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
  满月酒自然是要做的。只因朝事上, 数千的倭寇驾驶百余战船大举入侵台州,朝廷要调兵,卢信良便又忙碌起来。这满月酒自然是一拖再拖。终于,真正抽出闲暇,已经是孩子满两个多月了。
  这天, 锦绣拿出往常所穿的旧衣服裙子,对着镜子比来照去。她发现,这孩子一生完没多久, 原先的裙子衣服都还穿得, 只是腰身胸围臀部丰满了些,脸也圆润不少,并没有春儿之前吓唬的那么夸张,说什么水桶腰西瓜肚。
  “小姐您这是天生丽质!”春儿说。锦绣笑。春儿又道,“再者说,像您这么束腰勒自个儿的, 又是一日只吃两餐的饿自己,它能不瘦吗?——小姐,不是我说,这‘好美之心人皆有之’, 可您也不能这么苦你自己啊!”春儿说着说着, 锦绣让她去拿束腹带,春儿拿了,正给她束,锦绣嫌勒得还不够紧, “你使劲儿!再使劲儿啊!”
  春儿终于忍不住叹道,“小姐,您是为了姑爷吧?怕姑爷觉得不好看,才这么折磨自己?唉,想想也是,女为悦己者容嘛,只是,你这样子,春儿看着好生心疼呢!”
  锦绣立马板起脸来,“没得扯淡!”她啐道,“什么‘女为悦己者’?我这是女为己悦者容!——倒不过不行吗?呵,春儿我且问你,你觉得一个女人想把自己变得光光鲜鲜,漂漂亮亮,真的只是为了男人?”
  “……那要不然呢?”春儿一脸懵怔。
  锦绣摇摇头,嗤地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因是台州倭寇入侵,那边战事吃紧,正好北边该休战的王翰会被调京回住几日。傍晚,锦绣和卢信良便商量着宴请满月酒的事儿,锦绣说,“这王翰王将军自然是要请的!以前,他和我关系不错,如今,我既生了孩子,合着谁可以不请,但是他不能不请……”意思是非请不可!
  卢信良不说话。
  “问你呢?”
  卢信良还是不说话。
  “诶?我说相公你杂回事儿啊?——怎么了?到现在,这老陈醋都还没过期啊?”
  锦绣便不理他,只让丫鬟去叫个小厮过来,窸窸刷刷写了帖子,就要让小厮送到王翰在京都的府宅。
  “——不准你请他!”
  他终于站了起来,并目无表情,一把夺过锦绣手里的帖子,声音淡淡,微扯了个高傲冷笑,“我这意思,谁都能请,就他不能!”
  “为什么?”
  “不为什么?”卢信良抬起下巴,依旧静默,高冷。
  锦绣终于也笑了,“哟!还不是那一坛子的老酸醋?”
  她把卢信良咂舌瘪嘴的讽刺外加数落,“我说你也算是个君子?想当初,你要死要活的时候,是谁说什么‘为夫只有把你交给他我才放心’?是谁,又说什么‘去找他吧,为夫这就跟你写一份和离书,我只要你幸福’——白眉赤眼、死皮赖脸一大堆,合着,现在你不求人家了是吧?——是啊,你现在,你卢大相爷的首相之位是坐稳坐踏实了,您不求人家,可是,按你们那些老圣贤的话,你知道你这种人叫什么吗?”
  卢信良脸难看得吓人。
  “——叫势利小人!叫过、河、而、拆、桥!”锦绣声音一顿,抑扬顿挫。
  卢信的脸,就更更难看了。
  .
  将近十一月的天气,气候越发转寒。首相府邸要给女儿做满月酒,前来逢酬宾客自然众多。阳光照人,枫红似火。宴席在正院举行。
  卢信良最后到底没能说得过锦绣,就算再不愿意,再憋着一股子火大,那仇敌般的男人王翰还是来了。
  他依旧是数年前的那个样子,身材魁梧高大,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他一进了门,便将身上的披风外套摘了往随从手上一扔,笑着对锦绣说道,“好啊!你这小冤家!算你还有点良心,谁家的女儿出生做满月酒我王翰可以不来——但是这儿,我就是打千山万水,也是要奔过来的!”
  锦绣感动得不行,说,王将军怎么还是以前那样,身上哪哪都好,就是有时候仍旧跟个小孩子似的。
  王翰便说,“像小孩有什么不好?证明我年轻!”
  锦绣也就更笑了。
  那天,府邸高朋满座,鞭炮丝竹,却是真正热闹。锦绣穿了一件玫瑰紫的貂毛皮袄,搭一条洋红棉绫凤仙裙子。绾了十二鬟,头插一支白玉凤头簪,远山眉,额间点一颗水滴状花钿。谁都没有想到,出了月子后的锦绣反而比以往更漂亮,更风采迷人了。她以前名声不太好,但是,嫁给卢信良后,夫妻两琴瑟和鸣,恩恩爱爱,谁都无不开始怀疑这锦绣还是不是原来的锦绣了?她老娘和父亲陈国公自然也来了,诸多事情,暂且不提。
  最后,奶娘把女儿蛮蛮喂奶之后送到锦绣手里——是的,女儿的小名叫蛮蛮,是锦绣取的,就跟她老娘当年随便胡乱给她取名字一样,见她长得又壮又能吃,便索性“蛮蛮、蛮蛮”的叫了。
  蛮蛮抱来之后,很多人都要看首相家的大小姐,小奶娃似乎天生的喜欢这些热闹场子,平时贪嘴,现在一双眼睛却骨碌骨碌睁得溜圆,不停地冲那些人笑。
  有人说,“这小姐,一看就是个福相!”因为她胖。
  又有人说,“好像翻版的首相大人啊!尤其是这翘翘的鼻子和那小嘴巴……只是,像发福的卢相大人……”
  也是说奶娃儿胖。
  卢信良笑道,“呵呵,胖点好,孩子胖点才健康……”
  最后,正当锦绣抱着娃,该轮到去王翰那席上敬酒的时候,锦绣刚要说,“王将军——”
  她脸上笑吟,朱唇齿启,突然,一只大掌往她身侧腰间一搂。“王将军——”
  卢信良走了过来。故作气定神闲又大方地,手举着盏红釉描金的喜字杯,嘴角微微翘着笑。“王将军——”
  他一顿,又说,“拙荆以前和将军听说交情匪浅,数次,拙荆也承蒙将军你的关照……咳,你是知道的,拙荆以前性子活泼开朗,有些时候细节上粗枝大叶也没个在意计算,但是王将军,你看,现在拙荆已是本相的夫人了,所以,这有的时候……”该避嫌就得避嫌!
  锦绣感觉快要给卢信良气死了。
  “说什么呢?酒喝多了是不是?”她把卢信良搂在腰上的手使劲往边上蹭,“酒喝多了就去醒一醒!”
  她脸红耳赤,又要给王翰不停赔着笑,小声小气又说,“你吃什么醋?——你没见人家夫人正坐在这里吗?少丢人!当人家还惦记着你老婆呢?——别往你自个儿脸上贴金!”然后,又是使命挤出一个笑,“王将军,你看……我这相公不胜酒力,一喝多起来就开始胡言乱语,瞧他还是一国首相,您别介意啊!”
  又问,“诶?这就是尊夫人吗?长得可真端庄漂亮,请问夫人的尊名芳姓?王将军,如今娶了妻怎地都不知道介绍介绍啊?”
  王翰立即站起身来,手也举着个杯子,“呵呵,霏霏啊,你这嫂嫂不太会说话,人又老实,我就帮她回答了吧,她是某某……”就那样介绍一通。
  彼时的气氛场景尴尬而微妙。无数双眼睛射过来。
  有知道内情的人,谁不晓得当年这王翰追首相这夫人叶锦绣追得厉害。
  卢信良那一脸的沉冷如水,还要拼命维持着脸上的云淡风轻和君子仪态……
  很多人都在暗地里偷偷好笑。
  王翰的夫人贾氏的确是一个端庄貌美看着又贤惠知书达理的好女人。她相公和锦绣的过去,也是略知一二。不过,却是比卢信良显得大气多了,没有吃醋,并且一副很开明的样子,“其实,很早就想瞻仰瞻仰卢夫人的风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起来,当年幸而我相公和夫人的那桩姻缘没有完满,要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