一只眼睛,想透过缝隙往里面看去,可她还没看到个什么所以然,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云姑的神色有那么一点尴尬,对云招福笑道:“王,王妃。您,您怎么来了?也没派人来知会一声。”
  云招福将手里的酒坛子扬了扬:“我新酿了些醉仙酿,想趁着新鲜,拿来给师太尝尝的,师太在里面吗?我拿起给她。”
  说完这个,云招福便进了门,云姑阻挡不及,云招福进门之后,就察觉了不对劲,因为她刚才进门的那扇木门边上,除了云姑之外,还站着两个人,两个严肃黑面的男人。
  云姑赶忙将门给关了起来,对云招福又是使眼色,又是摇头的,云招福看不懂啊,干咳一声,往两边张望两下,然后才开口说道:
  “这个……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云姑和那两个男人的表情,很明确的给了云招福答案。
  云招福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好像,也许,大概……无意间闯入了不该闯入的地方,并且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静怡师太的院子里,怎么会有男人?
  这个问题见仁见智,不太好说啊。
  站在那里,颇觉局促,对云姑问道:“那个……要不今儿我先回去了。就,就不打扰了。告,告辞!”
  云招福硬着头皮往门边走去,然而那两尊门神挡在了门后,用身体力行告诉了云招福,进来容易出去难的道理。
  就在她跟两个门神两两相对,十分尴尬的时候,静怡师太的房门从内而外打开了,从她的房门内,走出来一个让云招福觉得天雷滚滚的人。
  大魏皇帝魏玔。他负手而出,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云招福脑内飞速运转,她是装不认识,还是就此扑上去抱着皇帝的大腿阐述她不是故意上门坏他好事的。
  正犹豫之际,魏玔就开口了:
  “你来做什么的?”
  皇帝一开口,云招福的腿就软了,跪在魏玔面前,磕头行礼。
  “起来吧,看都看见了,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云招福咽着口水站起身,房门内又走出一人,静怡师太披着如瀑长发,脸颊红润的走了出来,那一脸娇羞的样子,云招福这个过来人,当然不会以为他们在里面研究富强民主和爱国了,静怡师太美目顾盼而来,落在云招福的身上,那一瞬间,云招福只觉得自己脑内风暴开启,各种宫斗,宅斗,朝斗的画面泉涌一般入了脑子。
  魏尧她娘,这是要搞事情啊。
  带发修行,把皇帝都给修行来了。
  “你是给她送酒的?”比起静怡师太的害羞,魏玔不愧是皇帝,一点都没有被人撞破好事的尴尬,反而从容不迫,让云招福不禁由衷的感慨,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皇帝。
  心里吐槽,但嘴上是绝对不敢说的,恭恭敬敬答道:“是,来给师太送点我自己酿的酒。”
  魏玔看见云招福手里拎的东西,饶有兴趣的对她招了招手,云招福看了一眼静怡师太,只见她不动声色的对她点了点头,云招福就赶忙将手里的东西送到魏玔面前,摆放到他身旁的石桌上,然后就肃然退后,侧立一旁。
  魏玔打开一坛,闻了闻后,便笑了,对静怡师太无限宠溺的说道:
  “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喜欢酒。”
  听这口气,不是常来的?云招福心里暗自分析。
  静怡师太浅浅一笑,倾国倾城,接过魏玔手里的酒,就着坛口便喝了起来,这娇媚的模样,把魏玔的眼睛都看直了,云招福由衷感叹,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呼不是白来的,就算是皇帝后宫所有佳丽加起来,都不及这位风情之一二,正宗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魏玔好不容易将自己的目光从静怡师太身上挪开,落回云招福的身上,对她问道:
  “你是一个人来的,定王呢?最近也没差事,怎的不陪你过来?”
  云招福上前,有些拿不准该说什么,好像怎么说都有点不对,说魏尧忙吧,可皇帝直说了而他最近没差事,说他不忙吧,可他没陪着一起过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让皇帝生他的气,干脆把心一横,云招福开口交代:
  “那个……回皇上,昨儿我大哥从京兆府的牢里出来,晚上我与王爷都在云家吃酒来着,可王爷他喝醉了,回去耍酒疯,我与他辩了几句,今儿早上就觉得挺尴尬的,我就一个人来找师太了。”
  云招福说的认认真真,诚诚恳恳,一点都没有骗人的意思,哪怕这些话说出来,会丢了一点她与定王的颜面,但总比满口胡言替定王找借口要好,皇帝最喜欢听人说真话了,想象着云招福话里的场景,突然就笑了起来,吓了云招福一跳,赶忙往静怡师太那儿看过去,静怡师太神色平静,并未有什么提醒出来。
  正不安之际,就听皇帝笑着开口:
  “定王的酒量完全随了朕,半点也没遗传到你的。喝两杯就要醉了,平日里挺正经的一个人,没想到回去居然还会耍酒疯,朕可真是没有想到啊。”
  静怡师太抿唇一笑,恰到好处的上了皇帝的心,魏玔收回目光,捻须一番后,对云招福又道:
  “你这孩子很好。朕很喜欢。”
  皇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云招福愣愣的抬头:“呃,谢皇上喜欢。儿媳何德何能……”
  这句是真心话,云招福可不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在这位面前露过脸,不过她又偷偷看了一眼静怡师太,那美艳不可方物的样貌,让云招福脑内灵光一闪,然后对皇帝的夸奖就释怀了,有时候,男人夸奖心仪女人的亲友,也是对心仪女人的一种讨好。
  皇帝想让静怡师太高兴。云招福立刻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初给定王他们选妃的时候,朕就想了很多,到底该给定王配一个什么样的妻子,这些年苦了那孩子,有些流言,连朕都听过,不过,他也确实运气有些不好,朕当时就想要给他找个运气好的,云家这姑娘就脱颖而出了。这不,两个孩子成亲以后,果然改善了不少定王的气运,这孩子是个福将。”
  皇帝这番夸赞的话,自然是说给静怡师太听的。
  云招福左耳进,右耳出,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两个年过中年的人撒狗粮,爱情不分年龄,没有界限,爱上了便是轰轰烈烈。
  不管怎么说,今日云招福瞧见的足以说明——静怡师太,要复出了!
  第68章
  云招福从静怡师太的院子出来, 秦霜秦夏见她神情异常,上前问道:
  “王妃, 您怎么了?”
  云招福目光呆滞,失魂落魄的回了一句:“风向……要变了。”
  秦霜和秦夏不明其意,面面相觑,王妃在说什么?什么风向要变了?
  云招福从水月庵下山去,直奔定王府, 从门房处得知魏尧在书房里, 云招福马不停蹄就赶了过去,不等门外守候的周平行礼,就一股风似的跑进了书房, 然后果断将书房的门给关了起来, 差点撞到周平,周平满脸问好, 往跟着云招福进院子的秦霜秦夏那儿看去,两人全都摊手,表示并不知道王妃这么火急火燎的找王爷是为了什么。
  魏尧站在书架前, 一只手托着本书在看,另一只手在肩膀处敲打,听见声响后回头,就看见云招福子弹一般射了过来,那雷霆万钧的气势把魏尧吓得往书架上一靠,云招福一只手按在魏尧的肩膀旁边,壁咚他, 然后将他吓得挡在自己胸前的书给一把夺过来,拍在书案上,对他问道:
  “你知道我今儿去哪里了吗?”
  魏尧扬眉不解:“去酒窖?我听王顺说了。”
  云招福摇头:“我去了水月庵。”
  “哦。”魏尧点头。
  云招福又问:“你猜我在水月庵看见了谁?”
  “呃……我娘?”魏尧回答。
  云招福伸手比划:“皇上!”
  “……哦。”魏尧神色依旧平静。
  云招福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呢?皇上啊。他出现在水月庵里!”
  魏尧沉吟:“正因为是皇上,才没什么好奇怪的呀。”
  云招福松开了壁咚他的手,退后一步,拧眉问道:“为什么?”
  魏尧展开了他俊朗无双的笑颜:“因为皇上是我爹呀,他去我娘那儿有什么奇怪?”
  ……云招福一愣,听起来好像是这个道理。
  “可你娘不是出家了吗啊?”云招福问。
  “带发修行,不是出家。”魏尧回答的理所当然。
  云招福觉得自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带发修行’是这么解释的,重点不在修行,而是带发。你们皇家也太会玩儿了。
  “所以……他们经常这样……”
  ‘幽会’两个字,云招福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魏尧却是懂的,笑着回道:“不经常,最近而已。”
  云招福看着笑容满面的魏尧,说出了心中的质疑:“我怎么总觉得,你有很多秘密瞒着我呢?”
  魏尧不解:“我瞒着你什么了?”
  “不知道。”云招福蹙眉:“总觉得很多事。就好比娘的事情,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你都不知道,我今天闯进去的时候有多尴尬。”
  魏尧眼前一亮:“你闯进去看见什么了?”
  云招福白了他一眼:“就看见皇上从娘的屋子里走出来啊。其他我还能看见什么。”
  魏尧遗憾的点了点头,云招福看向他,问道:“那接下来皇上和娘,就一直在水月庵里相聚吗?那里是佛门圣地,不太合适吧?”
  “嗯,的确有点不合适,所以我估摸着,我娘过段时间,应该就要回宫了。”魏尧将先前被云招福拍在书案上的书重新翻开,坐到了书案后头去。
  云招福捂着嘴,满脸的惊愕:“回宫?那……还是淑妃娘娘吗?”
  魏尧但笑不语。
  云招福接着猜测:“其实我觉得吧,若是能回归原位就好了,如果回宫不能回归原位的话,那意义就不大了,后宫里面,官大一级压死人,娘现在在水月庵里逍遥自在的,若是回宫之后,位分低了,随便个什么人都能欺负她的话,还回来干什么呢,你说是不是?”
  “嗯。”魏尧似乎很赞同云招福的话:“说的有理。”
  云招福又问:“所以,回宫是回归原位吗?”
  “这个……现在还说不准。”魏尧伸手在云招福挺翘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莫测高深的来了一句:“要等。”
  至于等什么,云招福实在想不明白,可问魏尧,他也说不明白。
  七月底的时候,杜家的案子终于由三司会审出了结果,当年山东水患赈灾银两丢失与山东知府李仁义全家被灭之事,杜家实在脱不开干系,案件层层剥盘下来,杜家一力担下了所有罪责,本朝实行仁政,皇上因念杜家早年有功社稷,便未曾判灭族之罪,而是功过相抵,杜家举家流放岭南之不毛地,男充兵役,女入奴籍,永不录用。
  这个消息在京城中传开,可以说是近年来京里发生的最大一桩案件了,杜家当初有多显赫,如今又有多嘲讽,杜家一家两百余口人,分成两队,戴着枷锁和铁链,一个连一个,自刑部大牢走出,走在繁华依旧的朱雀街上,接受众百姓之唾弃。
  山东水患,杜家贪污灾银,导致当年水患死伤过万,那么多条人命,还有山东知府被灭门一案,如今也真相大白,被公诸于众,围观老百姓们自发的准备了好些烂菜叶,等到杜家满门趟过长安街出城时,烂菜叶等秽物尽数砸在他们身上,人群中不时传出污言秽语,全都是骂杜家狼心狗肺的。
  云招福和魏尧坐在常胜楼的二楼雅间,凭栏而坐,将长安街上的情形看的分明,云招福深吸一口气,叹了叹,她对面的魏尧放下杯子,问道:
  “觉得他们可怜?”
  云招福缓缓摇头,软声说道:“不知道怎么说,心里闷闷的。这种家族式的惩罚太不近人情,做错事的是杜将军和其他少数几个人,却要这么多人为他们的错误而付出惨痛代价。你看他们这些人里,有好些都是娇弱的姑娘,一路从京城流放到岭南,她们中有多少人能撑下去,又有多少人撑不下去,唉,不过就是生错了地方,进错了门,一辈子就这样赔进去了。”
  云招福的声音在雅间中传开,与楼下嘈杂的叫骂声形成相应对比,魏尧眉峰微蹙,转过了目光,云招福撑着下巴,目光盯着那些披头散发,身戴枷锁还要被围观百姓们打砸的狼狈女子们,杜家直系的亲属,大多没人敢砸,苦就苦了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仆婢们,有两个小姑娘,不过刚留头的年纪,就因为卖身到了杜家做杂役,如今就要被牵连受这样的苦,委实可怜。
  “这些只是看得到的,还有那些隐藏在背地里看不到的,如今的世道,女子是绝对的弱者,身在高位,自然没人敢欺凌,然而到了岭南,这些十三四岁,十七八岁的姑娘,难免不会成为那些心怀恶念之人盯上的猎物,她们将遭遇什么,简直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