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老匠头没好气的说:“除非你想让我去送命。”
  “……”
  话虽如此,但汤言页当真没有过这种让他送命的想法。老匠头虽然年过半百,并非亲眼所见,她也是半犹豫半担心,只是眼下过来见了一眼,光是他身体力健的举锤样子,便让她原本的犹豫消失的一干二净。
  分流分派在喜洲这座洲城中并不盛行,而是在京城周围和发起地临远城居多,倘若有天让分派齐聚一堂,想必阵容也勉强能称得上个武林大会了。武侠梦何人不有?只不过对于平常过的清闲且没有什么名利需求的人,是不会轻易去尝试闯荡这江湖的。
  老匠头继续说道:“我看姑娘年轻气盛,倒是可以多出去走走看看,但若想触及于此,还需深思慎行,喜洲是一个被上天庇护的地方,若是姑娘需要,劝你还是雇一人在身侧便好。什么江湖什么功夫,在这喜洲都是屁。用不上的。”
  汤言页抿嘴想道,当年步储就是自己从临远城带回来的,那时候临远城刀锋遍地,她见步储时二人均还小,见小少年无父无母,饿得消瘦,她看着可怜,便给了他些碎银两和几个肉馅包子,小少年二话不说跟着她,替她挡下了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竹箭,她才将步储带回了家,让他跟于身侧。
  汤言页问道:“敢问阁下,是当地人吗?”
  “并不是。”老匠头说:“我是临远人。”
  临远城于国土边疆,国之重地,时常就会有几个大小战乱发生,临远人为了保身护城,渐渐有人开始习武,自立流派,长此以往有了一些小的支流,待人数增多便形成了支派,再从中选出最优秀的领头人,然后为其以阁命名。
  汤言页知道当今名声最大的,便是位于京城萧山,那个善于用箭的流派,传闻此箭出弓,不死也得半废,是门不留余力的狠功夫,此流派的领头人名为于单旸,因此其阁名为尘旸阁。
  喜洲有段时间也有流传出一些流派的说法,还有人道清欢渡就是这流派的其中之一,还为其阁派乱自取名,说归说,也没几人见除了清欢渡外还有谁出来行什么事,而且能像他那样来无影去无踪,连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人,世上仅有一人,可那人是谁无人知晓,时间一长,就没人再私下八卦这些。
  救人的救法无数,盲打莽撞的也有,靠智取救人的也不在少数,汤言页其实没想让他舍身,只要引开最麻烦的禄明非就好,毕竟二人先前交过手,到时再以切磋为由圆谎,禄明非也不一定发现出端倪。
  传言清欢渡轻功了得,轻功了得的人自然给人一种武功也高深的错觉,既然清欢渡被禄明非逮捕了,那定是打不过,所以她心想,只需引开禄明非即刻,其他的小兵小将,自然都不是步储的对手。
  只是老匠头也不问救谁为何救,不单回绝了,还将当今的分流分派给数落一通,虽然汤言页对这些并是太不感兴趣,到是老匠头独自一人待惯了,话也攒的多,见着人就想跟她说说这些陈年往事。
  “姑娘芳龄还没十八吧?真是个好年纪。想当年我十八时,可没现在这么严重攀比风气,想想那年三三两两的人同伴而行,为了喜武而习武,不知走过了多少高山,跨多少条河流,那时倒真是有种仗剑走天涯的架势。”老匠头低下头,忽然感叹道:“于单旸啊于单旸,是你让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呐!”
  汤言页疑问道:“于单旸怎么你了?”
  老匠头摇了摇头,抬起头:“他当然没怎么我,他只是……”他看着汤言页,忽而又摆摆手,不屑的说道:“算了,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他既不打算帮她敲一铁出来,也不愿意去救人,汤言页总归心情有些失落,罢了,她抿了抿嘴,担心起步储那边的情况,就听老匠头“哎”了一声。她看向他,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愣了愣感觉不对,就见老匠头朝她身后扬了扬下巴,问道:“姑娘,那人站在那儿,看着咱们这边好久了,你是不是认识啊?”
  汤言页回头这一眼,直接想打个洞钻进地里。
  站在街口的那人,不就是她未来的夫君么?
  荒沉的南古街的街道两边不宽不窄,最多能同时能过三四个人,街还算挺长一条街,只是因为人太少,能一眼从街头望到街尾,而梁怀洛那一身白的身板站在街头,乌发被风吹起时,就显的分外惹眼。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这边,虽然他神情淡漠,但周身总会给人一种阴霾感,老匠头也是因此早就看见他站在那儿了,瞧他眉目淡然,没什么危险感,看这边说不定是找人,就没多去关注他。哪知他只消失了一会儿后,每每再看过去,他便在那里不动了,视线定定的望着这里,老匠头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在看他这糟老头,只能是这位姑娘。
  见汤言页转头看过来,梁怀洛才迈出步子,朝她走了去。中途少年神情恹恹的看了老匠头,老匠头故露怯色回笑,对姑娘说道:“姑娘你还是快过去吧,你的小郎君寻你来了。俩口子再如何吵,这日子都是一个过字……”
  “什么郎君,他就一披着貂皮的狼!”汤言页说道。
  听了这话,老匠头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再看眼来人,不打算过多掺和,开启了火炉,继续拿起铁锤挣他的活计了。长街便又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响声。
  这一声声刺耳的声音让汤言页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后方传来一声很轻的哼笑,下秒她的手就被人往后一拉,人连连后退了两步,背脊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他两手捂上她的耳朵,替她消去了些许声音,小拇指的指尖则是乘机在她侧脸似有似无的摩挲了一下,她感到有些痒。
  “公子,我见这姑娘想习武,此次前来找我铸剑,我见你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清楚你夫人的身子不适这些。”老匠头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小声,汤言页听得半清不楚得,看他像在跟人犯嘀咕似的。
  但身后人说的她就能听清。
  只听梁怀洛道了声:“有劳了。”
  “……”
  梁怀洛松开一只捂在她耳上的手,另只手一松顺势搭在她的肩上,就以这样的姿势勾着她的颈脖带她离开。
  汤言页两手单是扯了他的手一路,都没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挪开,就这么半拉半扯的被他带到南古街外的江边,他拉着她在江边蹲下,替她将衣袖挽起至手臂。汤言页没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揪着眉问:“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梁怀洛没说话,只是站了起来,一手压着她的肩以防她乱跑,人绕至在她的身后,汤言页立马转过头去看,就怕他一个阴晴不定一脚把自己给踹江里去,想着自己最近也做什么吧,就见他弯下腰来,两手将她的手往前扯了扯,冰凉的水滑过她的手背至掌心。
  四周静谧,汤言页神色蓦地一沉,身子顿时呆愣在原地,看着梁怀洛骨节明晰的手正慢条斯理的用江水替她洗去刚刚她试着抬起铁锤而沾上的痕迹。他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脸畔,隐隐有些痒,那种木淡香就在鼻息处,仿佛在提醒她,这个你讨厌的人正在给你洗手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待汤言页回神过来,立马轻微挣扎了一下,但梁怀洛一点机会也不给她,单手抓住她两只小手,也不同她说什么,自顾自的洗了一遍又一遍,她无奈的只能一动不动的蹲着。
  直到蹲的脚隐隐发麻,梁怀洛似乎不喜欢她手上有一点污渍,替她洗的特别干净,才听他清明舒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不需要学那些东西。”
  汤言页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学?”
  “因为你有我。”梁怀洛说道:“所以你不需要学这些,什么好喝的酒好玩的事,你大可尽管去碰,至于其他那些坏的让我来就好,页儿这双手若是变脏了,就不好看了。我看着,就会不爽。”
  汤言页好笑道:“你不爽与我有何干系?”
  梁怀洛斜睨她,轻声说道:“页儿不是很了解我吗,我若是不爽,就想杀人,就比如方才,我就想将那老头杀了。”
  “……”
  汤言页抬眼看着他,他目若无睹,只是睫毛轻颤了一小下,他看着她的手,放在手里细细抚摸,汤言页在那么一瞬没将手缩回,也就任他去了,她知道他若是方才动了杀心,此时老匠头已经死了,而后她说道:“你话可别说的太早,其实我来此地是为了救清欢渡,想必你早就耳闻了,方才你说坏的你来是吧?那我让你去救清欢渡,你去吗?”
  “去。”梁怀洛想也没想的说道:“页儿让我去,我当然去。”
  “……”汤言页愣了愣,她其实只是为了气他,随口一说而已,谁料他会想也不想的就这么答应了,一时不知所措起来,可转念一想,万一他也是逗她玩的呢?她转身去看他:“此话当真?”
  梁怀洛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低笑道:“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其实他若是没条件,汤言页反而还会觉得不习惯,听了这话反倒没了方才那种心生而来的内疚感了,就当是做个交易也无妨,只是她右眼皮跳了跳,对他接下来要说的条件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梁怀洛看了看她,说道:“为何一副我要吃了你的表情?”
  汤言页:“我能不能先问你个问题?”
  梁怀洛点头:“说。”
  “清欢渡对你来说……不对不对,我该换种说法,清欢渡到底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是陌生人,还是同你父亲那样厌恶,又或者是……情敌呢?汤言页咬咬牙,问出这句话心里都稍微空了些,没那么多累赘感。
  两人此时与以往不同,平日里斗斗嘴吵着玩,过了就过了,可现在不是了,两人现在有婚约在身,他就算再怎么逗她好玩,她再怎么不喜他,也没想强迫他去救一个他不想救的人。
  所以她想知道,这个人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
  不过如果梁怀洛不喜欢她,那自然不存在有什么情敌这种事儿了,她说不上不了解他,但又不能说了解的很透彻,毕竟在几天前两人还是见了面就掐,相互看彼此不顺眼的关系,做什么事她都会归为梁怀洛是为了好玩,为了逗她。
  梁怀洛听了,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其实他早知道她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突然的问出来,还是在他深情袒露心声之后,他嗤笑一声说道:“好页儿,你为何会觉得,他在我这里能有位置?”
  汤言页:“……”
  梁怀洛走到江边,修长好看的食指指向江面,一脸期待的说道:“先别扯其他的,不是要我救他吗?我救。但条件是你对着江面里的自己,说我是你的郎君,不能愁眉苦脸,笑着说三遍。”他说完又温柔的笑了一下,“太小声也不行,我得听见。”
  汤言页:“三遍?!”
  还得笑着?随即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对老匠头说的话。
  原来他都听见了啊…
  少年玉立在岸边,水影倒立着他修长的身影,汤言页见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不然我怕好页儿会记不住她的如意郎君是谁。”
  第9章 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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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他口中听见“郎君”二字,汤言页实在有些不大习惯,之前听温子秧张口闭口的夫君,觉得这俩字离她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想到这垂了垂眼,自己此刻定是一脸不愿的神情,她转头看了眼江面上映现出来的自己,愣是被自己这愁眉苦脸的神情给看呆了,反到是旁边那人风轻云淡的样子,看起来更舒心。
  见她又叹了口气,梁怀洛不忍再继续逗她,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天快黑了,你就当方才我说的话是放屁吧,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去了。再晚些,顾夫人就该担心南岸的吃人妖怪找你来了。”
  “……”
  汤言页透过江面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不料脚下一麻,跌到了地上,她暗暗松口气,心想还好没有跌进江河里,定是蹲的太长时间,双腿才麻到没了知觉,而后又有几秒难以忍受的麻感袭来,要不是因为有人在一旁,她早放声嚎啕出来。
  她朝那人看去,见少年在一旁,神情恹恹的把玩着手里的断竹,眉眼间隐隐含着笑意,这似真似假的感觉,让她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仿佛前一刻从他眼中流露出的真情实意,在此刻看来都是妄想罢了。
  “看够了吗?”他忽然抬眼,四目相对。
  汤言页躲避他的眼睛朝其他处看去,“我脚麻了,你先走吧。”
  梁怀洛垂眸,看了她片刻,说道:“你要是想我背你,说一声,若是不想,那我就真走了。”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话,便在她身侧蹲下,双手穿过她的臂弯与膝弯,将她打横抱起。先前若不是因为寻她,此时他可能已经找到他想找的人了。
  有那么一瞬,汤言页好似已经习惯了他的随心所欲,通过前几次的接触,她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反感与他触碰,但还是“哎”了声,挣扎起来,“我不想!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他抱着她站着不动,偏头看着她:“脚好些了吗?”
  汤言页说道:“没有。你先放我下来。”
  话音未落,梁怀洛倒真真将她又放回了地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皱了皱眉,问道:“脚不是麻几秒就会好了吗?怎么你这脚麻那么久?”说完又作势蹲下,要去脱她的鞋,“让我看看,你这什么脚。”
  “别!”汤言页脚吓的往后一缩,“好了,已经好了。”
  “……”
  梁怀洛再次站起身,声音里没任何情绪,问道:“页儿当真想救清欢渡?”
  汤言页眨巴两下眼睛,说道:“那你……当真愿意……”
  梁怀洛打断道:“我并不太愿意。”
  汤言页:“……”
  “不过有点意外。”梁怀洛笑了笑,“没想到页儿如此相信我。”
  汤言页呆了一下。
  只听梁怀洛道:“我愿意帮你,但是不愿救他。我方才也同你说了,有些事交给我就好,页儿既然肯开了这个口,那说明你相信我,不过还是想提醒你一下,我觉得你可能没想到一件事。”
  他乌沉沉的眸子注视着她,说道:“页儿是否曾想过,你的夫君去救情敌,这其中要付出代价,会是什么?”
  汤言页愣了愣。
  代价是什么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口中的“情敌”二字。这二字无形之中已算是回答了先前她问他的话,这无异于就像两颗石头忽然压在她心脏,令她喘不上气。她木楞的回答道:“是什么?”
  梁怀洛叹了一声,说道:“没想好。”
  汤言页看着他,沉默不语。
  梁怀洛说道:“不过这笔账我先给你记着。”
  二人沉默片刻,梁怀洛不再与她多话,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的姑娘不紧不慢的回答了一个“好”字。他垂手笑了笑,没回头,只迈开了步子离开。
  因为前几日答应了陪杜欢若出来一趟,熟料今日梁怀洛随她出来发现,此行其实是有目的得,杜欢若早就想好,要带他找一个神乎叨叨的神婆。先不说杜欢若怎么突然带他找了个神婆算了一卦,神的是这神婆算完一卦后,问起了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再给了去南古街的建议。
  好似一切都在神婆的预料之中,梁怀洛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此地遇见汤言页,期初路过南古街时他还没发现她,是杜欢若问了句,他才看见这小姑娘,一路怀揣着诸多疑问,买完了东西,便让人将母亲送回府了,他才又折回来寻她。
  梁怀洛在去往府衙的路上,心里在想着,神婆是不是早知道汤言页在南古街?她将他引过去,又是为了什么呢?还有她替自己算完卦后说的那句话,是在暗示什么……越想,越有些烦躁。
  他记得神婆当时拿着他的手掌看了几眼,然后又抬眼看杜欢若,随后只道了四个字“失即是得”,杜欢若仿佛一听便明白了什么,尴尬的笑了笑,给了人家钱就拖着他离开,没给他多问的机会。
  原本他打算将母亲送回府后,再折回去找这神婆问个清楚,谁知碰上了他的未婚夫人,而夫人想救清欢渡,眼下他只好,先将神婆一事放一放,先去府衙看看那个“清欢渡”是何人。
  其实这个人救不救对他来讲连个事都算不上,就算他答应了汤言页又反悔,也算是他一贯的做派,汤言页瞪他几眼便会气消,可他忽然就想形式着走一回。
  还未到府衙,梁怀洛隐约听见前方府衙方向传来了哄哄闹闹的声音,待走近一看,原来是三三两两的百姓们,八成是知晓了“清欢渡”被逮捕一事,前来叫嚣了。梁怀洛看了两眼便绕道而行,原本他也没打算正大光明的走大门进去,走到一处距离牢房仅隔着一面墙的地方,他脚轻轻点地,身轻如燕的起了身,稳稳落在了牢房的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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