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闵老师沉默下来,“他那么开朗……”然后她就说不下去了。
  “去睡吧。”卢教授放下病例,拍拍她的肩。
  *
  “今早上雷院长发了好大的火……”
  “我看见他和副院长起了争执,两人很大声地在说什么。”
  “还能吵什么?还不是……”
  几个八卦的护士瞬间在门打开的那刻噤声,护士长面不改色道:“去查房。”
  雷院长和田副院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雷院长从国外回来的,带了自己的班底,比如傅医生,比如心胸外科的许主任,还有普外的陈医生。前几年,两人因为心胸外科主任人选的问题而闹过一场,田副院心中有更好的人选,雷院长则坚持说自己的人更好。
  “老谭在医院干了十一年了,傅星河干了几年?”田副院比雷院长要矮一头,他叉着腰,火气很重,“当初心外的事我让你了,这回他手伤了,指不定好不了了,你拖到什么时候算完?”
  雷院长好言好语道:“谭医生资历够了,你觉得能力行?”
  “怎么不行?!”
  “那上回医闹怎么解释?那病人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一个简单的颅骨骨折手术他都能失败。”
  田副院有理有据道:“任何手术都存在风险。”
  是的,任何手术都不能避免意外事故,可这很明显是主刀医生的失责。手术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而谭医生最擅长的领域便是颅骨骨折,他本不应该出错。换句话说,他杀了那个病人。
  脑外科是他们医院的王牌科室,所以医院管理层非常重视主任的人选。
  上回开会说七月评,上面定了傅星河,田副院过意不去,就请谭医生吃饭。结果没过几天,爆发了医闹事件,傅星河负伤修养,评选的事不能耽搁啊,所以他又站出来推举谭医生。
  而雷院长的意思是,再等几个月,等傅医生养好伤后再说。田副院说不行,说好的这个月。
  两人就是因为此事争执。
  护士长回想起医闹拿着刀刺过来的瞬间,是傅医生拉开了自己。而那起医疗纠纷,并不能说是突然事件。那病人家属已经在医院里闹了好几天了,每次都被保安赶出去。而医院态度冷漠,因为手术事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哪知这医闹自己钻牛角尖,准备让医生偿命,他被制服的时候,眼泪滚出来,憎恨道:“大家都说你是最好的医生,你为什么不救他……”
  那天傅星河刚做了个十小时的高强度手术,哪能再做一个这么长时间的。所以医院的另一位谭医生就主刀了。那也是他们脑外科的骄傲,但护士长知道,这场医疗事故,并不是意外。当天,她在谭医生身上闻到了酒味。当时病人已经快不行了,护士长有些担忧说不如等傅医生休息一会儿……谭医生似笑非笑说我不行啊?我比他资历高多了!
  喝了酒怎么能上手术台呢?医院有明确规定,但谭医生是主治医师,护士长犹豫之下,只能选择旁观。
  所以手术台上才会死人。
  傅医生手臂流出血来,所有人都吓傻了,护士长急忙蹲下身去给他处理伤口,一抬头,在纷杂的人群后头看到了谭医生。他在看见血的那瞬间,眼睛里有种奇特的光芒,就好像他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雷院长,”护士长敲门后进去,“您要的病历和手术报告。”
  他随意翻了几下,报告上写着突然脑死亡,是病人自身的问题。护士长抬脚想走,她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做尸检?”
  雷院长抬头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闵老师这个心直口快的,干得漂亮⊙w⊙
  第14章 14
  “只有做尸检才行吗?”林天在电话里问道。
  “也不一定……只要能确认真正的死亡原因,就可以起诉了。”律师说道,“您要起诉医生,那就要有起诉理由,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怀疑就行的事。”
  “而且法庭上,非法途径获取的证据,是不能使用的。”
  “我在这方面有相熟的律师,可以介绍给您。”
  “暂时不用。”讲了几句后,林天挂了电话。
  前些天找私人侦探调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他们非法监听了谭医生和副院长的通话记录,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所以林天才会给自己的私人律师打电话,问一下情况。他了解到,通常在医疗纠纷中,病人家属很难胜诉一家大医院。更别提这个家属还因为闹事被关进去了。
  因为傅医生受伤,所有人都忙着谴责医闹,从而忽略背后的原因。甚至有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手术就是傅医生做的。这件事比想象的要复杂,林天想让真相大白,他想要所有人都知道:闹事的人是罪有应得,可恶劣的事件背后,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医师和不健全的医疗制度。
  最重要的是,他想让傅医生回去继续工作。
  挂完电话,林天继续处理工作,有一大堆文件要他过目,要他签字,林天每一份都要检查一遍后才敢签字,他眼睛累得睁不开。
  林天打了个哈欠,他揉着眼睛,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林天的妈妈秦韵的电话,让他回去吃饭。
  “妈,我有工作忙……”“别管工作了,什么时候工作不行。你现在就过来!”秦韵语重心长道:“你爷爷找了大夫,他想着你身体不好,让你现在过来,大夫给你把把脉,开副药好好调理调理。听话啊小天。”
  “……妈。”
  “妈妈担心你身体,听话,赶紧过来。”
  “嗯,”林天垂下眼睛,“我知道了。”
  秦韵不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甚至连他到底病没病都不清楚。
  暮色把地板染成橘色,也让林天的侧脸染上夕阳的光芒。他沉默地发了会儿呆,接着他收起桌上的文件,对秘书交代了些什么。
  司机老吴打开车门,林天弯腰坐了进去。
  “林总,”老吴在后视镜里望着他,斟酌着开口,“我想请几天假,我女儿结婚了。”
  林天还在发呆,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扭头看了他一眼。
  老吴重复道:“我想请几天假,我女儿结婚。”
  “好,”林天应下,“在外地吗?半个月够吗?”
  老吴是林天单独聘请的司机,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不属于林家也不属于公司,林天很信任他人品。
  “够了,”老吴笑起来,四十岁的脸上有了一些皱纹,“谢谢您了。”
  “没事,”林天也笑,“恭喜你了……等等,你在这里停会儿。”
  老吴将车停到路边,林天说:“在车上等我。”
  他去了路边的超市,买了张百年好合的红包和签字笔。老吴看见他拿了一张红包回来,登时胀红了脸,“使不得,怎么能……”“你女儿叫什么?”林天抬头看他,“一点心意。”
  老吴拒绝不了,只好回答他,林天继续道:“新郎呢?”
  他一笔一划地在红包背后祝福道:祝新郎和新娘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谢谢谢谢。”老吴感动得不成样子,林天是他见过最好的上司了。
  林天摆摆手,老吴转着方向盘上了高架,嘴里道:“有了您的祝福,他们一定能长久的,他们谈十年恋爱了……毕业了,就结婚了。”
  十年。
  这个词让林天动容,他由衷道:“肯定可以的。”
  他联想到自己和傅医生,过了十年,他们才终于认识,终于存了对方的号码。可他们之间仍旧有不可逾越的高墙,不仅仅是性向,还有兴趣爱好和职业、家庭。
  林天到了林家,秦韵正在给老爷子做按摩,秦韵道:“爸,我手艺不错吧?”
  “还成,”老爷子道:“比按摩椅好些。”
  “我跟老师傅学了好久的,瀚海说按着舒服,小天也说舒服……这套手法专门缓解疲劳的,我还准备学个别的……哎小天来啦!”她喜笑颜开道:“傻站在门口干嘛,快过来让妈看看。”
  林天走了过去,老爷子虎着脸道:“你妈说她专门为你学的按摩,臭小子,整天还不回家。”
  他看了有些尴尬的秦韵一眼,嘴里道:“爷爷,不赖我,我太忙了。”
  “上次跟你说什么来着?钱挣再多有什么意思,多陪陪你爸妈,多来看我这个老人家几眼……工作放一放,再不济,你还有几个堂哥……”“爸,别说了,”秦韵忙打断道:“小天他也是忙事业嘛,这不是您打下来的江山吗,哪儿能不管呢!”
  老爷子冷哼一声,“忙事业就能不管家庭啊?这年纪了还不结婚,连个朋友都不谈,你看看你都多大了,城安孩子都有了,阳明都生二胎了!连你堂弟暮安都准备订婚了……”
  秦韵赶紧打圆场道:“有了家庭肯定就顾不上事业了,他这不也是为了您吗,您忘啦?小天刚进公司那会儿,您让他好好干,不要让您失望,他一直记着呢!”她扯了扯林天,“是吧?”
  林天“嗯”了一声,脸上笑容有些难以维持了。
  秦韵给老爷子按了一会儿肩,林天瞥见他眼睛闭上了。
  像是睡着了。
  “你爷爷最近就这样,和他说着说着话,他就睡着了。”秦韵手掌在他脸上挥了挥,发现他没反应后,便收回了手。她站起来,“你有多久没回家了?一年?”
  事实上,自从林天搬出去后,他就再也没回过家了。
  秦韵边说边往外走,“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准备要个二胎。我让你爷爷把苏大夫叫来,就是为了这个,”秦韵扭头看他,“你身体还好吗,等会儿也让苏大夫给你把把脉?”
  “我就不用了,”林天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我身体还好,怎么突然想要二胎了?”
  “还不是你爸爸,”秦韵脸上柔和起来,语气埋怨,像在数落一个小孩儿,“我们去吃满月宴,他一抱着孩子就松不开手了,说太可爱了,像天使一样。你小时候他没抱过你,所以我想再生一个,弥补他。”
  林天突然说不出话了。
  “你进去看着你爷爷,我去找大夫问问。”
  “好。”林天点头。
  老爷子没过一会儿就醒了,他一醒来还在问:“我怎么睡着了?怎么不叫我?”
  林天坐在他身旁,老爷子道:“苏大夫来了,你去找他把脉没有?”
  “找了,”林天点头,手掌盖到老爷子的手背上,“他说我身体很好,所以也没开药。”
  “身体好就成,”老爷子点点头,他打了个哈欠,“最近我老是犯困,年纪大了,走吧,陪我出去走走。”
  上年纪的人,最缺的是关怀,在这一点上,他们家的人做得很好。
  林翰海到饭点才赶来,没和林天说一句话,扭头和秦韵咬耳朵:“大夫怎么说?”
  秦韵抿唇笑着,“他给我把了脉,说有一定风险,但是可以试试。”
  林天心想,他可能即将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从林家出去,他正巧碰上驱车回家的林阳明,两辆车擦肩而过,林阳明森冷的目光穿过车窗,落在林天身上。
  林天回到公司,继续做没做完的工作。快十点时,保安来查楼,林天才拿着文件回家。
  他已经快半个月,没和傅医生联系过了。
  从泳池起来,林天冲了个澡,穿了个裤衩就窝到了床上。他的卧室非常大,一侧是床,一侧是漆成湖蓝色的一大面墙和壁炉,房间里有个螺旋式楼梯直达二楼,那里有一间颜色糜烂的娱乐室,和一间隔音一流的影音室。
  林天有时候就会在昏暗的影音室里放着电影,然后替自己解决生理需求。
  大刚来过一次,说不拿来开派对太可惜了,他甚至还想在林天这里办一张游泳卡。
  他的房子在市中心地段占据了约一千平方米的地,而这么大的房子,就只有他一个人住。他从不会邀请人来家,但是每逢节日,林天会花一天的工夫来把家里装扮得如同有很多人一般。放着热闹的音乐,在屋顶上牵着数不清的彩灯,林天睡在暖茸茸的地毯上,让迷蒙的灯光扑到脸上来。
  一闪一闪的彩灯,让他关掉的眼皮也会似有所察,不自觉地颤动睫毛。
  每当他一个人时,他都会想着要不要去找个人过日子算了,但最后他都会想到傅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