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萧肃怒极反笑:“图财害命?一辆车,两个人,图什么财害什么命?那么大一个化工厂烧成一片废墟,他们是疯了还是傻了,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丁天一茫然道:“什么化工厂?烧了?什么意思?”
  “别装傻了,你这样真让人恶心!”萧然忍无可忍地道,“丁天一你别得意,这笔血债我记下了,你放心,我会让你连本带利还回来!”
  “行,行……”丁天一双眼赤红,甚至奇异地带着一丝泪光,“我现在就还,我一步错步步错,我今天就全部还给你……你杀了我好了,我给你妈偿命行了吧?”
  萧然笑了,一边笑一边滚下泪水:“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给我妈偿命?你偿得起吗?我要让你尝尝我的痛苦,尝尝失去一切,失去亲人,失去……”
  “别说了!”萧肃惊觉萧然情绪已经失控,急忙喝止她。丁天一和洪颖身上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狠歹毒,他大意之下差点失去了母亲,绝对不能再让妹妹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然而萧然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经历过一天两夜重重打击,整个精神都崩到了极致,再也无法保持平日的冷静:“丁天一,你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也有爹有妈,咱们走着瞧!”
  丁天一愣了一下,回过味来立刻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够了别说了!”萧肃一把捂住萧然的嘴。
  萧然满脸是泪,挣扎着推开他:“姓丁的,我总有一天要让你们一家人齐齐整整……”
  “啪”一声脆响,丁天一猝不及防一个耳光抽在萧然脸上:“你敢!”
  萧然的声音戛然而止,粉白的脸颊一片青红,五个手指印清晰无比。
  丁天一仿佛被自己吓着了,呆呆站着不动。
  萧肃只觉得耳膜一阵轰鸣,那一巴掌简直像是扇在了他的脸上,打得他整个人像岩浆一样沸腾起来,完全失去理智。
  “你敢打她?!”萧肃勃然大怒,抬脚踹在丁天一胸口,又冲上去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丁天一懵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一记勾拳挥在他脸上。
  颧骨剧痛,眼镜飞了出去,萧肃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带倒了旁边一辆小推车,推车上的东西撒了一地。
  “打你怎么样?!”丁天一也疯了,扑上来拼命往他身上脸上乱打。萧肃视野不清,一边格挡一边还了他几拳,混乱中在地上摸到一个什么东西,狠狠在他肋下捅了进去。
  丁天一痛呼一声,提膝在他腹部用力撞了一下。萧肃喉头一甜,喷出口血来,终于失去了意识。
  “哥!”萧然骇然失色,拼命将丁天一推开,抱着萧肃的脖子喊,“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电梯“叮”一声打开,荣锐拎着刘阿姨做好的午饭走出来,看见这一幕惊呆了,丢下午饭风一般卷过来将萧肃打横抱起:“医生!医生呢?”
  萧肃昏迷不醒,嘴角不停溢出猩红的血沫,一名护士手忙脚乱地推了张床过来,荣锐已经抱着他冲进了抢救室。
  萧然跪坐在地,剧烈喘息,炽烈的目光刺向丁天一。
  丁天一眼神一阵瑟缩,想要过去扶她,却忽然顿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腰腹,整个人像撒气的气球一样慢慢倒了下去。
  一团刺目的鲜红从他肋下晕开,瞬间便浸透了衬衫,在他身下溢出一团腥气扑鼻的红色粘液。
  在红色晕痕的中间,一柄窄小的手术刀露出短短的刀柄,幽幽闪着寒光。
  第58章 s2
  单人病房。
  萧肃躺在浅蓝色的被单里, 呼吸清浅, 单薄的胸腔几乎看不出起伏。
  丁天一那记膝撞伤到了他的胃, 导致他食道反流呕血, 好在医生说不严重, 养一养就能恢复,倒是他的身体,实在太衰弱了,完全不像是个青壮年的男人,稍微受点儿伤就要花别人几倍的时间来恢复。
  睡一睡也好,至少梦里能暂时忘记悲伤和痛苦……荣锐坐在床前,将他破碎的眼镜摆在床头柜上,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这张脸平日里总是一副淡漠温文的模样, 镜片挡着眼睛,让人看不清眉眼, 看不清眼神, 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摘下眼镜,才发现他的五官竟然如此锋利,剑眉斜飞入鬓,凤眼尾稍上挑, 眉骨微凸, 与挺拔的鼻梁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精致,又不失男性化的刚强。
  和温雅平和没有半点儿关系。
  真是矛盾啊……荣锐伸出右手, 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抚摸他消瘦的面颊,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有今天的种种际遇。
  这就是命吧,母亲说过,命是科学的概率,也是造物主最多情和最无情的恩赐。
  荣锐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用热毛巾替他擦拭脸庞发际。萧肃脸上沾满了火场脏污的黑灰,颧骨红肿淤青,嘴角也被打破了,荣锐小心翼翼地擦着,生怕他在昏迷中感觉到些微的疼痛。
  擦完脸,又给他擦手,萧肃的手骨肉匀停,手指很长,指甲薄得几近透明,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包着指尖。荣锐用棉签蘸着生理盐水给他清理搬砖时划的伤口,清到左手的时候发现他的手表碎了,时针和分针不翼而飞,只有秒针还在倔强地行走,“嚓、嚓、嚓……”一格又一格。
  荣锐将手表解下来,那是一块手工titoni,很多年前的款式了,表链上有很多轻浅的划痕,显然他已经戴了很久。
  谁送他的?他爸爸?妈妈?吴星宇?还是那个方卉泽?荣锐内心莫名有些不爽,将那表搁在床头柜上,又解开他的袖扣,给他擦拭手腕上的脏污。
  这是什么?荣锐手一顿,目光迟疑地看着他的手腕——那儿有两道划痕,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比肤色稍浅的疤痕,摸上去微微有些凸起。
  这个部位,这个角度,这个深浅……这不是普通的划痕,是割脉自杀留下的伤疤!
  为什么?荣锐震惊极了,他调查过萧肃所有的资料,自认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这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口含金匙而生,家庭和睦,兄妹友爱,从小学到博士一路顺风顺水,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没受过情伤,没经历过任何挫折……
  他为什么要自杀?
  我到底漏掉了什么?
  荣锐苦思冥想,不得要领,只得将这诡异的伤痕暂时放下,低头继续给他擦拭。
  “咔哒”一声,门开了,萧然走进来,面色焦虑地问:“怎么样?我哥醒了吗?”
  “还没有,不过医生说没事。”荣锐将毛巾拧干搭在床尾护栏上,说,“他只是太累了,这样睡一会儿也好。”
  萧然微微放心了些,坐到床头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又轻轻抚过他颧骨的淤青,内疚地道:“都怪我,是我口不择言才激怒了丁天一……我没控制住我自己……”
  荣锐安慰她道:“别自责,你已经很克制了……丁天一现在怎么样?”
  萧然脸色沉了下来,道:“很麻烦,荣锐,我来就是跟你商量这件事——如果丁天一死了,我哥会不会坐牢?”
  “丁天一死了?”荣锐愕然。他从头至尾跟着萧肃,还没来得及收拾丁天一,但他记得自己从电梯出来的时候还看见丁天一在打萧肃,龙精虎猛的,怎么忽然就要死了?
  “还没有,不过医生说很危险。”萧然眉头紧蹙,低声说,“他说丁天一腹部中刀,是一把手术刀,应该是我哥捅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当时太混乱了,丁天一疯了似的打我,我哥为了护着我才……”
  她痛苦地扶住额头,说:“总之,那把手术刀戳破了丁天一的肝脏,失血不止,医生正在抢救,但……情况不容乐观。”
  荣锐回忆了一下,当时地上倒着一辆护士用的小推车,好多东西都洒在地上,药片、纱布、镊子……萧肃应该就是在那一堆东西里摸到了这把手术刀。
  这也太寸了,怎么就刺中了肝脏?
  “怎么办?”萧然求助地看着荣锐,“你老实告诉我,他死了我哥是不是要坐牢?”
  “没事,冷静点,不一定就会死。”荣锐飞快地想了想,说,“你刚才说当时是丁天一先动手打你,你哥才还手的?”
  “是,我确定!”
  “如果是丁天一先动手,那你哥就属于正当防卫。”荣锐道,“还有,他的眼镜被打碎了,六百度近视什么也看不清,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那是手术刀。”
  萧然道:“没错,我们是正当防卫,而且我哥也被他打伤了,吐血昏迷,到现在还没醒。”
  荣锐点头:“这样,我先去调一下当时走廊里的监控,看看什么情况。你去医生那儿,把他们俩的病例都拿到手,复印一份去找院方盖章。万一将来丁天一真的出事,立刻报警固定证据。”
  “好。”萧然有了主心骨,连连点头。荣锐接着道:“你去找医生的时候买点儿鲜花水果,尽量取得对方的同情,并告知对方录音。医生的证词至关重要,你们本来是绑架纵火案的受害人,丁天一是嫌疑人,他主动寻衅闹事,你们忍无可忍才还手。萧肃身体虚弱,被他打得太厉害才无意中失手捅了他……明白吗?”
  萧然是方卉慈在生意场上手把手教出来的,一点就透:“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走到门口,又顿住了,回头问:“荣锐,如果丁天一真的死了,最坏的情况,我哥会怎么样?”
  荣锐沉默片刻,说:“如果他死了,可能会判防卫过当,假设赔偿丰厚、取得家属谅解,大概……三年以下。”
  “三年?”萧然呼吸一窒,扶着门把手,犹豫再三终于问道,“如果我哥有病,绝症……或者精神病,会不会判无罪?”
  荣锐心头一跳:“你说什么?什么绝症?”
  “我、我只是假设。”萧然执着地问,“我好像看过类似的新闻,只要有医院证明就可以免罪,是不是?”
  荣锐疑惑地看着她:“刑法没有这种条款,但精神病可能被送进精神病院强制治疗,绝症可以申请保外就医。”
  “哦,这样啊。”萧然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先去找医生。”
  萧然走了,荣锐仔细回想她刚才说话的语气,表情,心头浮上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回到床头仔细打量萧肃,长久以来细小的疑云渐渐凝聚在一起——他为什么这么消瘦,这么衰弱?他好像从来不运动,能少走一步绝不多走,能坐着绝对不站着……但他明明并不是一个懒惰的人。
  他没有什么胃口,再可口的实物吃起来也是一脸茫然,好像并尝不出什么美味。他对待任何事物都礼貌而疏远,好像生怕自己产生兴趣、产生沉迷……他作为方家唯一的男丁,竟然放弃了偌大的家业,让妹妹挑起大梁。
  这么久了,他唯一表现出些许主动性的,只有408案,他愿意主动接纳的,只有自己……
  好吧,吴星宇勉强算半个。
  总之,他对生活的消极简直让人无法理解,若干年前,他甚至曾经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荣锐轻轻执起他修长的左手,凝视那苍白的伤痕,内心几乎断定,刚才萧然的那句话暗藏玄机。
  可是为什么公开医疗信息里并没有记录?荣锐皱眉沉思,忽然想起了那个陈医生——他能封存方卉慈的过敏病例,一定也能封存萧肃的。
  不过,眼下还不是追查这个时候,得先把丁天一的事搞定。荣锐给萧肃系好袖扣,戴上手表遮住左腕的伤痕,离开了病房。
  医院监控十分完善,几乎没有死角,荣锐很快便在保卫处的机房里调出了事发当时现场的录像。
  三枚高清摄像头在三个不同的角度将现场完美还原,不但记录了影像,还录下了声音。荣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松了口气——正当防卫没问题了,丁天一当时情绪太激动,用丧失理智形容也不为过。
  但是,为什么他要这么激动呢?
  荣锐将画面拖回他和萧然对话的那一段,一边听,一边观察他的表情,渐渐发现有问题——丁天一居然不像是装出来的,他似乎真的是在向萧然辩解自己的清白。
  他的表情,他的肢体动作,他说话的节奏和语气……很明显,他对萧然还有感情,甚至在萧然讽刺他的时候,他眼眶都红了,几乎落下泪水。
  荣锐见过丁天一三次,可以肯定他不是表演型人格,他没有那么好的演技。
  他在萧然口不择言说出威胁他父母的话之前,确确实实是来澄清和道歉的。
  荣锐疑惑地思忖着,想起上午萧肃说过的话——丁天一身后似乎还有一个人——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推断没错。
  是洪颖吗?
  荣锐拨了孙之圣的电话,跟他要王玉麟和王玉贵的审问结果——王玉贵没跑远,昨天半夜被警察堵在麻将馆里,比王玉麟还早到派出所。
  孙之圣仍旧是一副慢条斯理的语气,但办事极为速度,不过三分钟便给他发了一堆文件。
  从王玉麟和王玉贵的口供来看,他们确实是取得了丁天一助理的暗示和首肯,才策划的这次劫车绑架案,但他们同时矢口否认化工厂的火灾和自己有关,坚决不承认那些浸泡在石油醚中的钠片是自己放置在车间外面的。
  丁天一的助理说法则完全和他们相反,他声称自己从没暗示过他们要“收拾周律师”,更没将此事向丁天一汇报过,甚至根本不承认自己见过王玉贵。不过他确认自己曾在和工会协调薪资问题的时候,向王玉麟透露过周律师的名字,和他最近的行程。
  最后一份口供是丁天一的。非常简单,丁天一否认了一切,连珑州巧颜的薪资协调会都坚持自己并不知情。他声称从元旦到现在他一直在配合相关部门的调查,根本没时间管这种小事。
  所以,现在口供出现了矛盾,谁也指证不了谁。
  除了审问嫌疑人,专案组还走访了化工厂周围的其他企业——那么大一堆金属钠,肯定要用货车拉的,荒郊野岭没有监控,只能找目击者。不过这个工作做起来比较繁琐,目前询问的人还不多,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此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物证——导致方卉慈过敏窒息的香樟树花粉。
  鉴证人员已经证实,花粉是下在当天晚饭里的。晚饭是盒饭,因为天气不好,那两个法盲看守选择了外卖,于是警方通过他们的手机追溯到了那家做盒饭的小馆子,以及外卖骑手。
  外卖骑手首先被排除,专案组将主要怀疑焦点放在了盒饭从下单,到被骑手取走的这四十分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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