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纸娃娃
  那团黑光其实是灵气。
  进入地下洞窟时,兰不远感觉到异样,趁无人注意她时,倚在墙壁上运起了神诀的呼吸法,短暂进入了那种奇妙的修行状态,于是看到了许多肉眼看不到的景象。
  她看到灵气从八个方位藏尸的树洞抽丝一般剥取出来,禁锢在阵法中,沿着恒定的繁杂路径游走,最终汇聚到正中的光球内。而那黑色光芒则来源于地下,极细极淡的一缕,从地底抽上来,和灵气混在一处。
  她感受到那些黑气的“情绪”,恐惧、绝望、愤怒、憎恨……很原始的、没有具体目标指向的情绪,非常单纯,甚至算得上质朴,类似于雨夜里饥寒交迫的被抛弃的小兽。她心中微动,那黑气也随之一动,便欲扑向她,然后被阵法牢牢地束缚在原地,只能向着她的方向发出不甘的嘶吼,感觉竟是十分委屈。
  从一开始,兰不远就感觉到那黑色光球对她并没有恶意。她之前在屋中运行神诀时吸纳进身体的灵气,感觉有些呆、有些欢快。而黑色光球发出的声音,在她看来就像是几个小娃受了委屈,想要扑到亲人怀里叽叽喳喳地哭诉寻求安慰。
  所以这一团叫沈映泉和夏侯亭二人无比忌惮的黑灵气,在兰不远眼中却并不是什么恐怖邪恶之物。
  阵中还有几蓬散乱的灵气云,飘浮在黑色光球上方,灵气浓密,不似自然之物,却又和阵法中灵气的运行互不相干,倒像是几样原本由灵气聚成的东西,被骤然击散了。
  “莫不是他们口中说的什么四方神兽?”兰不远心想。
  当沈映泉和夏侯亭取出两具骸骨之后,阵法开始崩坏,那些精密繁复的路线一旦出现第一个错误,连锁反应便接踵而来,很快,不再有灵力被吸入黑色光球中,而来自地底那一缕黑色丝线也断裂散落了。
  听那两人话中之意,兰不远心中清楚,她便是那个要被牺牲掉的人。吸纳这一团灵气,是福是祸难说得很。最不确定的,便是她的经脉究竟能不能容纳这样多的灵气。很显然,之前吸纳的灵气和这团黑光比起来说是九牛一毛也不为过。
  若说之前的灵气是云絮,这黑光便是将不计其数的云絮聚在一处拧成了水,又将这水挤成了糊糊,再把糊糊生生搓成了铁条儿。如此凝实,早已无法推测其中究竟藏了多少灵气。
  兰不远心中其实并没有把握。方才那番豪情壮志的爱国遗言可谓发自肺腑!
  她坐在地上。在她头顶,黑色光球蠢蠢欲动,形状竟是隐隐扭曲,不再保持正球形,像是迫不及待想要扑向她。
  沈映泉平抬起剑,阴声道:“兰师妹,不要耍花样。”
  撕破脸了?兰不远轻轻一嗤,伸出一根手指,探向悬在头顶上方的黑色光团。
  突然,她动作一滞,胸口涌起一股极陌生的情愫,又酸又涨,视线一凝,紧紧锁住不远处一个巴掌大的纸人。
  红衣的小纸人。男童模样,脸又圆又胖,笑得不见眼睛。
  兰不远的心跳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扯了下,乱得东倒西歪。她神使鬼差地捻起纸人,放到鼻子下面嗅一嗅。
  若有若无的味道,极淡的暗香。
  她呆滞地坐了一会,眼神四下一扫,把其余三个纸人也捡到手里。
  仔细一瞧,每个喜庆的纸娃娃身上,都有一道焦黑的裂口,有的在心口,有的在颈项,都是致命处。
  兰不远隐隐觉得自己心口也有些发痛。
  这是什么?
  那么熟悉、那么陌生。
  是不是老花狗死的那次?十年前,六岁的兰不远抱着老花狗渐渐冷硬的身体,在寒风中的卞京街头冻得透不过气。
  那天,有一只手,递给她一个纸娃娃。
  兰不远并没有伸手去接。它缓缓飘落到地上,下一瞬间,就被打死老花狗的那群半大小子用皮靴撵到了泥地里,面目全非。是这样的纸人吗?
  如果真的有过那么一个人,那个人为什么不拉她一把呢?或者那人的本意便是嘲讽她,和纸人一样,轻、且贱。
  沈映泉耐心将尽时,终于听见兰不远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然后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正正点在黑色光团之上!
  仿佛有一阵如刀的烈风席卷过整处地下洞窟!沈映泉不自觉打个哆嗦,瞳孔缩成针尖,紧紧盯住兰不远和那光团。
  夏侯亭背着黄舒跨进树洞。
  地下洞窟里,仿佛有万鬼齐齐高呼,沈映泉只觉神魂被那厉啸拉扯切割,身形微晃,咬住舌尖强忍下逃离的冲动。
  并非胆大,而是眼前的画面过于诡异和美好。
  兰不远半坐在地上,曲一膝,右手懒洋洋探向半空,第二指细细长长,触着那团恐怖的黑光。
  一种异样的淡然闲散。
  黑光映着她的侧脸,从沈映泉的角度,看不清那两道黑细的尖眉,这样的光线下,如血红唇和粉白的铅脸也不再扎眼。
  沈映泉吃惊地发现,兰不远侧脸弧线极为漂亮。眉骨高,眼睫长,鼻梁直,小巧的下巴,柔和的颈……
  “也不算难看……对待将死之人,是该多些宽容。她虽不是自愿,却也是舍生取义,便用心记下她原本的样子吧。”沈映泉喃喃道。
  他慢慢退了几步,想到夏侯亭方才描述的那一幕,心头有些发紧。兰不远很快就会开始膨胀成一只大球吧?填满整个地下洞窟,爆开的时候动静得有多大!兴许泥土能抛到门派里去……
  这样一想,沈映泉瞳孔更是缩得比针尖还细小。
  再不逃恐怕要被波及!
  可是为什么兰不远身上毫无异样?那黑色光团分明已缩至原本一半大小了,那些黑色的不明物,顺着兰不远细长的手指,争先恐后地扑向她,光团已经不再保持正球形状,而像一只从她手指处吹气的泡泡。她却安然无恙。
  沈映泉正茫然无措时,夏侯亭竟又折了回来,神色莫测地盯住兰不远。
  随着那黑色光团越变越小,四周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视野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兰不远依旧是一副娇小的身材,并没有变成一只被吹大的鱼肚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