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节
  ——“摇光…”
  千里之外,湘南紫金府
  子夜时分,府里账房灯火通明,辛婉遣退几个大掌柜,自己翻阅着起事至今的账册,不时拨着算盘蹙眉深思,不过稍许,那远山般幽远的黛眉又微微舒展,似又想到什么法子。
  灯油渐渐烧尽,辛婉起身添油,只见一个人影不知在窗外站立了多久,人群紧紧贴着窗户,隔着窗户纸也能感觉到那人眼神的炙热痴情。
  “侯爷。”辛婉起身推门,看着在夜风里瑟瑟抖动的薛少安,怜意涌上,赶忙把他扶进屋里,替他倒了杯热茶,“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屋说话?”
  “就是想你了。”薛少安声音哆嗦着,捧着热茶喝下几口,抬眼盯着辛婉的脸,露出幸福的表情,“睡着梦到婉儿,醒了见你不在,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看一会儿就回去了。”辛婉轻捏着薛少安的肩胛颈脖,“夜里凉,你身子才好些…”
  薛少安眉间快慰,浑浊的眼扫过桌上摊开的账册,“听说灿儿他们势如破竹,连阳城都降了。”
  辛婉欢喜点头,“鹰都暗卫来报,殇帝已经派了人要和灿儿议和。”
  “灿儿一定是不会答应议和的。”薛少安咳了声,“婉儿,是不是。”
  辛婉少许沉默,“姜氏深仇大辱,半壁江山如何能补偿?要我是灿儿,也绝不会止步于此,周国气数已尽,也该姜氏崛起了。”
  薛少安翻开几页账册,又注视着夫人有些憔悴的脸,“我还听说,前几日你还在为筹集粮草发愁,忽然有人送来大批粮草,解了你的燃眉之急…是不是…他?”薛少安苦涩一笑,“也只有他有这个本事,他能为你分忧,而我…”
  薛少安脸色发白,声音也发起颤,“我在九华坡做下那样的混事,放走关悬镜酿成大错,又终日病着什么都做不得…婉儿,我一辈子都是你的累赘,什么都帮不上你。”
  “你别这么说。”辛婉打断夫君,狠狠摇着头,“侯爷对我的好,是我这辈子都还不清的,你不是我的累赘,你是我夫君,是我辛婉这辈子唯一的男人。”
  薛少安眼眶一热,支起身抱住了辛婉,“婉儿,我刚刚做了个梦,我梦见我死了,那人要来带走你,这么多年过去,好几次我都在鬼门关口转啊转啊,阎罗王几次要带走我,我死命想,我不能走,不能走啊,我要死了,就再也看不见你,为了你,我也要撑着一口气不死,只要活着,就能时时看见你,看见你,就够了。”
  “我不会离开侯爷。”辛婉俯身亲吻着薛少安的脸颊,如怀抱着依恋自己的孩子,“我嫁给你,就一辈子是你的人,是生是死,都是你的夫人。”
  “要是那个人…”薛少安抬起枯瘦的脸,“带着宝藏来找你…薛家金矿见底,灿儿治国只剩宝藏支撑…婉儿,到那时,你又会怎么选?”
  辛婉怅然闭目,轻抚着薛少安骨节分明的脊背,柔柔道:“若是在二十多年前,为了姜国,我一定会选宝藏,但到了今天,我的命已经和侯爷,和薛家连在了一起,我再也不可能离开你。”
  辛婉止住动作,抵住夫君湿热的额,“我想知道,侯爷为什么会待我这么好,甘愿把什么都给我,我做什么,想去做什么,侯爷最终都会答应。”
  薛少安唇角露笑,他耳边回荡起多年前那个少女欢畅的笑声,如银铃,如雀鸟,如天籁。
  ——“那天,我觉得自己病的快要死了,每个大夫都说我活不过成年,我已近他们口中的大限,我想我这次一定是熬不过去了。就在那时,我听见院子里有人在笑,她笑的很好听,我好奇是谁在我耳边嘻嘻笑笑,我拼了力气起身去看…”
  薛少安仰视着辛婉一如当初的脸,“我看见了…那个少女长的好看极了,她笑起的时候,就好像天上的太阳,照亮了我没有希望的生命。”
  “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要活,若是死了,就再也看不见这个少女,我要在活着的每一天,都能和她一起,若能日日看到,我也就不怕死了。”
  第147章 与君好
  “那一刻, 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要活,若是死了, 就再也看不见这个少女, 我要在活着的每一天,都能和她一起, 若能日日看到,我也就不怕死了。”
  辛婉落下热泪, 薛少安仰头又问, “等灿儿得了鹰都, 复国大成,你会跟着他去皇城辅他大业么?”
  辛婉摇头, “灿儿已经长大,我也没什么可以帮他, 婉儿哪里都不去,只陪着侯爷。”
  薛少安欣慰笑着,“我知道婉儿马场出身, 马术精湛连男子都比不过, 等我身子好些, 我陪婉儿骑马去。”
  辛婉噗嗤一笑,“侯爷追的上我么?”
  薛少安拉住她的手,“我一直都追不上你,是你甘愿为我缓下步子, 等着我。”
  辛婉合上账册,“不看了,咱们去歇着吧。”
  薛少安忽的握紧辛婉的手心,“婉儿,你只要知道,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做什么,都是为了你。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离开我啊。”
  辛婉忍着笑,点住薛少安的额,“我知道我知道,侯爷不过做了一个梦而已,那只是梦,我都说了,我绝不会离开你。”
  辛婉吹熄灯火,搀扶着薛少安往雍苑走去,深府小径曲折,有辛婉带着,薛少安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稳实,他不时转头去看夫人,辛婉侧眸低笑,身子往夫君身边靠了靠。
  薛少安满足低喘,只盼岁月静好,惟愿辛婉能永远陪着自己,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忘了告诉侯爷,我收到书信,阿容已经有了灿儿的骨肉。”
  ——“姜氏有后,当年死去的皇族也可以瞑目,婉儿一定很欣慰吧。”
  ——“不止是姜氏,灿儿进过薛家祖祠,那也是薛家的骨血,侯爷别忘了,灿儿还叫你一声爹。”
  ——“我与你生一个女儿都那么艰难,灿儿有福泽,一定会儿女绕膝,壮大姜氏一脉。”
  ——“灿儿不会忘了紫金府。”
  薛少安驻足凝视着辛婉的眼睛,“要我做过让他愤恨的事,他也会原谅我?顾念我待他的情义?”
  “侯爷还记着关悬镜的事?”辛婉笑着摇头道,“侯爷那是一时糊涂,也是为了紫金府,是做错,但并非不可弥补,何况现在关悬镜也不得周国重用,灿儿一路挺进,侯爷不算惹下大祸。以后,谁也不会提及这件事。”
  “婉儿…”薛少安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下去。
  薛少安一贯细腻敏感,身子不好更会胡思乱想,辛婉早已经习惯,她挽住夫君的臂膀倚在了肩上,薛少安心头暖暖,便也不再去多想。
  芳婆醒来时,还以为时光倒转,回到了许多年前,她躺在温暖的被褥里,睁眼就是熟悉的雕花大床,镌刻着寓意美满的并蒂娇莲,戏水鸳鸯,姜虔总喜欢怀抱着自己卧在这张舒服的床上,不时亲吻身旁如花的爱人,与她痴痴缠缠,不舍离去。
  芳婆仰卧良久,她直起身环顾四周,她更坚信自己是在梦里,又或者,自己已经晕厥猝死,魂魄漂泊到这里,追寻着姜虔的足迹。
  芳婆记得,这是当年姜虔安置自己的城外小苑,十多年前,她也是从这里离开,离开姜国留在了阳城外的义庄。
  芳婆拂过沾灰的家具器皿,这里的所有都是按着自己的喜好置办,大到雕花床,小到一只铜镜,都是姜虔亲自挑选,只为心爱的女人,辛摇光。
  芳婆拾起梳妆台上被灰尘盖住色泽的铜镜,轻轻吹去上面的尘土,缓缓贴近自己的脸——镜中倾世娇容,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变得苍老丑陋,女子鬓角掺白,青丝仍是如瀑垂落,眼角淡纹若隐若现,却别有轻熟韵味,眸中世事变幻,却深蕴当年幕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