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有的放矢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存在即合理……”
  老者一直在交替喃喃着这两句话,声音越来越低,脸色也越来越怪异。
  “依小友所见,这老天便是全知全能的?便是以它自身的标准在操控着世间万物?”
  “非也。”陈辰想了想后认真答道:“小子前些天在人市街亲眼得见恶人逼良为娼,虽然最后被阻止了,但之前以及之后呢?有多少惨剧曾经上演和即将上演?”
  “当时小子便在想,都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老天似乎已成了无助者最后的心灵寄托。可若老天真有灵且有眼,为何不选择第一时间解决恶、扬起善?非要姗姗来迟,让恶人得意嚣张,让良善之人撕心裂肺?更何况未得到报应的恶人逍遥一生的不知凡几,这样……真的对吗?”
  “所以小子觉得,老天这个概念是虚妄的,我所称的老天便是人心、便是天之下亿兆生灵的良知、便是让这个天下始终有序运转的秩序,”
  “无数颗心合在一起便是势,倒行逆施便是逆人心、逆势、逆天,必将遭到反噬。”
  “小子说存在即合理,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行为的权利,这是生而为人所该拥有的,没有人可以剥夺,所以这不仅合理,也需要尊重。但合理并非一定正确,不代表你拥有选择的权利便可以冒天下之大不讳、便可以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
  “若执意如此,那么付出该付的代价也是理所应当,所谓正义虽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这正义便是大多数人心中所信奉的公理,势起虽缓,但终究能席卷一切。所以即使恶人能够嚣张一时或是逍遥一生,但时间终究会给与其一个公正的审判,让其永生永世挂在耻辱柱上,由后人鞭打。”
  “所以小子先前说,要留有有用之躯去革命,并非是一定要革某人的命,而是要追随大势,去革该革之人的命。”
  陈辰的话说完了,若仅从扣大帽子的角度上来看,这番话虽不至于无懈可击,但大概也挑不出什么刺。毕竟他述及的是民心一类的东西,即便是昏庸的暴君,也会常常假惺惺的把黎民百姓挂在嘴边,谁敢否认他的话说错了?
  不过这番话仍旧稍显得莫名其妙,因为以他目前与这二位老者的关系,根本不至于到讨论如此沉重话题的地步,毕竟彼此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他本可以巧妙绕过去,选择其它答案把这个话题终结,但在老者问他“何人的命该革”时,他曾短暂想了想,然后问了自己两个问题。
  真的是无意中才跑到这个宅子前的吗?
  真的是因为好奇才不礼貌地推开门的吗?
  细细想来,其实并不是,尽管你自己尚未意识到,但你的一举一动都是由你的潜意识控制的,下意识的行为其实更接近你心底的真正欲望。
  他的欲望便是要与敌人对抗,所以潜意识中会想找一个靠山。
  这二位老者不是一般人,他想与其结交,或多或少的将其当作靠山。
  所以他决定不逃避,勇敢地与老者探讨下去,选择一个既不会让对方抓到小辫子、又能让对方重视自己的答案。
  无关乎卖弄,只是有的放矢。
  说完后,他静静看着老者,脸色坦然。
  文士老者则是眯着眼,咀嚼着他说过的那些话。
  不得不说,虽然他的这番话因为怕被抓小辫子、其实没多大营养,虽然洋洋洒洒说了那么多,但算起来几乎什么都没说,不过这些话中有些经过千锤百炼的句子还是很震慑人心的。
  比如天下大势、比如存在即合理,还有所谓的正迟不缺。
  老者自然会意识到这番话事实上等于什么都没说,可尽管如此,老者仍旧用了很长时间去思考,然后神情越来越萧瑟。
  其实……还是隐晦说了很多实质性的东西的。
  许久后,老者终于呵呵开了口。
  “好你个厉害的小子,好你个滑头的小子。”
  别的暂且不说,这番话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那便是陈辰的到来确实没有抱着什么坏心思。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本就少,能说出这番话的人自然是读书人,而且还是一个行得正坐得直的读书人。否则若是蝇营狗苟之辈,又怎能论述的如此深刻?
  一个行得正坐得直的读书人,即使有些什么小心思,又何须过分提防?
  只是老者始终没有想到,只是考量其目的来着,竟牵出了如此深刻、如此触动他内心的一段对话,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必然?这小家伙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
  想了想后,老者笑着继续道:“小友之言发人深省,所以老夫还有一事相询。”
  “老先生请明示。”陈辰恭敬答道。
  老者指着一旁瞪着眼睛的武勇老者,呵呵笑道:“此事还因这老憨货所起。”
  不顾武勇老者的吹胡子瞪眼,老者接着道:“之前我与他因下谁的棋争执不下,然后你来了,求同存异一说确实短暂解决了我俩的矛盾,不过没过几日又出现了问题。”
  “那便是你那五子棋我二人并不喜欢,既然不喜欢,那下起来就索然无味,还不如不下。所以都决定不再下那五子棋,所以又绕回到先前的矛盾上,我和他的棋,该下谁的呢?”
  该下谁的棋?有这么无聊吗?陈辰如此想着。
  两个很有身份的老头儿成天就为下谁的棋争执不下?这似乎太过儿戏。那就是说,确实是如最初所猜想,这二人是在以下谁的棋来争执某些事情,希望对方妥协?
  只是必须要选一个棋来下……这他怎么选?
  他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二人所争执的事,怎么可能回答到恰到好处?
  一边苦恼着,一边看着面带淡淡微笑的老者,然后恍然大悟。
  对方显然并不是真让他去当这个裁判,人家也不可能把他的话当做决定的依据,不过是想听听他能不能再说出些“发人深省”的道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