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为了蜀王,她眼里含着愤怒忍耐着拿起筷子吃起来。
  “小顺子,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突然,门口等着收拾碗筷的嬷嬷出声道,这个是难得对左氏还算不错的老宫人,当然拿起左氏送的首饰也是毫不手软。
  只听到几声鞋子踢啦的声响,一个略微尖细的声音不耐烦地说:“别提啦,晦气,这几日皇上心情不好,宫里头人心惶惶的,谁都紧着头皮做事,来的路上碰到崔公公了,身后还跟着……”他仿佛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压低声音继续说,“裹着白布的草席足足有五具,都……还滴着血呢,我躲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发现了,等他们一过,才跑回来。”
  这嬷嬷听了也是一声颤,“崔公公那杀神……”她说不下去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小顺子问,“嬷嬷,你怎么在这儿?”
  “喏,等里面的用完饭,我好收拾了回去。”嬷嬷回答。
  “哈,就嬷嬷心善,如今谁还把她当会儿事,有饭吃已经不错了,还专门伺候她吃完,真当自己是娘娘啊!”
  那不屑的声音让左氏的手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咀嚼。
  “你呀,就是太年轻了,要记得做事留一线,将来好相见,别忘了,蜀王还在外头,今后的事,保不准的。”
  算她识相,左氏在心里冷笑。
  然而小顺子却直接嗤了一声,“她?嬷嬷,不可能了。”
  “怎么说?”
  “蜀王犯了滔天大罪,自身都难保,谁还管得了她啊!”
  “啊?”
  “宫里都传遍了,有人亲眼见蜀王跪在养心殿外一天一夜,可皇上还是命禁军将他绑送出宫,听说直接下大狱了!您想,若不是滔天大罪,皇上怎么会将亲儿子送进天牢?从来都没有的事。”
  左氏顿时瞪圆了眼睛,僵住了身体。
  “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啊?”这嬷嬷忙问,“我还想着这位出去了看在我帮扶的份上照顾几分哩,哎哟……”
  “照顾?唉,我的嬷嬷哟,听小顺子的,赶紧跟她撇清关系吧,没见着其他几个都没好言好语的吗?您还往前凑,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我……我不知道啊!”
  然后小顺子便压低了声音,“听说是西北的事,前阵子皇上不是命睿亲王带大军去山西剿匪了吗?您想小小的匪徒哪需劳烦睿王爷?这不是明摆着杀鸡用牛刀了呀,还把九皇子一起派出去,干啥?说来不过是让睿王爷给九皇子保驾护航去,就是查那……什么蜀王……的罪证!好像还跟镇西王府有关,唉,具体的咱们这种小人物也不知道啊,不过我听宫里头的几位御前老前辈说,蜀王这次……难喽!就等九皇子回来处置了,说不得就贬成了个庶民了呢?”
  嬷嬷似被唬了一跳,“你可不要乱说。”
  “我咋能乱说,这宫里头都这么说的。”小顺子还不高兴地嚷道,“大伙儿都说九皇子这次立了大功,皇上又喜欢他,你看连睿亲王都被派去给他压阵了呢,这次办得好,回来肯定大赏。谁能想到呐,那时候欺负九皇子的家伙这会儿定提心吊胆的,哈哈。”
  “说不定这造化还真落到他头上哩……”
  “噼啪——”小顺子最后一句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碗碟敲碎的声响,接着便是重重的砸门声,“砰!砰!砰——”一声重于一声,伴着着疯狂呐喊尖叫,“来人,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张氏那个贱人——让我见皇上!”
  那门板哐当哐当,摇晃地简直要震碎了一般,而左氏尖叫的嗓音仿佛要刺破人的耳朵,歇斯底里似失了所有理智,癫狂疯魔。
  嬷嬷和小顺子似乎被吓傻了,良久才退开了一步,小顺子还仗着胆子吼道:“这里可是冷宫,还当你是贤妃娘娘啊!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见皇上?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理你这个罪妇,喊吧喊吧,喊破喉咙都没用的。”
  “狗奴才,虎毒不食子,我儿是皇子,大夏自开国以来都没有杀过皇子,等他出来,看本宫如何处置你!不想死,给我去传话!”
  左氏怒斥声传出来,小顺子连连冷笑,“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呸了一声拉着嬷嬷走了,不管身后殿门重砸和叫喊之声。
  当夜又急又气,又怒火攻心的左氏骂骂咧咧又哭哭啼啼一晚之后终于病倒了。
  春日料峭,冷宫寒冷,第二日,淑妃带着宫女内侍,端着汤盅补品到了冷宫。
  一个是消瘦枯骨,憔悴惨白,披头散发躺在床上如同女鬼一般;一个身着华丽的狐皮宽松袍子,手抱克丝珐琅雕花的精致暖炉,头戴衔珠灿金步摇,高贵典雅,嘴边沁着淡淡的笑容,柔柔地喊了声,“左姐姐。”
  那一刻,露在素色被子外枯白的手骤然缩进去,紧紧地拧住被子,暗红的眼底射出愤恨的怒意,左氏哑着嗓子龇着牙,“贱人,看到本宫如此地步,你很得意?”
  淑妃眼中那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目光在左氏眼中就是洋洋得意的嘲笑之意,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的落魄。
  翠婉搬了一把锦绣小墩子放在了床前,淑妃施施然地坐下,又接过翠婉手里冒着热气的汤盅,吹了吹,“姐姐病糊涂了,尽说胡话,妹妹是不会当真的。来,喝点热乎的吧,太医已经去宣了,马上就来。”
  舀了一调羹小心地凑到左氏的嘴边,一点也不在乎左氏眼中越发恨意的目光。
  可不想病了的人力气还不小,左氏终于扬起手一把掀开,汤碗翻了顿时撒了淑妃一身,翠婉一声短促的惊叫,“娘娘!”
  宫女内侍顿时慌慌张张地进来,忙着给淑妃擦身身上的汤渍。好在汤已经不热了,没有烫伤。
  “无事,不过是本宫没有拿稳罢了,不许到处声张。”淑妃淡淡地吩咐道。
  翠婉不满地瞪了冷笑而视的左氏,不情不愿地应了,“是,奴婢再让人准备,只是您的衣裳……”
  “换了就是。”
  翠婉再无话语,下去了。
  接着便听到左氏带着慢慢地讥嘲说:“换了做什么,就穿这一身给皇上看看,也好让皇上知道本宫就是身在冷宫也能欺负他的宠妃,说不得皇上一气之下给我一个痛快。”
  然而淑妃听此毫无反应,只是失笑着犹如看个不懂事的孩子,“姐姐多虑了,皇上日理万机,何必拿这些小事叨扰他。”
  这油盐不进的模样让左氏顿时火冒三丈,“呵,你这软刀子使的还少吗?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冷梅之毒是你自己服用的吧!好一着苦肉计,好一箭多雕,将皇上骗的团团转,给敏妃报了仇将九皇子笼络住,又把贵妃踩与脚下,而我……呵呵,如此心机,真是可怕。若是皇上知道,你当是什么下场?”
  淑妃终于掀起了目光,清澈地望着越发狰狞的左氏,忽然一笑,“皇上说让姐姐在冷宫中冷静冷静,看样子这法子用错了,冷静不见得,倒是多了胡思乱想的毛病。算啦,我就当姐姐病急了,乱说话,横竖不过你我姐妹知道,妹妹不会告诉皇上的。”
  “我真想当着皇上的面撕下你那张虚伪的脸。”
  淑妃只是笑着,并不答话,只是回头喊了一声,“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门口传来恭敬地禀告,“快到了,娘娘。”
  这冷宫内外都被把持着,这种风光,这种天差地别,让左氏的面色越发扭曲,眼中的红色似能溢出来。
  “当初敏妃畏罪自尽的时候,就该送你一起下去,留着终成了祸害,你会不得好死!”
  任左氏如何激怒辱骂淑妃岿然不动,面不改色,这种养气功夫让左氏越发怒不可遏,恨不得挠花那张脸,“毒妇,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是,我遭了报应,你也逃不了,不是报应在你身上便是在赵琰。”
  顿时淑妃的脸色变了,眼神一厉,左氏终于开心地大笑,“不诅咒你,我诅咒赵琰,将来众叛亲离,克死他乡,不得善终……”
  “够了!”淑妃顿时一喝,猛地站起来,起身朝外,用冷得掉冰渣子的声音道,“太医来了,姐姐好好看看吧。”
  身后是左手的大笑声,淑妃握紧拳头,眼神冰冷。
  第165章 冷宫寒寒谁含冤
  出了冷宫,忽而一阵冷风吹来,翠婉赶紧给淑妃披上袍子,“娘娘,回宜景宫吗?”
  吹了冷风,淑妃的冰冷的目光渐渐回暖,头脑也冷静了下来,她摇了摇头,“不,再等等。”
  说着便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叫“滚——”
  很好,淑妃冷笑,微微侧脸,果然看到太医拎着药箱灰溜溜地从里面走出来,叹息着恭敬地站在她的面前,弯腰听命。
  “等着。”淑妃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便朝外走去,“去养心殿。”
  淑妃的仪驾还没到,这消息便已传了过去,来公公笑眯眯地将淑妃迎进了养心殿,“边境的折子刚来,估摸着还算安定,皇上这会儿心情不错。”
  那来的是时候,淑妃进了内殿,正看到皇帝执大笔书写大字“天下太平”。
  “爱妃来的正好,过来看看这字如何?”“平”字最后一竖悬针而落,夏景帝收笔抬头笑道。
  淑妃提起裙摆走到书桌边,细细地瞧了瞧,略微苦恼地说:“这会儿真讨厌臣妾肚里没墨,说不出学问的话来赞美,不过臣妾一看,就感觉这心呀安定极了,一点也不担心呢。”
  “有没有墨不知道,朕看这机灵劲是谁也比不上的。”夏景帝顿时哈哈大笑,伸手一刮淑妃的鼻子,面容开怀,“不错,称歌赞颂,文辞优雅的话朕听得太多了,却不及爱妃这朴素实心之语,朕极为偎贴。”
  淑妃含笑道:“臣妾只是说出了心里话罢了。”
  “可要什么赏赐?”
  淑妃想了想,“皇上若是舍得,不如将这幅字赐给臣妾吧,可是墨宝呢。”
  夏景帝睨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这哪是什么赏赐,再想想换一个,这字就让人裱起来,送到宜景宫。”
  “那就谢皇上了。”淑妃欠了欠身,一脸惊喜。
  夏景帝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便见来公公进来小心地取走了桌上的字,交由了宫人。
  “说吧,想好要什么了吗?出了这殿门,可就不算数了。”
  淑妃扶着夏景帝去了旁边暖阁,接过宫女的茶细致地吹了吹,然后送到他的手里。
  垂下眼睛,她看了看端坐喝茶的夏景帝,微微有些踌躇,“皇上……”
  “怎么?”
  淑妃咬了咬唇,坐到夏景帝的身边,小心地说:“臣妾确有一事相求。”
  “哦?”夏景帝放下茶盅,抬眼看她,“是有谁给朕的淑妃娘娘委屈了?别怕,说出来朕为你做主。”
  做不做主不知道,但是这后宫之中的风吹草动的确瞒不过皇帝的眼睛。
  淑妃下了榻,跪在皇帝的面前,俯身而拜,诚恳道:“臣妾蒙皇上恩典,赐予统管六宫的权力,虽为荣耀,可也心中忐忑,兢兢业业不敢辜负圣恩。只是今日冷泉宫的嬷嬷来报,说里面的贤……左姐姐身患重疾,便有些为难。左姐姐虽有罪在身,贬于冷宫,可育有皇子成年,又伴驾多年,情分不同。是以臣妾立刻宣了太医,并亲自探望。只是臣妾发现姐姐身体虽然虚弱,可根源还在心里,她嘴里一直念着皇上。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臣妾不忍姐姐如此憔悴下去……”
  说到这里,淑妃抬头看向表情隐晦不明的夏景帝,面露恳切道:“臣妾斗胆,请皇上前去冷泉宫看姐姐一面吧。”
  说到最后,带了一丝哽咽,便深深俯掰下去。
  夏景帝沉默了良久,终究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从榻上起来,弯腰将地上的淑妃扶了起来,柔声道:“朕没想到你会为她请愿,她那么对你不委屈吗?”
  淑妃顺势起身,抬起来头,眼中含泪,她轻轻地按了按眼角说:“皇上的话臣妾并不认同,臣妾高床暖枕,奴仆成群,姐姐却在冷宫孤单一人,这委屈如何而来?”
  夏景帝说着搂着淑妃回到榻上坐下,轻声问,“一点也不怨她吗?朕可记得她之前她对你并不好,更不用说她对不起敏敏了。”
  淑妃笑了,“如今这日子已是想也不敢想了,如何还能要求更多?也不怕皇上笑话,刚入宫那会儿想的最多的是好好活下去,乖一些,听话一些,便能好过一些。幸好敏妃娘娘怜惜我,特地向林美人要了我去,这日子就更好过了,若不是后来……”
  淑妃没有再接下去说。
  “是朕对不起敏敏。”夏景帝接口道,眼里浮现出愧疚,“朕听信左氏和良妃之言,负了她,她恨朕……”
  “皇上!”夏景帝还未说完,淑妃便出口制止了她,似乎顾不上莽撞无礼,便急急解释道:“皇上,敏妃娘娘最是心善,她连蚂蚁都不愿踩死一只,又会如何怨恨皇上?前些日子,臣妾梦到她了……”
  夏景帝眼睛一亮,忙问:“你也梦到她了,她说了什么?”
  淑妃抿唇,微微一笑,似有回忆道:“敏妃娘娘依旧那么美丽,她穿着粉色衣裙,略施粉黛如天女一般,温柔地嘱咐臣妾照顾好皇上,照顾好九皇子,若是皇上能想起她,便什么也不求了,至于其他人,没有恨,没有怨。”
  “对,对,敏敏,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别人对她的好她都记得,对她的不好,她也不放心上。”
  夏景帝立刻就被说服了,淑妃最亲近敏妃,她说的绝对不会有错的。而且敏妃生前多么爱慕他,那么温柔的人怎会恨他呢?
  心里的大石忽然就这么放下了,夏景帝握住淑妃的手说:“幸好朕的身边还有爱妃你,你和琰儿朕都不会辜负,你放心朕总会安排好你们母女的。”
  “谢皇上,有您在,臣妾没什么可担心的。”淑妃软下身子依靠到夏景帝的怀里,又再次劝道,“所以皇上,您不妨去看看姐姐吧,臣妾并非大肚,也是有私心的。姐姐早于臣妾那么多年,和皇上的情分总是非比寻常,若是因此姐姐有什么意外,皇上有情总会有些遗憾,这样她便留在您的心里了,臣妾可并不甘心。”
  这样的小心思在夏景帝眼里顿时变得无比可爱而暖心,不禁嗔了一声,“小醋坛子,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大肚。”
  “冷宫里太冷清了,您就接她出来吧,不管如何,臣妾的品级总是比她高,可不怕她。”淑妃挑了挑眉,一脸娇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