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可笑。”戚蝶衣打断道,“拼命?他们又有几条命可以拼?杀入鹰都?爹,给女儿一万人马,我明天就杀去湘南,姜人,我要让天下再无姜人。”
  宫柒是个粗人,但他没想到这位戚大小姐比自己还要鲁莽,宫柒是去过紫金府的人,他虽不算聪明,但这几日也看得出薛家都非等闲之辈。辛夫人看着就是个有大智慧的女人,鬼手女栎容心思玲珑,敢跟着薛灿,定也是不一般的女子,薛灿身后几个不离身的侍卫,瞧着也不好惹…
  这些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哪里是戚大小姐区区万人就可以拿下的?
  戚太保没有即刻回应女儿,他惯是跋扈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可思议,虽然他的面容仍是凶狠绝情,但关悬镜还是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深藏的恐惧。
  关悬镜不明白,周国数十城池,铁骑数以万计,又得紫金府多年乌金进贡…戚蝶衣所说的万人杀入湘南固然不可能,但周国的胜算还是应该大过薛灿许多。
  “薛灿知不知道你还活着?”戚太保幽声问。
  关悬镜略微想了想,沉重道:“紫金侯悄悄放走我,但…薛灿智谋过人,应该很快就会发现我没死,我想在我出城不久,薛灿就会知道。”
  “你要是薛灿,会怎么做?”戚太保侧身发问。
  关悬镜不假思索:“当然不会等朝廷剿灭,他一定会即刻举事,起兵攻周。看来…湘南已经动作了。”
  戚蝶衣单膝跪地,“爹,您快去禀告皇上,让女儿带着虎符调兵,姜国死灰复燃,我要一盆水泼了去。”
  戚太保抖袖转身,看着女儿年轻无惧的脸,低声道:“七年前,你才十几岁,你没有看见攻姜一战的惨烈。”戚太保望向窗外北方,“老夫治国数十年,让大周成为天下第一强国,坐拥铁骑五万,精兵二十余万,老夫力劝皇上一统天下,第一个拿来祭旗的就是北方的姜国。蝶衣记不记得,那一仗打了多少年?”
  ——“三年。”戚蝶衣回答着。
  “三年…”戚太保手心握紧,“老夫本以为,最多半年就可以杀进姜都的。三年,整整三年,姜都攻下,关易麾下的铁骑精兵折损半数不止,五万铁骑只有不到万人活着回来…要不是姜都弹尽粮绝,怕是五年都攻不下吧。”
  戚蝶衣偷瞥关悬镜,见他神情悲愤,咬牙狠狠道:“那是姜国,现在不过一群余孽,哪能和当年相提并论?关悬镜你说是不是?”
  关悬镜摇头道:“两国交战,拼的不全是军士多寡,再强的军队也怕视死如归的对手,姜人个个不怕死,真要打起来,怕是会很艰难。”
  “还有就是。”戚太保沙声低喝,“紫金府和朝廷撕破脸,今后再没乌金献上…国库空虚拿什么做军饷粮饷?战事一起,金银如流水一般…今日的国库能撑几时?”
  “紫金府年年几百车进贡。”关悬镜急道,“这些年,国库多少也该有军饷备着,大人可以把金掌事传来,细细问他…”
  戚太保凹目定在关悬镜面上,眼前的年轻少卿神情直白,话语在他听来更是单纯的可笑,“备着军饷?”戚太保仰面笑了声,“每年送来的乌金确实不少,但…你听没听说,皇上年初又新建了个行宫,花费万两黄金不止…宫里数百位嫔妃,又是多大的开销?国库?该是又快见底了吧。”
  关悬镜顾不得受着伤,拂开官服单膝跪在地上,俯身恳切道:“既然指望不了国库,那只有恳请大人下令,让朝中诸位大臣拿出府中私藏,捐给朝廷用做军饷抗敌。”
  戚太保略微愣住,不悦了看了眼女儿,咳了声背过身子。
  关悬镜朝前挪了几步,“悬镜知道,大臣府里私藏不少,朝廷危难,无国就无家,要是真被薛灿一众杀进鹰都,谁都不会好过。”
  “够了。”戚太保吼了声,“朝中这些事,你又知道多少?亏老夫还常夸你能干聪明,想不到却是个一根筋的蠢人。私藏,你觉得有几个人会把自己的私藏拿出来?就算是老夫让皇上下旨,看着各家比国库还充盈的府库,皇上颜面何存?诸位大人又情何以堪!?”
  关悬镜脸色发白,昂头固执道:“悬镜愿意第一个献出家中财物…”
  第100章 天行者
  “就算是老夫让皇上下旨, 看着各家比国库还充盈的府库,皇上颜面何存?诸位大人又情何以堪!?”
  关悬镜脸色发白,昂头固执道:“悬镜愿意第一个献出家中财物…”
  “那是你爹的命换来的抚恤。”戚蝶衣急急打断,“关悬镜, 你家那些东西, 几天都支撑不起…拿来又有什么用!”
  ——“国库空虚,就任凭薛灿起兵?”关悬镜忿忿道。
  “不是。”戚太保凹目圆睁, “薛灿敢欺瞒老夫,老夫现在想起当时情景, 都气的恨不能把薛灿碎尸万段。”说到怒处, 戚太保重力掀翻身前的案桌, 桌上的物件哗啦啦碎了一地。
  “就是在这间书房里。”戚太保青筋爆裂,“老夫下令拿姜奴的命给安乐侯陪葬, 薛灿听在耳里居然面不改色,这是何等深重的城府心计!安乐侯和宋太傅的死…一定也是他干的, 是,一定是!”戚太保振臂直指屋梁,“薛灿, 老夫要杀了你, 杀了你。”
  宫柒被这怒吼吓出一身虚汗, 虎躯哆嗦着挪到角落,生怕被这股戾气弄去半条命。
  戚太保忽的瞪看宫柒,宫柒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喘。
  “你也是大理寺的人?”戚太保阴邪发问, “老夫问你,鹰都登记在册的姜奴共有多少?”
  宫柒咽了咽喉咙,抖直身子道:“大约…七八百人…”
  戚太保看向关悬镜,转了转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老夫还记得,要杀姜奴陪葬时,你还跪地给他们求情?现在想想,只恨当时杀的还不够多呐。这些姜狗,他日只会成为薛灿的帮凶内应,他们人在鹰都,心里一定记恨着咱们。关悬镜,你还怪老夫心狠杀了那些姜奴么?”
  关悬镜身姿不动,黑眸刚毅有神,他干唇动了动,哑声道:“薛灿该死,但…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却不是一定要死的…”
  戚太保疾步上前勒紧关悬镜的领口,眼珠似要夺眶而出,“妇人之仁,难成大器!他们每一个人都该死,只要身上流着姜国的血就该死,他们不死,谁知道哪天他们会不会摸进太保府杀了老夫我?蝶衣,传令下去,各府姜奴都即刻拿下,关进大牢,听候发落!”
  ——我嘞个去,宫柒只当自己耳聋,七八百条人命,太保一句话就要都灭了去?说是姜奴,不过就是些老妈子小婢女,宫柒是根正苗红的周国人,但他也并非冷血,宫柒想争辩几句,但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在太保面前多嘴…宫柒爱惜自己的手脚,哪一只都舍不得被砍了去。
  “虐杀姜奴,只会让外头流落的姜人更加拧成一股绳,他们一定会投奔薛灿,共抗大周。”关悬镜已经忘了生死,他只知道,自己要劝不住戚少銮,周国被薛灿拿下就一定指日可待,“大人上次在集口斩杀姜奴,百姓里就有不少人对她们生出同情,这回要杀这么多…别说是姜国人,怕是连周国子民都会斥责朝廷残暴吧。大人可以解一时之愤,却只会坏了抗敌大计,薛灿他们还没出手,就已经占了上风,也更有了举兵的借口…”
  ——“什么借口?”戚太保冷看关悬镜,声音飘忽可怕。
  ——“替天行道,铲凶除逆。”关悬镜一字一字无惧说出,惊得戚蝶衣脸色大变。
  要死了要死了,宫柒耳边回荡着就要死了的呼声,这八个字说出口,自己保准也要跟着关悬镜一道去见阎王了。
  片刻沉默,一击重重的耳光扇在了关悬镜脸上,戚太保发力甚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都被狠甩在地,碎做两半。
  关悬镜嘴角渗出血水,但眼神还是坚定不屈,戚蝶衣跪地挡在他身前,话里带着哭腔,“爹,息怒啊,关悬镜性子耿直,他不是故意的…”
  “滚出去!”戚太保怒指关悬镜,“老夫不想看见你,滚出去!”
  宫柒跌跌撞撞爬起身去扶关悬镜,“关少卿,走了,走了…”
  关悬镜艰难起身,抹着嘴角凄决一笑,走出几步又转过身,他没有去看戚蝶衣阻拦的眼神,哑着声音道:“鹰都姜奴,大人决不能杀,要非杀不可,就索性连我一起,因为…姜奴死绝,大周也离死路不远了。”
  宫柒狠拽着关悬镜往书房外扯去,戚蝶衣偷瞥父亲脸色,戚少鸾纵横朝堂数十年,早已经无心无情狠辣决绝,他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蹙连在一起,发灰的凹目溢着冲天的怒火,关悬镜口无遮拦敢对自己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戚少銮是想一剑送他去地府见关易的…但,这位铁腕太保知道,关悬镜,还不能死。
  千里之外,湘南城紫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