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于乔纳森的角度他能无比清晰地看到场内发生的一切,连朱丽的汗水朝着哪个方向落下他都尽数掌握在手,自然也不会放过后排观众口中“朱丽的神情”。
  进入状态的朱丽·扬,直面多拉·格雷森,仿佛瞬间换了个人。她的谨慎与小心完全被抛在了脑后,取而代之的犹如本能却条理清晰、极其主动且近乎不计后果的进攻方式。
  看着这样的朱丽,乔纳森·扬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像奈吉尔·扬吗?是的。
  透过侄女瘦削的身形和紧绷的面孔,乔纳森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张曾经威严且凶悍的面庞——有些东西,始终流淌在扬家的血脉之中。
  这就是乔纳森坚持朱丽先和多拉打一场的原因。
  莱昂纳多·杜克不同意与多拉打,金牌经纪人的理由是朱丽目前排名二十三名,她需要的是一场证明自己实力的胜利,去挑战强者,去制造话题。不仅仅是为了拉拢话题和关注度,更是为了让惨败于格拉西亚的丫头能够重拾自信心。
  但乔纳森知道朱丽需要的不是自信心,她这短暂的二十年华中唯一拥有的就是这双手,朱丽·扬是不会对这双手产生怀疑的。
  某种程度上讲,多拉·格雷森甚至能称得上朱丽·扬的导师。
  乔纳森·扬可以指导朱丽怎么去打,告诉她如何去赢,保证她踩在八角笼的步伐稳健,捧着她一路去拿到金腰带。
  但乔纳森·扬无法教导朱丽如何去热爱这个行业。
  她必须自己去体验。
  就像是现在,就像是这样。对方的拳头打在身上,她用加倍的力气悉数奉还;对方的步伐灵活闪避了攻击,她的追击紧跟而至。每一拳每一脚每一个动作既要出于头脑考虑更是要发自真心——朱丽·扬需要的从来不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是的。
  她需要的,是对自身选择,主动踩在赛场地板上与劲敌对峙的觉悟的自信。
  乔纳森叹息一声,落入眼帘的是多拉重重打在朱丽腹部的勾拳。然而就在对手将要乘胜追击之前,这一回合结束了。
  双方选手退至八角笼的角落,乔纳森大步向前,跨上赛场边沿给朱丽递过水瓶和毛巾。
  他接过朱丽吐出来的牙套,上面沾着殷红鲜血。而接过水瓶的朱丽匆忙喝了一口后便把剩下的水全部淋到了自己的头顶。
  汗水夹杂着清水止不住的低落,清澈的水珠顺着她高挺的鼻梁垂直鼻尖。
  朱丽做了几个深呼吸,重新睁开了眼。
  “注意步伐,丫头,”乔纳森抓住机会飞速与朱丽讲解,“多拉进步很大但和你仍有差距。她的勾拳击中你两次了放着起手动作,分数什么的你不用记有我在,别想太多,去享受战斗。”
  朱丽·扬失笑出声。
  “嗯。”
  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写满了光彩夺目的情绪。
  “我确实很享受。”
  说完之后朱丽重新戴上牙套,站了起来。
  乔纳森·扬目睹着他的侄女走向八角笼的正中央,个子不高的朱丽极其的瘦,毫无脂肪的后背爬满了分明的肌肉,伴随着她的动作细微着变换位置。
  朱丽的容貌几乎完美复刻了她母亲的样子,即使身为混血也不是很能看出异国的痕迹。
  但当她微微下沉重心,举起双拳时。透过朱丽·扬完全不一样的面孔,恍然间乔纳森仍然回到了过去,回到朱丽还未出生、更早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奈吉尔·扬在拳坛所向披靡,一双拳头和满腔热血令无数对手闻风丧胆。
  此时此刻,父女二人的姿态完全重合到了一起。
  ***
  欢呼,雀跃,掌声与口哨。
  平日这些声音进入耳膜时,安吉尔·萨特往往站在舞台正中央、灯光正下方。
  而此时此刻站在格斗之夜赛场角落,凝望着远处刺目聚光灯下的八角笼,安吉尔却属于观众的一员。
  倒数第二回合刚刚结束,朱丽·扬以压倒性的比分优势坐在了赛场角落。
  “我无法形容现在自己的心情,观众们,你们现在看到的恐怕是今夜最为精彩、最有价值的一场比赛。奉献出这场无比精彩表演的是刚刚进入ufc的新人多拉·格雷森和刚刚拿到首胜的朱丽·扬。早在拉斯维加斯的wfa时二者就有过交手,这次可谓是多拉·格雷森的‘复仇之战’。可惜的是就目前比分而看,仍然是朱丽·扬占据着绝对上风。”
  “但这不意味着眼下的比赛并不好看,天,坐在解说台上我都忍不住热血沸腾了,恨不得要亲自上去打上一场才好。如此具有感染力的比赛我们往往只能在冠军头衔赛中才能见到。今夜的现场观众可是太划算啦。”
  “好!最后的回合开始了,我们进入正题。”
  安吉尔看向大屏幕,俯瞰的角度逐步拉近,画面定格在朱丽带着汗水的脸上。
  她很快乐。
  相识那么久,纵然离得如此之远,纵然紧咬着牙套的朱丽·扬面无表情,可安吉尔早早就学会了在她那习惯性隐藏一切的面孔中寻觅到真正的情绪。
  她确实很快乐,在八角笼之内肆意挥洒汗水,用拳脚击败拳脚,放下所有负担来享受这场心无旁骛的比拼。
  “朱丽的踢击击中多拉小腿!后者险些失去平衡,她反应迅速利用直拳阻挡朱丽拉近距离。但这并没有压低朱丽·扬的进攻欲望,她仍然有如鹰隼般在寻找机会。据说wfa的比赛中朱丽甚至曾经向多拉发出过挑衅——”
  “退后半步躲过了多拉·格雷森的还击!朱丽·扬一个侧身近乎在对方面前绕了半圈,这样的行为也无异于挑衅了!她出手了!多拉试图压低重心格挡,但是这次的腹部勾拳只是个假动作!天太快了!朱丽的右手连续三拳击中了多拉·格雷森!”
  屏幕中的两位选手彼此全力以赴,场外的嘈杂人声没有了任何关系。
  安吉尔·萨特非常明白投入某件事时是怎样的状态,他静静看着镜头切到朱丽时她汗水淋漓却无比认真的模样,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格斗之夜的观众并不多,坐在最后角落里的安吉尔从而并没有被人发现。
  前方的喧闹仿佛和他毫不相干,天使低了低头,轻轻哼出了简单却又抓耳的前奏旋律。
  ——狮鹫乐队的那一首《打不败的人》。
  此时此刻,他明白了为什么有人隔着屏幕也能对演出者动心,摄像头里的朱丽·扬随着镜头显得有些不像是她,但这份热情,这份投入,仍然毫无障碍地传递了过来,让永远都是在感染别人的安吉尔·萨特,第一次坐在台下,感受到了怦然心动。
  曾经的安吉尔习惯于每个人的忍让和宽容,仿佛身边的每个人都始终在那里。
  现在朱丽离开了,可她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大放光彩的舞台。
  “一击倒地!纵然多拉·格雷森站起来了,可场面上的局势几乎已经分出了胜负,现在的朱丽·扬无人能挡!”
  “我们看到很少用腿的朱丽今夜多少次使得多拉出其不意,看来教练乔纳森·扬为此下了不少功夫——哦又是一腿,紧接着一套相当标准的组合拳全部击中了多拉·格雷森的面部。多拉向后踉跄而朱丽·扬继续向前我们是要看到这场比赛的最终——回合结束了!回合结束了!裁判向前拦住了仍然欲图攻击的朱丽!”
  “天,我认为这场比赛的胜负已分,但这绝不意味着输掉比赛的多拉·格雷森一败涂地,她仍然是屹立在八角笼上不屈的斗士!”
  天使压低了声音,但他天赐般的嗓音仍然悄无声息地笼罩住了整个舞台。安吉尔深深地看着八角笼中收起拳头的朱丽,只觉得心跳正在控制不住的加快。
  “砰砰”、“砰砰”、“砰砰”。
  如果此时有人回头,会看到大名鼎鼎的安吉尔·萨特,就坐在赛场的角落,他单手捂着心口,面目近乎于恐怖的苍白。
  但他精致的面孔中,那双浅蓝双眼看向屏幕时,始终迸射着明亮的光芒。
  一曲歌声缓缓道来。
  站在八角笼中的朱丽用手肘擦去汗水,耳畔始终回荡着磁带中安吉尔的嗓音。
  裁判举起了朱丽的手宣布胜利,在热烈的欢呼声中,记忆中的旋律和现场听不到的歌声重合于一处。
  隐隐约约之间朱丽蓦然懂得……
  下场对战格拉西亚的比赛,究竟该怎么去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上九点,这次绝对不会迟到了,姜花对灯发誓!_(:3」∠)_。
  下午的时候会伪更一下捉虫,提前通知大家一下哦。
  第六十三章 062(二更)
  062
  第二天夜晚, 纽约。
  躺在老旧公寓中属于她和拉娜的上下铺上,耳机中安吉尔·萨特的歌声和楼下情侣吵架的声音相互交织,朱丽的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明。
  这次没有庆功宴, 因为在大家眼中赢了昔日败将根本不算什么, 朱丽·扬在ufc上的排名没有向前,关注度也不高,不过是增加了小小的一场胜绩而已。
  但这场比赛对于朱丽来说意义非凡。
  她知道下场比赛该怎么打了。
  与多拉·格雷森战斗时的热血仿佛仍未散去,耳畔激昂的摇滚乐进行到了伊桑·沃克一段极其华丽的吉他solo部分, 在音乐的伴奏下朱丽的眼前飞速略过和格拉西亚对战的记忆——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将比赛录像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每一个动作, 每一个呼吸都深深地印在了朱丽的脑海中。
  朱丽深深吸了口气, 阖上眼睛。
  “只要够快,拳头够硬, 什么都不是问题。”
  话说得那么简单,可“雷霆”科林·博罗认认真真画出来的走位图却远非其他选手能做到的。
  “做这些事情能让我感受到活着。”
  仅仅是为了这么片刻刺激带来的快乐,奥萨克·莱特就站在了冠军的位置上所向披靡。
  对于他们来说胜利好像来的那么轻易。
  而对于朱丽来说, 对于始终不屈的多拉来说, 她们摔摔打打,失败后受伤然后爬起,每一场比赛都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对于莉莉·罗斯特来说也是如此简单吗?朱丽不禁想到, 自从朱丽复出重回赛场起, 莉莉·罗斯特就稳坐草量级冠军的宝座,她排行第一很久了,时至今日也没有人能撼动其地位。
  格拉西亚最后的攻击仍然在朱丽的脑海中盘旋。
  格挡、格挡, 然后闪避重拳,绕到她的左侧, 再挡住踢击,如果担心右腿再次受伤,或许拉开距离更为稳妥。
  接着就是反击的时刻了。
  她能行吗?
  朱丽睁开眼,落入眼前的是室内的黑暗。
  吉他手伊桑·沃克的solo到此结束,紧跟而至的是安吉尔·萨特极其漂亮的声线。
  天使的歌声结束了这段歌曲。
  朱丽抿了抿嘴角,她觉得她能行。
  声音戛然而止,耳机中的世界安静了几秒后,下一首歌的前奏陡然变得缠绵悱恻,几秒钟前还激昂强烈的旋律转而温柔起来,安吉尔的声线再次响起时仿佛摇滚天使在你的耳畔低语情话。
  好不容易积累的情绪一下子就没了。
  这个风格……朱丽想了想,应该是架子鼓弗雷德的。虽说狮鹫乐队的主场是安吉尔·萨特,但其他成员也不是只会演奏属于自己的乐器,大家各有各的风格,乐队的歌迷总是能立刻听得出来。
  朱丽摘下耳机起身,脑海中仍然停留着与格拉西亚战斗的画面。她想自己画画走位图,然而就在去拿平板的半路,房门开了。
  “拉娜?”朱丽的动作一顿。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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