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节
  刘淑妃长出一口气。
  “既如此,我就放心了。”
  “阿妹心放得太早。”刘皇后紧了紧手指,沉声道,“阿峥不入套,还有阿屺、阿嵘和阿岩。阿岍人在西海,离得远,官家鞭长莫及。阿屺在平州,同幽州相邻,阿岩在徐州,正好挡在青州和桓汉之间。”
  说到这里,刘皇后声音微顿,神情愈发严肃。
  “阿峥决定南下,何尝不是将事情全部担下。”
  如果秦璟想留在朔方,只需上表,言有漠北部落南下,事情就能解决。纵然抗旨不遵,却是为护边境安稳,完全能堵住朝廷的嘴。
  可他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不往青州,七成以上会是其他兄弟。如此一来,刘淑妃担心的事定会发生。
  “阿峥信中说,唐公洛起兵反叛,却少有不义之举。青州上下,凡不愿跟随他的官员职吏,连同家人都被放走。”
  “叛军缺粮,唐公洛未向百姓强征,而是散尽家财,从商队手中市粮。”
  “市粮?”刘淑妃诧异道,“这个时候还有商队往青州?”
  不怕被战火波及?
  “为何没有?”刘皇后笑道,“陆路走不通,南边可有海船。”
  海船?
  尾音落下,刘皇后似想到什么,拿起秦璟的书信细看,眼中异彩连连。
  “阿姊?”刘淑妃不解,开口问道,“阿姊可是想到什么?”
  “不确定。”刘皇后低声道,“阿妹可还记得,唐公洛举旗时,曾言要投桓汉?”
  “这……”刘淑妃沉吟片刻,刹那间美目圆睁,“阿姊是说郎君会借桓汉之力?”
  “十有八九。”刘皇后点点头,斟酌片刻,继续道,“如我料得不错,阿峥不会真的攻打青州。即使发兵,也不会置唐公洛于死地。至于幽州和并州的叛将,多会被阿峥所用。”
  刘淑妃眉心微蹙,刹那间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刘皇后,欲言又止。
  “阿妹是不是想说,如果你我不在长安,阿峥便无需顾忌太多,可趁机自立?”
  “我确有这个念头。”刘淑妃叹息道,“官家行事越来越糊涂,长期以往,之前慑服的豪强怕会生出异心。”
  不提其他,单就唐公洛之事,已能看出秦策多疑,且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迹象。
  哪怕不是他亲自动手,也有纵容的嫌疑。
  只是他没想到,动手的几家会将事情做得太绝,逼得唐公洛起兵造反。
  “我知道。”刘皇后盯着绢布,看着上面的字迹出神,“可惜,阿峥没有这个打算。”
  刘淑妃沉默了。
  “不过,”刘皇后话锋一转,“不自立也好,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阿姊说得对,是我想得不周。”
  刘皇后没接话,而是拉近刘淑妃,在她耳边低语道:“元月里,官家不会往九华殿和兰林殿,吩咐阿英,换下光明殿的香。”
  刘淑妃眸光微暗,轻轻点了点头。
  太元六年,元月晦日
  朔方城内响起鼓声。
  城头号角齐鸣,点将台前立起大纛,台下旌旗烈烈,枪矛如林。
  战马踏着前蹄,不耐烦的打着响鼻。口鼻间喷出的热气在风中凝结,形成一片白雾。
  号角声中,秦璟身披铠甲,手按宝剑,登上石砌的高台。
  在他出现的一刻,士卒齐声高呼,枪矛顿地。
  跳荡兵举起长刀,一下下敲击着圆盾;骑兵拔出弯刀,雪亮的刀锋反射日光,刺得人睁不开双眼。
  “殿下万岁!”
  “汗王万胜!”
  将士的吼声一浪高过一浪,山呼海啸一般。
  刀盾相击、枪矛顿地,鼓角声声不绝。
  校场中聚集起无形的煞气,撕裂朔风,奔腾咆哮,仿佛荒古醒来的巨兽,危险而恐怖,随时会亮出獠牙,择人而噬。
  传旨的官员没有离开,而是奉秦策旨意留在朔方,随大军出发平叛。
  此时此刻,和秦璟同立高台,面对熊罴之旅,耳闻山呼之声,感受煞气和杀气萦绕周身,胆壮的尚能镇定,胆怯的早已脸白如纸、汗流浃背。被冷风一吹,当场打了个激灵,从脚底开始发冷,一直冷到心底。
  张蚝同在台上,看到同僚的表现,不由得暗中嗤笑。
  这样的胆子还敢随军平叛,甚至打起朔方城和兵权的主意,当真是嫌活得太痛快,千方百计找死。
  秦璟左手按剑,右臂抬起压下,山呼声逐渐减弱,最终停住。
  校场中仅有朔风席卷的凛冽呼啸,再不闻半点人声。
  见此一幕,长安来的官员未觉半点轻松,反而心头发沉,犹如万斤巨石压下,脑中阵阵嗡鸣。
  不只一人生出怀疑,此行到底值不值得。更有人当场生出悔意,恨不能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之前那么多的教训,为何就不能长记性?
  长安城里的血还未干,大火的烟气尚未全部消散,怎么就能视而不见,全部抛到脑后,主动来惹眼前这尊杀神?
  不理旁人如何想,秦璟展开诏书,扬声宣读天子旨意。
  从头至尾,一字不差。
  尾音落下,秦璟收起圣旨,直接下令开拔。
  斥责叛逆、鼓舞军心的言辞通通没有,做一做样子都不肯。此举难免让人怀疑,出兵是不得已,就其本人来说,并不想参与这场战事。
  然而,想归想,终究没有切实证据。
  秦璟照本宣科实无过错,不能平白无故指其消极出兵,不敬朝廷。
  真敢有这个念头,百分百走不出校场,当即就会被点将台下的将兵徒手撕成碎片。
  “出发!”
  大军出征,队伍绵延数里,旌旗蔽空,鼓角相望。
  秦璟策马在前,毫不理会同行的朝臣,完全将其视为空气。
  张廉好歹给几分面子,路过会点点头,显示几分“善意”。
  夏侯岩性情直率,甚至有几分高傲。同官员擦肩而过,猛地一抽马鞭。脆响声中,骏马撒开四蹄,溅起一地飞雪。
  官员不提防,险些被战马掀落在地。不顾形象的抱住马脖子,吓得面色惨白。
  见状,夏侯岩哈哈大笑,两侧将士也是面露讥讽。
  这就是长安的官?
  当真是长了见识。
  官员满脸通红,却是发作不得。只能放弃骑马,老实的回到车里,非必要绝不露面,更不再表现什么“果敢”。
  张廉和夏侯岩对视一眼,前者摇摇头,道:“此举过了。”
  后者笑得更加肆意,又是一挥马鞭,笑道:“看着闹心,过就过,好歹能换个清静。”
  就在这时,鹰啼划破长空。
  秦璟拉住缰绳,放慢速度,抬头向空中望去。
  云后现出一道矫健的身影,正是自南归来的苍鹰。
  第二百八十六章 实力
  太元六年,元月, 秦璟奉旨南下平叛。
  大军由朔方郡出发, 一路风驰电掣, 日夜兼程,终于在二月间抵达雁门郡。
  闻大军抵达, 雁门郡太守亲自迎出城外。
  城外非叙话之地,秦璟当即翻身下马,同太守入城详谈。
  军中官员心生疑惑, 有心探个究竟, 奈何连日赶路, 昼夜不停,骨头架子几乎颠散, 实在精神不济, 想得太多就会头疼。加上夏侯岩及其部曲在旁虎视眈眈, 抓住机会就要挑衅, 几人轻易不敢下车,入营后更不敢离帐, 当真是有心无力, 最终只能放弃。
  比起同僚, 张蚝待遇稍好, 好歹不会拘于车内和帐篷, 能在营盘中自由走动。见秦璟迟迟不归,张廉也不见踪影,难免心头微动。
  雁门郡太守是鲜卑降将, 却未随众人一起造反,而是旗帜鲜明的站到朝廷一边。四殿下此番入城,莫非是有什么安排?
  想着想着,张蚝的神情更显严肃。遇甲士巡逻走过,未在营门前久留,转身回到帐篷,看着映在帐篷上的光影久久出神。
  夏侯岩得报,知晓张蚝入营后的种种举动,斟酌片刻,令甲士稍安勿躁,盯着即可。
  “一切等殿下回来再做计较。”
  “诺!”
  雁门郡,太守府内
  王太守将秦璟请入正室,简单寒暄几句,很快转入正题。
  “日前殿下遣人来,所言可确实?”
  “自然。”秦璟颔首,看着对面的王太守,正色道,“我敬佩唐将军为人,今虽奉旨出兵,实非出自本意。”
  王太守神情凝重,考量秦璟的话中有几分真意,良久才道:“殿下英雄盖世,率熊罴之旅、虎狼之师,数年间扫平漠南,逼得漠北诸部不敢南下,声震南北。”
  秦璟没说话,等着王太守继续向下说。
  “唐公洛举兵,概因族人无故被屠,祠堂被铲平火焚。并州、幽州起兵,并非真的脑生反骨,实因唐氏之事心生凉意,有兔死狐悲之感。”
  “此事情有可原,法理难容。若唐公等被押送长安,必当以谋反论罪,腰斩弃市。”
  秦璟依旧没说话。
  王太守心中拿不准,声音更显低沉:“殿下信中说,有法可保唐将军及诸将性命,仆斗胆,可能请殿下详言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