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那凌厉的眼神,把第四个太医吓得根本说不出话来,按理说,他是皇室太医,不该来给一个臣女瞧病,但对方是陆相国的掌上明珠,也是陆太后的宝贝疙瘩,他唯有硬着头皮来了。可来了之后,他看不好,这就捅娄子了。
  若是别人倒还罢了,可他是陆相国啊,搞不好要弄死他的……
  太医的腿都软了。
  陆相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再治不好,砍了你信不信?!”
  乔氏带着丫鬟进了屋,看了一眼几乎要跌倒的太医,望向自己丈夫:“凶什么凶?你凶人家,囡囡就能醒过来了?”
  前一瞬还剑拔弩张的陆相国,这一瞬竟破天荒地软下来了,哼了哼说道:“谁凶他了?我是在问他话。”转头看向太医,“我凶你了么?”
  “没、没有。”太医像被雷劈了似的站在那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会觉得自己在做梦啊!这真的是那个阴险毒辣的陆相国吗?怎么好像有点儿惧内啊?
  乔氏让大丫鬟绿珠送走了太医,坐到床头,摸上女儿额头,叹道:“这都三天了,怎么还不醒呢?又没伤又没病的……”
  好吵。
  陆薇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但她感到一只柔软而温暖的手贴在了自己额头上,真像娘亲的手。
  她一定……又做梦了。
  乔氏一偏头,发现女儿醒了,正茫然地望着帐顶,当即眼睛一亮:“囡囡,你醒了?”
  “宝贝女儿醒了?”陆相国凑过来。
  陆薇这时已能基本看清了,她先是看到了她娘,十分年轻的模样,珠光宝气,丽质天成,之后看到了她爹,也比记忆中的年轻、帅气。
  这是怎么了?不仅梦到爹娘,还梦到他俩返老还童了?
  陆相国睁大眼,戳了戳女儿脸蛋:“囡囡是不是傻掉了?怎么都不说话?眼神儿也呆呆的?”
  “你才傻掉了!”乔氏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把女儿半抱起来,温柔地问向怀中的女儿,“囡囡,能听到娘说话吗?肚子饿不饿?娘让人给你做点吃的。”
  这怀抱,也太真了。
  陆薇仰头,茫然地看了看明显年轻了好几岁的娘亲,又看看正朝她吹胡子瞪眼的父亲,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真小、真白、真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女人。
  她这是……重生了?
  乔氏没等到女儿的回应,以为女儿真傻掉了,情急之下,哽咽了起来:“都怨我,不该带你去上香,结果把你弄丢了,过了三天才找到你,也不知你经历了什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上香?陆薇想起来了,她十三岁那年,和娘亲一块儿到寺庙上香,本想给军中的二哥求个平安符,谁料她顽皮,跑到后山抓狍子去了。结果狍子没抓着,反而把自己摔下了山坡。后面的事,她不太记得了,醒来已经在府里。
  “娘,我没事。”她沙哑着嗓子,轻轻地说。
  乔氏见女儿终于开了口,心中石头落了地,只是仍不放心地问:“真没事吗?有没有哪儿疼、哪儿不舒服?”
  陆薇摇头:“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乔氏抱紧失而复得的女儿,“以后不许调皮了知道吗?不管去哪儿都得带几个人。这次是你命大,没碰上恶人,可要是万一呢?你让娘找谁哭去?”
  陆相国没好气地道:“哪个恶人敢动我陆栋梁的女儿?不要命了吧!信不信我灭他九族啊?!”
  乔氏瞪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不过自家相公有一句话说对了,那就是放眼整个北梁,还真没谁敢动他们女儿。女儿的爹是正一品相国,姑祖母是当今太后,未婚夫是平西王世子,这等矜贵身份,除了公主,就没谁比得过了。可公主的爹没这么宠爱她们——所以啊,还是女儿有福气。
  陆薇曾经也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可是一想到几年后,他爹不再是相国、姑祖母也不再是呼风唤雨的太后、未婚夫被杀头、她自己则成为姑祖母向上攀爬的垫脚石,她就觉得人生充满了悲哀。
  ……
  陆薇数日未进食,肠胃娇弱,乔氏只让人做了点红糖小米粥和清汤面条。
  吃过饭,陆薇躺在床上晒肚皮。
  陆相国到书房处理公务,乔氏留下来陪女儿,见女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柔柔地问:“怎么了?是没吃饱吗?”
  “饱了。”陆薇病歪歪地说。
  乔氏笑着点了点她脑门儿:“那你耷拉一张小脸给谁看?还在为没抓着狍子生气呢?等你大哥二哥回来,叫他们给你抓一笼子,养着玩儿。”
  “谁养狍子玩儿?”陆薇撇了撇嘴儿。话虽如此,她却是有些思念远方的哥哥了。她大哥从文,二哥从武,一个住书院,一个住军营,她都很少见到。但印象中,哥哥们是极疼她的。只是大哥二哥不太喜欢姑祖母,总劝她少往皇宫跑,她不听,觉得姑祖母那么好,不让她与姑祖母来往的哥哥们是坏蛋,一直待哥哥们十分冷淡。现在一回想,真是悔不当初。
  如果她记得没错,前不久二哥在军营的训练中受了伤,大哥去探望他了,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她真想大哥、二哥。
  陆薇将脑袋靠在了娘亲肩上,鼻子酸酸的。
  乔氏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怎么了,囡囡?”
  陆薇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大哥二哥了,毕竟她之前从来没想过,岔开话题道:“没什么,困了。”
  “困了就睡吧。”乔氏把女儿塞进被子。
  陆薇到底是有些虚弱,没多久便睡了。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上元节大哥、二哥要带她出去玩耍,姑祖母却派了轿子来接她,她头也不回地上了姑祖母的轿子,大哥、二哥受伤地看着她,那种眼神,几乎把她从睡梦中疼醒。
  之后,她又来到了皇宫,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姑祖母,慈祥而温暖地朝她笑,可是一转头,姑祖母把她塞进花轿,她哭着说不要,可是没人理她。
  她被堵住了嘴,轿子从闹市而过,一路往城门而去,她看到了大哥、二哥在路边行走,她挣扎,可他们看不见。她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身旁的轿子里坐着他们最疼爱的妹妹,而这一次,她再也回不来了。
  梦的最后,是一片血色的天空,她被架在城楼上,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男人骑着战马,远远地看着她。
  她听不见他声音,但她知道他在说,“陆薇,朕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世是甜的,这一世是甜的,这一世是甜的,重要的事说三遍。
  ☆、祖孙
  陆薇休养了两日,差不多恢复元气了。早先她生病的消息不胫而走,每日上门探望的客人几乎踏破相国府的门槛,补品药材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府里送。陆薇就坐在廊下,一边懒洋洋地晒太阳,一边听丫鬟讲谁谁谁家的夫人又送来了什么珍稀礼物,还说库房装不下,都堆到粮仓里去了。
  生个病都如此兴师动众,放眼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丫鬟讲得眉飞色舞,陆薇笑着不说话。这些人表面给她送东西,其实都是做给她爹看的,等她爹不是相国了,她就是找他们讨个铜板都讨不着了。
  红蕊说了半天,口水都说干了,自家小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平静得有点奇怪呀!
  “小姐您是不是不舒服呀?”红蕊关切地问。天知道这次小主子失踪,她们遭了多少吓。要不是夫人拦着,老爷得把她们全部砍了。她们现在可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做事,就怕一不留神怠慢了小姐,那她们可真的小命不保了。
  乔氏跨进蔷薇院,恰巧听到红蕊的话,眉头就是一皱:“囡囡又不舒服了吗?”
  呃……不是啊,她舒服得很呐。
  陆薇偏头,乔氏已经快步走到了她跟前,摸摸她额头,不烫,又摸了摸她小手,热乎乎的,问:“是哪儿不舒服?”
  陆薇扑进了娘亲怀里,娘亲的味道真好闻,暖暖的,香香的:“没不舒服,红蕊瞎操心。”
  乔氏神色稍霁,对红蕊道:“去看看小厨房的红豆汤炖好没?”
  “是。”红蕊退下。
  陆薇往藤椅的另一侧挪了挪,让她娘坐。这椅子不大,索性二人也不胖,尤其陆薇身材娇小,几乎不占地方,乔氏便挨着女儿坐下了,女儿抱着她不撒手。她嗔道:“越活越回去了,这么粘人。”
  话虽如此,她却是顺手把女儿搂进了怀里。做娘的,巴不得孩子天天粘自己,粘到一百岁才好。两个儿子她是不指望了,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似的,就女儿这娇娇宝儿,能让她体会一把做娘的乐趣。
  陆薇粘够本儿了,小脑袋靠在乔氏肩头,享受着乔氏给她顺毛儿。
  乔氏抚摸着女儿的秀发,轻轻地说道:“囡囡,若真没大碍了,就入宫给你姑祖母请个安吧。你生病这几日,她也急坏了,每日都把你爹叫过去问你好些了没。”
  陆薇不吭声。
  乔氏微微诧异:“怎么了?不想去吗?”
  当然不想,上辈子她把自己害得这么惨,这辈子她不找她报仇就不错了,还给她请安?也许她现在对她的疼爱是真心的,但那又怎样?她最爱的是权势、是江山,为了这些东西,她可以忍痛割爱,泯灭良知,把亲哥哥的孙女儿卖到南疆。
  为避免重蹈覆辙,她还是离她远些的好。
  陆薇低声道:“我不是应该先给祖母请安吗?”
  一句话说完,她自己先惊到了,这有点儿不像从她嘴里蹦出来的话。
  如果说她对自己两个哥哥只算是冷淡,对亲祖母便是有些“避之不及”了。她和哥哥玩不到一块儿,是因为哥哥们阻挠她见姑祖母,她不高兴。可对祖母,却是有些瞧不上。
  她祖母是农户出身,豆大的字不识一个,也没见过世面,说话糙,做事糙,用句不太恰当的话来形容,就是有点儿上不得台面。陆家祖上便是书香门第,出过好几个内阁学士,到太爷爷那一代虽未入朝为官,却也得了进士。
  有一年太爷爷外出游学,赶上发大水,被冲到洪水中,是祖母的爹救了他。太爷爷见他家中有个与自己儿子差不大的小姑娘,一时脑热,给俩孩子定了娃娃亲。
  后面才知道,小姑娘其实比他儿子大两岁。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祖父硬着头皮把一个晒得黑不溜秋的农家姑娘娶进了门。文人多清高,自然看不上如此卑贱的糟糠妻,与祖母草草圆房后便再没进过祖母的院子。
  太爷爷在世时,常给祖母撑腰,祖父不敢做得太过。太爷爷一走,祖父就跟脱了缰的野马在种马男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妾室一个接一个地抬进门,生了一窝庶子庶女。
  值得一提的是,祖母与祖父虽只做了一夜夫妻,却成功地怀上了孩子,也就是父亲。
  祖父不待见祖母,对父亲也就没什么好脸色,觉得一个农妇生的儿子能优秀到哪儿去?
  可祖父打死都没料到的是,那几个他呕心沥血去栽培的庶子没考出个名堂,反倒是他没看一眼的父亲一路高中,摘得榜眼。
  有自己的相国府后,父亲把祖母接了过来。
  陆薇生来便是相国千金,不像哥哥们吃过苦,懂心疼人。她成天与那群世家千金混在一块儿,一说起她祖母是个乡下来的农妇,她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想,上辈子那么亲近姑祖母,除了姑祖母对她有求必应之外,也有一部分虚荣心在作祟吧。
  这辈子,她不会再活在别人眼里了。
  ……
  下午,乔氏带陆薇去看望了老太太。
  老太太没料到陆薇会特地跑来给自己请安,她乡下长大的,做不来城里的规矩,昏定晨省这一套打她过门就没使过。孩子们有空了就来,没空她也不催。
  儿媳孝顺,倒是每日都来陪她说会儿话,偶尔会带上孙女儿,可孙女儿与自己并不亲近,哪像今天,一口一个祖母的,把她的心都给叫化了。
  老太太问陆薇身体养得怎么样了,陆薇拍拍自己还尚未发育的小胸脯,脆生生地道:“老好了!白胖白胖的!比祖母养的大白鹅还胖!”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老太太闲来无事,僻了个单独的园子养鸡鸭鹅,从前陆薇嫌脏,不肯看,这回不端着了,跑去喂了会儿食,倒觉得蛮有意思,尤其会咬人的大白鹅,可带劲儿了。逗完大白鹅,陆薇又上祖母的菜园子逛了逛。她平时吃的好多菜都是打这菜园子摘的,她竟然都不知道。
  老太太留二人用膳,打算亲自下厨。
  “祖母还会做饭的呀?”陆薇瞪圆了眸子。她印象中,那些千金啊、夫人啊、老太太啊,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乔氏笑道:“你祖母做的饭可好吃了。”
  “比刘妈妈做的饭还好吃吗?”陆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