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他总和暴君撒狗粮_137
  那段往事自然有关查山,有关兵败,是暴君多年的逆鳞,没人敢主动提及。
  齐宥偏头,故意懵懂的眨眨眼:“往事?陛下是说贺家祖父当太子太傅的事儿吗?”
  “是。”灯火闪烁,雍炽眸中亦闪出追忆:“朕当时是太子,他祖父是朕的太傅,从朕八岁时任职,教了朕六年。”
  直到十四岁查山之变,他们一起被掳到蒙古。
  以往,雍炽不愿提及这段耻辱,但今日光影灼灼,少年在侧,愤懑不甘渐渐远去,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
  两人沿着朦胧的灯市缓缓而行,雍炽没有避讳:“之后的事儿你也知晓,查山之变后,父皇,朕,还要不少臣子都被蒙古骑兵掳至蒙古都城甘宁……贺珥的祖父也是臣子之一。”
  齐宥点点头:“臣知道。”
  “那时候朕十四岁,还是太子,连京城都是第一次出。”雍炽自嘲道:“被掳到蒙古,觉得身边能信赖的只有太傅,第一个夜晚狼嚎声传到帐篷,朕当时害怕,大半夜忍不住爬起身,冒着大雪偷偷去找隔壁帐篷的太傅。”
  齐宥看向他,努力从如今的雍炽身上看出昔日少年的痕迹。
  “可是太傅却把朕推出来,还怒斥朕,说朕的书都白念了。”雍炽摇头笑道:“朕只能灰溜溜回去。”
  看起来无所不能,凶悍强大的暴君,也在十四岁时,有过因为害怕而寻求庇护的时候。
  齐宥动动唇,凝视雍炽:“太傅也真狠心,毕竟……陛下当时才十四岁。”
  “此事……朕倒是能理解太傅。”雍炽望向远处灯火:“朕是太子,身处敌营,一举一动都关乎朝廷体面,当时朕的做法的确欠妥。”
  齐宥低下头,玩弄着雍炽骨节分明的手指,嘀嘀咕咕还是念叨那一句:“可是,陛下当时才十四岁啊。”
  十四岁,左右不了战争的胜负,却要承担战败被掳的后果。
  齐宥看书时完全无感,此时却撅着小嘴为雍炽抱不平。
  雍炽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讲述旁人的往事:“那一夜之后,朕再也没露过怯意,京城路遥,朕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回去,可是突然有一天,穷疯了的蒙古人说只要朝廷缴纳三千两银子,就能放我们回家。蒙古人选出太傅回京,向朝廷禀告此事。”
  “父皇他们都很丧气,觉得即使回去也不知如何面对众人,可是朕却无暇他顾,一心一意只想着能回去就好。”雍炽眸中映着灯火,眼神却有几分挥之不去的寂寥:“太傅一走,许久未归,等太傅回来成了朕在蒙古唯一的念头。朕觉得老师那么有办法,一定能把我们都带走的。”
  灯火氤氲,雍炽的侧脸有些模糊不清。
  齐宥知道故事的结局,悄悄把雍炽的手扣得更紧。
  “朕风雨无阻,每天都去等。总算等来了太傅。”雍炽淡然道:“他没带来一两银子,却带来了满嘴的大义和天下。朕听懂了,没人愿意拿出那笔银子接父皇和朕回去,三千两,对于国库来说微不足道,可他们觉得朕是耻辱,新帝已立,太傅说,朕是弃子。”
  雍炽永远记得那一天,太傅策马而来,双袖鼓满风,他迎上去,太傅却不愿再看他,说朝廷已立雍辞为帝,朝廷从无被掳的皇帝,若雍炽登基,此事记入史书,将是朝廷耻辱。
  那些话也许都对,可是,为什么当时没人抱一下他,或者对他抱歉的笑一下呢?
  对而冷的话,因为怀抱和微笑融解了冷意,就只剩下对。如果没有任何温情,那些掺杂冷意的正确,会在夜深时成为加倍刺痛人心的利器,痛到让人再也看不见曙光。
  难道只因为他习惯强忍住怯意和眼泪,就不配拥有怀抱吗?
  蓦然,一个笨拙的怀抱轻轻拥住他。
  雍炽低眸,看到齐宥扑在自己怀里,眼巴巴盯着他。
  雍炽一怔:“怎么了,乖宥宥?”
  齐宥被问得不好意思,含含糊糊道:“抱……抱着讲。”
  雍炽却登时明白,齐宥的模样像只小猫咪,看你难受了就过来蹭蹭,沉默着,却甘愿用软乎乎的身子无声无息治愈你。
  即使他早已在漫长的时光里学会了自愈。
  他的傻宥宥。
  偏偏要给他吹吹,偏偏要眼巴巴抱着他。
  雍炽拥住齐宥,胸膛霎时被填得满满当当:“朕听了太傅话,也不打算和赵王相争。后来才知道,哪儿有什么大义和朝廷?太傅投靠太后当了新朝丞相,是奉太后之命阻朕回京,更可笑的是,父皇在蒙古驾崩后,他们真的分给蒙古高官三千两银子,不过不是让朕回去,而是让他们看住朕。”
  雍炽曾为老师的话黯然神伤很久,好几次是有机会回京的,可是想到所谓的朝廷体面,雍炽几乎自暴自弃的选择留在蒙古。直到有次蒙古晚宴,有人醉酒后笑谈,他才在帐外听到事情真相。
  他的亲生母亲,他敬爱的老师,联手蒙古人,想要把他永远囚在边境的风雪里。
  他曾学过的典籍,曾信奉的大义,都成了一场笑话。
  杀回京城从此成了雍炽唯一的念头,之后雪夜回京,荡平蒙古,收复燕云,雍炽渐渐忘了所谓道义所谓良善,却记得追杀途中,蒙古人沾满血腥,跪地求他饶恕的狼狈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