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这些如果想要深入了解,就远没有套一个接单员的话那么简单了。
  苏逝川捋清思路,朝对方客气的说了声“谢谢”。
  校长办公室位于这座建筑的顶层,两人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进入电梯。
  封闭空间拢音效果极好,角落还安插有监听监控装置,那名接待员不再说那些有的没的,而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靠近控制面板的一侧。
  等到电梯抵达顶层,门向两侧滑开,接待员伸手挡住其中一半金属门,自己并没有下去,对苏逝川道:“您的随行物品已经被送到了教员公寓,地址稍后会发送到您的通讯器上,我还有事,就送您到这儿了。”
  “有劳。”苏逝川颔首表示感谢,然后信步出了电梯。
  校长室门前,苏逝川站定,起手敲了敲门。
  屋里那人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金属门上的数控系统发出“嘀”的一响。苏逝川会意,推门径自走了进去。
  校长室内部陈设简单,明窗几净,落地窗正对位于军校中央的一座地表演练场,时逢上课时间,那里正有一个班的学员在练习使用陆用单兵机甲。康纳站在窗前,双手负在身后,听见有人进门也没有转过身来。
  “逝川来了?”他头也不回道。
  这句称呼很不见外,要说起来苏逝川在校期间确实跟这人见过几次面,不过大多都是正式场合,并无私交,所以这种点名而不道姓的叫法自然而然会透露出一丝亲近的味道。
  苏逝川站姿笔挺,朝男人的背影欠了欠身,十分公式化地说:“您好,校长先生。”
  康纳转身看他,伸手做“请”,两人分别在办公桌前后落座。康纳端起茶壶倒茶,说:“通常来说入校执教的都是校官以下的军衔,你升了少将原本不需要过来。”他倒好茶,将其中一杯推向苏逝川,复又解释,“但这批学员有些特殊,上面重视,所以必须让一个级别高的军官接手。”
  苏逝川垂眸看了眼那杯热气袅袅的红茶,再一抬眼,两人视线相遇。康纳低头饮了一口茶杯内滚烫的水,笑道:“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不过眼睛倒是随了母亲的优点。”
  以人类的正常年龄计算,康纳本人已经超过160岁。大宇宙时代后人类的平均寿命被基因优化延长,他现在也不过刚刚进入老年期,因为保养得当,所以本人看上去要年轻不少,除了鬓发略有发白,其余跟中年人无异。
  他曾在军部任职,资历又老,见过前任元帅并不奇怪。
  “是么?”苏逝川不想继续这类带有怀旧性质的对话,以一个反问终结,然后直接切入主题,他说,“您刚才提到学员特殊,是因为有某位皇室成员也在其中?”
  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康纳毕竟不是从事文职的接待员,一般的谈话技巧对他不会起效果。再说既然提前约见了面谈,那么私下里调查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双月殿就那么一个刚成年的小皇子,两者一联想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
  苏逝川也不兜圈子,话音没落便又接了一句:“是三殿下?”
  “嗯。”放下茶杯,康纳靠回扶手椅背,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苏逝川,心平气和道,“现在的局势你也清楚,雷克斯羽翼渐丰,最近联盟又在帝国的边远星系活动频繁,军部对情报特工的需求量每日剧增,而偏偏这又是个高风险的冷门专业。所以即便学员不多,你也得严格把控,毕竟派遣出去就得能带回来有用消息,一旦暴露还不如干脆死在外面。”
  大家都是局内人,话也就自然说得露骨了些。
  康纳道:“而且教学时间也会相应缩短,不太可能如期毕业了,你觉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像我汇报,我会适时安排结业演习。”
  除去最开始代表肯定的那个“嗯”,康纳表面上说了两件完全不相干、却又跟当下工作非常紧密的事。但苏逝川明白,他之所以绝口不再提“三殿下会进特战这类高危专业”的原因,其实因为这番话的潜在含义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那就是正常对待,外加严格审查。
  这种“一视同仁”放在某些特殊目标身上其实可以等同于“慢性谋杀”,倒不是说皇子就能在军校中享受优待,而是专业本身存在着很大风险性,而且越到后期掺入实战后就会越明显。
  所以康纳说得点到为止,以免落人话柄,话闭就一瞬不瞬地看着苏逝川,看他能不能心领神会。
  苏逝川在军部这个深不可测的大染缸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什么特殊行动没经历过?那玩意儿说好听了是机密任务,不好听了就是官方下达的暗杀指令。然而他现在对自己的精准定位是新人,新人的思想正一些,冥顽不灵一些,反倒会比太过油滑更容易让人接受,反正在老狐狸眼里“刺头”是可能被训话后纳为己用的,“聪明人”才需要谨慎地对待。
  苏逝川本着“无知者无畏”的原则,沉默半晌,正色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对这届学员的考核会增加难度,过两天可以整理出一个初步方案给您,只不过——”他顿了顿,继而犹疑着开口,“三殿下确实不适合进特战专业。”
  果然,康纳了然一笑,给了苏逝川一个“你不明白”的眼神,想了想,说:“三殿下年纪还小,而且举止轻浮,皇室和教会都没有对他寄予什么期望,否则也不会送进军校培养,这点你看得出来。”
  苏逝川不失所望地点了点头,康纳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静了几秒,又道:“帝国皇室,能够大放异彩的继承人只需要一个,其余不管什么身份统统都是陪衬。”
  “逝川,这回你明白了么?”
  ……
  一个月后,秋季新生入校,原本应该前往军校报到的特战学员却被偏离航线的飞行机空降投放。这里是帝*校以南的一片原始森林,占地数百公顷,是一处天然林场地貌的演练场。
  前一天刚下过雪,到现在还在飘着零星的雪沫,气温低达零下二十度,毫无准备的新生们只穿着单薄秋季制服,五百米空降后直接被穿骨的低温冻到怀疑人生,而飞行器早就不见了踪影。
  尽管进入军校的新生水平参差,但特殊战术因为出路不好,所以反而是所有专业里水分最少的。新生们在入学前至少通过了三场笔试和一场面试,层层遴选才有资格登上飞往凯特大陆的飞行器。
  此时他们虽然心有怨气,但也明白眼前十有八|九是一场入校前的加试,困难程度已经从被踹下飞行器那一刻昭然若揭了,而且还是不得不参加的那种。
  林地外围空间开阔,有哪些设施完全一目了然。
  新生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不远处唯一的建筑——驻军基地。
  这座基地规模不大,主要供举办演习的军校领导使用,眼下基地外停着一架小型雪地飞行器,门外有守卫把守,窗子里还隐隐透出带着温度的暖光。
  很显然,策划加试的某个混蛋肯定就在里面喝茶等他们空降!
  同一时间,端坐在扶手椅上的苏逝川从容放下茶杯,从助理教官手里接过显示有新生名单的平板光脑,心不在焉地划屏浏览。
  助教也是情报部的新人,年纪比苏逝川略大,是正式特工,但军衔比不过苏逝川这个官二代。他的名字已经被删除了,这次执教使用的化名叫阿宁。阿宁生了副少年面相,身高只有一米七几,拥有一头灿烂卷曲的金发,皮肤白皙,翡翠色的眼睛又大又亮,他往苏逝川旁边一站不像助教反倒更像个跟班小弟。
  两人先前没有合作,这会儿也才认识不过一周,阿宁性格非常开朗,跟苏逝川哪怕汇报正事眼角眉梢也总带着笑意,一笑就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特工千面,这就是他展示给苏逝川的那一面。
  “苏教,您看过名单了。”阿宁弯腰凑在苏逝川耳边,轻声道,“这次的新人共计五十名,考核成绩在附录,除了三殿下,其他人的综合素质都不错。”
  苏逝川依言打开附录,目标明确的找到西法·特兰泽的成绩单,三项考核的分数都很亮眼,面试直接没去。
  很好,这很殿下。
  苏逝川合上光脑还给阿宁,又端起茶杯喝茶,末了,吩咐道:“把装备分发下去,等下我出去宣布规则。”
  阿宁“哎”了一声,忙披了件抗风斗篷,指挥随行的军校工作人员把角落里的军用背包搬出去。
  大门一开,干冷的西北风争相恐后地钻进大厅。
  卧在地毯上打瞌睡的雪橇犬被冻得一激灵,爬起来蹭到苏逝川腿边,强行把肥硕的身子缩成一坨,躲进他的毛裘斗篷下取暖。
  “主人,”十·哈士奇·七吸吸鼻子,“外面太冷了,我怕冻坏cpu,能不能留在这里?”
  苏逝川斜睨了它一眼,淡淡反问:“你说呢?”
  忧伤的哈士奇很不开心,眨巴着蓝眼睛朝外面的冰天雪地望去,半晌一叹气:“您也太狠了,他们还是孩子,怎么受得了。”
  少将大人闻言漫不经心地一扬嘴角,起身整理过一丝不苟的行头,顺带把狗链拎在指间,说:“我就是要送孩子回家的,连这点温度都受不了,也就不用跟我混了。”
  “三殿下怎么办?”十七不放心道,后半句没好意思说出来——他看上去最受不了。
  苏逝川没急于回答,而是折叠狗链,放松后再用力一抻。链身皮质的表面击打在一起,发出非常响亮的“啪”的一声。
  十七打了个哆嗦,鉴于某个晚上的“前车”,它一只单纯的智能体竟然莫名其妙地嗅出了一股羞耻感爆表的抖s味道。
  少将大人好整以暇道:“以前我也觉得他不行……”
  十七歪着脑袋,一脸狐疑:“听起来还有‘后来’?”
  苏逝川:“后来我打赌输了。”
  “哦,你们赌什么?”
  “不记得了。”
  ——
  记忆回溯,重回到那个一模一样的下雪天。
  那时的苏逝川横竖看西法不顺眼,只想把他原封不动的撵回去,最好永远也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像扔垃圾一样把新人们扔在林地外,要求他们在三天内独自返回军校,否则之前三项成绩作废,特殊战术将永不录取。
  然而,那个他特别想撵走的大|麻烦却在人群陆续进入林地之后堂而皇之地来到他面前,当着助教和工作人员的面在他右脸颊亲了一口。
  苏逝川脸皮薄,当时就想动手。
  结果对方更加不要脸,伸手又在他左脸颊一戳,轻佻宣布:“三天后,你得让我亲这边。”
  那并不是一个赌注,只不过混球太自我,把气结噤声擅自妄为地当成了默许。
  ——inued
  chapter 11
  【暴力执教】
  入秋后凯特大陆“昼短夜长”的现象会比白帝星大部分地区都要明显,等到了深冬还会有将近一周的极夜。
  眼下时间不过下午五点,可天色已经早早暗了下来,雪势渐大,气温也比之前更低了。
  见有人来了,新生们自觉十人成行站成方阵,阿宁站在方阵最前面,注视着工作人员把定额配资的背包分发下去。那里面有少量压缩食物、三枚燃料弹、电子地图、军用匕首和呼叫器,除此之外还有一件非常急需的抗风斗篷,这说明策划加试的混蛋至少大发慈悲没打算冻死他们。
  整个过程安静有序,全程都没有哪个人敢多嘴问一句“为什么”,可见整体素质不错。
  作为刚离开军校不久的前辈,阿宁虽然对这类“教官抽风导致学员受苦”的人间惨剧司空见惯,但还是非常感同身受的。对于入校一两年的军校生来说,徒步穿越雪地林场本身不是什么难事,而且秋季也不到弹尽粮绝的时候,森林里的野兽还不至于饥肠辘辘,危险性属低级,顶多算得上体能考验。
  可用同样的标准来要求新人,那确实就有点苛刻了。
  阿宁自忖心知肚明,想的是苏逝川八成也得到了康纳的面谈邀请,此举多半是针对某位殿下的。
  这么一想,他目光转了个弯,在方阵里兜兜转转,搜寻了有一会儿才从最后一排的末尾找到了目标人物。
  不起眼的位置,却站了个光彩夺目的人。
  阿宁挑了挑眉,瞄向西法·特兰泽的目光登时有些濒临笑场的古怪。
  或许是觉得军校制服审美低下,设计太过死板,三殿下此行并没有像其他新人那样热衷于试试新衣服,而是依喜好穿了身华美昂贵的冬装,面料讲究设计精致不说,不偏不倚还是非常保暖的类型,于是站在一群冻成狗的同龄人当中,他自然是最从容不迫的那一个。
  只不过看情形,似乎是被边缘化了。
  这也难怪,三殿下的作风问题向来为人诟病,这里没有对他前呼后拥的二世祖们,不招人待见才是正常的。
  阿宁心里好奇感爆表,十分期待自家那位严肃且严格的总教大人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位特立独行的殿下。
  就在这时,面前的几排新生侧目朝某处看了一眼。
  阿宁心领神会,适时转过身,快走几步迎上去。他在恰当位置停下,军靴后跟一磕,双腿并紧,左臂背后,右掌按上左肩,朝来人行了个规范漂亮的帝*礼,正色道:“苏教,您来了。”
  苏逝川身形高挑挺直,步伐沉稳,身后大氅翻飞扬起一路雪花,他边走边戴上黑色全指战术手套,军帽压低,帽檐下的一双眼睛疏冷幽暗,眸光犹如岿然不动的深水,触目冰封。
  他旁边还跟着只体型健壮的雪橇犬,那狗一看就是骨量饱满的好品种,一身毛发油光水滑,眼珠子跟狼似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哆嗦,总夹着尾巴走。
  “都准备好了?”苏逝川扫了阿宁一眼,然后便轻轻将视线移向了不远处的新生们。
  他的嗓音沉缓干净,吐字清晰,音量不大,但气势一点都不弱。
  有些人天生头顶光环、走路带风,在见面以前阿宁还有点不忿总教是个比自己还新的新人,结果见了真人以后,要不是资料上写得明明白白,他实在是没法把苏逝川跟“应届生”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
  “老道”是一种气场,狼狈就算披上了虎皮也吓不住圈里人,大家都是善于察言观色、捕获细枝末节的特工,有些东西即便乍一看觉得不靠谱,但经验往往能一锤定音的告诉你“错不了”。
  阿宁下意识收敛起方才漫无边际的心思,跟在苏逝川另一侧,回道:“是,已经准备好了。”
  发放完物资的工作人员自觉站成一排,朝苏逝川点头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