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
  就像是现在,黑衣人的声音都高了些,摊在桌上的手背,青筋一下下动着,他一口气说了许多,忽的看着杨牧,“杨牧,你明白么?”
  杨牧点了点头,问道:“小侯爷暗地里做的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难道是…这些事你也在给小侯爷筹办,才发现…”
  杨越没有顺着杨牧的话,他喝下一口酒水,继续又道:“你和我要做的,就是第二件事,也是你挂在心头的那件。”
  ——“姜奴?”杨牧来了精神,“你要带我去救他们?”
  “你也不想薛灿眼睁睁看着那些老弱妇孺,被戚太保一个个杀死在鹰都外吧。”斗笠下的杨越,眸中闪出怒火,“这事我自有打算,到了时候,我要你和我一起。”
  杨牧欢喜击掌,“杨小爷我窝在这里憋屈,早想大干一场了。”话说到一半,杨牧忽的收住,沉下气息装作老成模样,“不不不,什么大干一场,只会打打杀杀就是莽夫一个,我杨牧不做莽夫,我要做…有勇有谋的豪杰,就像是…”杨牧注视着黑衣人看不见的脸,“像你一样。”
  ——“不要像我。”杨越颔首摇头,“你有更过人的天赋本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杨越站起身,杨牧看着他往屋里走去的背影,他的身姿应该是英武的,但为什么要严实包裹在宽大的黑色袍子里…他的脸…杨牧想到了被灼伤脸的薛莹,薛莹灼伤半边脸颊,自此就戴着乌金面具示人,莫非这个人…他的脸更加惨烈,惨烈到没有一分可以示人。
  会是什么样的灾祸,让他变成这样。
  子夜时分,杨牧仰卧在偏屋的床褥上,大眼望着天花板,怎么也合不上眼。自己给小侯爷飞鸽传书,问到黑衣人的身份,杨牧有一种感觉,小侯爷一定认识这个人…但回信里,薛灿却没有告诉杨牧他最想知道的事。
  薛灿信里让自己不要追问黑衣人到底是谁,只说等他到了鹰都,一定会亲自拜会此人…
  他们人人都记得,就是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杨牧捶打着自己的脑门,一咕噜翻起身,连罩衣都没披,裹着中衣就悄悄摸出寝屋,暗夜里,他屏息提气,朝着黑衣人的住处缓缓走去。
  杨牧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从黑衣人的屋里传来,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摇曳的烛火在幽暗里发着艰难的微光,映出黑衣人模糊的身影。
  看来黑衣人是在沐浴?杨牧脸一红,自己也是犯了糊涂,没事偷看人家洗澡做什么?还是个…男人。杨牧扭头要走,想了想又停下步子,他眼前划过黑衣人手上的灼疤…还有他时刻被严实包裹的身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杨牧低缓吸气,他真的太好奇这个多次帮到自己的人,不光是帮自己,他还可以为小侯爷做那么多事…杨牧一定要知道,他到底是谁。
  杨牧一步步走近,他渐渐闻到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味道,好像是药材的气息——他受伤了么?
  杨牧疾步闪进,贴着黑衣人的窗沿,小心的抬起头朝里看去。
  杨牧是厉害的练家子,杨越更是其中好手,换做平时,杨牧的伎俩哪里逃得过杨越的警觉,但今夜,水声掩盖了杨牧轻幽的脚步,药汤的浸泡让杨越卸下所有苦撑的坚韧,他沉下身体,让每一处疤痕受着药汤的抚慰,缓解着日复一日的折磨。
  宅子里住着的是自己的亲弟弟,杨越欣慰的闭上眼,自己七年生不如死的苦痛,杨越从没觉得这么值得。
  杨牧捅开窗户纸,他忽然有些害怕,如一个要犯错的孩子,杨牧有什么是不敢做的,但为什么这一次…心会跳的如此厉害。
  昏暗的烛火让杨牧只可以恍惚看见少许,黑衣人背对着窗户卧在浴盆里,药汤气息浓郁,差点熏晕杨牧。杨牧知道府里的侯爷也常常用浓烈的药汤浸泡治病,他有顽疾,动不动就病得要死…这个黑衣人,也得了重病么?
  杨牧越来越觉得害怕,他怕黑衣人和病弱的侯爷一样,会不会有一天就忽然死了…紫金府已经没有麒麟参可以续命,黑衣人若是真的会死,自己该怎么办…
  自己明明也就才认识他没几天,怎么就那么害怕再一次失去他…
  ——再一次…杨牧心跳顿住,脑中闪过的思绪让他僵在了窗下…难道,自己失去过一次。
  第142章 宿醉醒
  自己明明也就才认识他没几天, 怎么就那么害怕再一次失去他…
  ——再一次…杨牧心跳顿住,脑中闪过的思绪让他僵在了窗下…难道,自己失去过一次。
  杨越撑起身,拿起手边的药膏, 抹在自己满身的疮疤上, 药膏烈性,才触上就会生出火烧般的灼痛, 灼痛蔓延开来,让这个坚强的男子眉心紧蹙, 额头渗出黄豆大小的汗珠, 滚落在热腾腾的药汤里。
  药膏是庄子涂用重金搜罗的火烧秘药, 这些年,要不是有庄子涂挥金救治, 以他所受的重伤,早已经死在姜都, 就算暂时不死,周身的烧伤也会慢慢腐烂,直至痛苦死去。
  早几年, 庄子涂带着自己访遍天下名医, 花费无数终于稳下了他的伤势, 命救下,但灼疤却会永远留在自己的身上,犹如一个无脸的怪物,再也没法示人。
  庄子涂说, 他的生活也就是浑噩度日,无事可做,既然救下一人,就当是给自己找件事打发光景,他也想知道,一个浑身烧伤的人,可以恢复到如何。
  秘医试探问道:“要治这无脸人,花费不下千金。”
  杨越暗叹,千金…谁会为救一个不相干的人掏出千金,千金,又从哪里去得?
  谁知道庄子涂面不改色,千金如何?万金也无所谓,治好这个人,我还要大事交由他去做。
  杨越抬起臂膀,日子一天天过去,千金所求也卓有成效,疤痕虽然还在,但总算没有当年的触目惊心,但要恢复如初,怕是需要一生的光景。
  杨牧看见了杨越抬起的臂膀,虽然烛火昏暗看不大清楚,但杨牧还是看到了他臂膀上蔓延的灼疤,杨越给自己摸上浓稠的药膏,因刺痛不住的发着抖,一下一下,晃荡出身下的药汤…
  杨牧背过身靠在冰冷的墙面,缓慢的滑下沉重的身体,呆呆坐在地上。
  ——满身的灼伤…小侯爷告诉自己,哥哥是为了就他,为了所有人可以平安逃走,哥哥留在了宗庙,被安乐侯…活活烧死…
  哥哥,是被烧死的…杨牧忽觉腮帮一热,他怔怔用手摸去,满手都是湿漉漉的泪水,怎么忽然就哭了呢…
  杨牧把头深埋进膝盖,耸动着肩膀发出隐忍的抽泣声。哥哥…黑衣人,会不会就是没死的哥哥。
  杨牧抬起头时,黑衣人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他披着宽大严实的寝衣,用黑巾裹住了脸庞,只露出一双温和的眼睛,他没有责怪杨牧的莽撞无礼,他深深注视着这个流泪的少年,朝他递出手。
  杨牧握住那只满是疤痕却坚实无比的手,一个用力站起身,他蓦地伸手想扯下黑衣人裹面的黑巾,杨越没有闪躲,他昂立着身体,杨越知道弟弟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就算他看见自己无法辨认的脸,也想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杨牧触到了黑巾,他迟疑了片刻,指肚滑落垂下,“总有一天,我都会想起来。”杨牧背过身冲回自己屋里。
  杨越拉下黑巾,任夜风刮着自己沧桑不堪的脸,刚毅的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
  阳城,栎氏义庄
  一夜宿醉,芳婆还从没这么畅快的与人饮酒,醒来时,见自己衣裳半掩,光洁的肩背裸/露在外,芳婆警觉起身掩上旧衣,又对着铜镜照了照自己微花的妆容,拾起妆笔细细补上,又扭头看了眼紧闭的门窗,眉间若有所思。
  这样把自己送进屋连鞋袜衣裳都不换下的,准是那个咋呼的男人婆,也多亏是她,才粗枝大叶没有看出什么,要换做是阿容…
  芳婆推开屋门,慵懒走出,绮罗和谢君桓倚着棺木并肩站立,对芳婆抱拳鞠躬,眉间很是恭敬。再看他们身后还跟着一排姜人将领,似乎已经在院里等了多时,候着薛灿有要事禀告。
  薛灿打开轩窗,以谢君桓为首的一众齐齐跪地,谢君桓抱拳举过头顶,高声道:“姜土就在数十里外,君桓斗胆,恳请小殿下在阳城称帝,复我姜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