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张峦摇摇头,目露思索。
  他暂时还想不透,即便有些许猜测,也无法确认。
  但不必他们多想,答案很快便自己找上了门——
  次日清早,邓家来了人。
  来的是邓誉的母亲,邓家太太蒋氏。
  邓太太带着补品,是为看望张眉寿而来。
  她先被请去了海棠院,由宋氏陪着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转到了张眉寿身上:“蓁蓁丫头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怎也没个人跟我知会一声儿?若不是誉儿跟我说起,我怕还不知道呢!”
  “左右是虚惊一场,既没烧着也没碰着的……还叫邓淑人特地跑这一趟。”宋氏应付着,心里很吃惊邓太太今日前来。
  蓁蓁的事情,家里下了明令不许说出去的,就连上门的大夫都守口如瓶,她只跟隔壁王翰林家的太太提过一嘴,邓誉是如何得知的?
  “什么淑人不淑人的,那是外人叫的,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啊?”邓太太嘴上说着,心里却十分受用。
  邓誉父亲邓常恩不过这两年刚爬上了太常寺卿的位置,妻凭夫贵,她这三品诰命夫人去年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呢,人已然飘得走不动道儿了。
  宋氏闻言只笑笑。
  她与邓太太本是同乡,同为苏州人士,同为商贾之女。但小有名气的蒋家跟树大根深的宋家远远不能做比较,后来蒋家又因做生意不地道,黑心欺客,商号早已败落不堪。
  故而幼时,邓太太不过是宋氏众多拥簇者中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只是缘分巧妙,二人各自嫁人之后,爱钻研旁门左道的邓常恩攀上了当朝大国师继晓,被引荐入京。
  多年未见,邓太太一口一个故人重逢,宋氏却想了许久才想到她究竟是哪一个——且若不是她下颌处的那颗大黑痣过于显眼的话。
  宋氏在京中也寂寞,邓太太屡屡登门,二人在外人眼中颇为交好。
  张眉寿三岁的时候,邓太太提起了结亲之意。
  宋氏本不想答应,却又不好拒绝,但张峦却说邓誉那孩子聪慧仁厚,确是个好苗子。
  宋氏仍没松口,直到张眉寿四岁那年,皇帝选秀,选了一批美人入宫……却听闻这些个美人大多都遭了宠冠后宫的宁贵妃毒手,如此这般,凄惨地很。
  为防外戚专权干政,大靖朝从祖上起便立有祖训——宫中选秀,出身权贵之家者不允参与,更不可由大臣引荐,而是由使臣从民间各地选看样貌品行上乘、身家清白的适龄女子,筛选入宫。
  宋氏想着,像女儿这般五官长相不俗,又聪慧机灵的,再大些若定不下亲事来,皇帝一句选秀,停止嫁娶,那该如何是好?
  皇帝性情古怪,喜好方术丹道,又有一个年老色衰却仍然骄纵跋扈的宁贵妃把持后宫……说是进宫享福,却是实打实地跳火坑,还是一旦跳了就爬不出来的那种。
  宋氏思来想去,又见邓誉那孩子越发顺眼,终是答应了,便由彼时还不曾疯癫至此的张老太爷出面订下了这桩娃娃亲。
  原本也算好事一桩,可这两年邓常恩爬得高了,昔日被人看好的张峦却仍只是一个国子监学生,半步都没往前迈,邓太太的态度就渐渐有些值得玩味了。
  单是登门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此时邓太太提出要去看看张眉寿。
  宋氏忙道“不必如此麻烦”。
  她还不确定邓太太是否知道蓁蓁的腿出了毛病。
  邓太太闻言眼光一闪,也不执意去看。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邓太太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前,连连夸赞宋氏发间的那支紫玉雕云纹玲珑簪子十分好看。
  宋氏了然于心。
  “福云,去将另一支取来,给邓淑人戴着玩。”她对赵姑姑吩咐道。
  “这怎么好意思……”邓太太佯装推拒。
  宋氏笑了笑,道:“这有什么,难得淑人喜欢,本该送一整对儿的,只是这支我戴过了,便不配了。”
  邓太太接过赵姑姑奉来的锦盒,一边交给丫鬟,一边笑着道:“既然姐姐这样说,那我就收下了?”
  宋氏笑了笑。
  不是都已经收下了吗?
  她让人将邓太太送出海棠居。
  赵姑姑有些气愤地道:“这邓家太太,如今好歹也是个三品诰命,怎么还是如此不上台面?回回来,回回顺太太的东西,这些年来都不知顺了多少件儿了!”
  还专挑贵的‘夸’。
  宋氏冷笑道:“自幼穷怕了的人,可不就这幅德行么。”
  她自幼生在富贵窝里,从不缺珍贵首饰,对于这些东西并不看重。起初邓太太使这个招儿,她并不放在心上,后来使得多了,她才开始觉得烦了。
  “若不是蓁蓁的事情……到底是瞒了她。”但不瞒行吗,就她那张嘴,和那些山路十八弯的心眼儿……叫她知道蓁蓁的腿不能走了,还不知要如何呢!
  宋氏半点不愿意听别人嫌弃议论她的女儿。
  她女儿好好地,总会恢复的!
  宋氏将发间的那支簪子拔了下来。
  “放着吧,日后都别拿出来用了。”
  省得回回见,回回心烦。
  偏偏这时有丫鬟进来传话,说是王家递了口信儿过来——那位收了王守仁做徒弟的无名高僧云游去了,寻不到人。
  自然也就没法子帮张眉寿“驱邪”了。
  这两日一心将希望寄托在此的宋氏不免着急起来。
  “太太,其实……”赵姑姑在一旁欲言又止。
  “你若有什么法子也说出来听听,吞吞吐吐的作甚?”宋氏看着她道。
  赵姑姑又顿了顿,就在宋氏快要耐不住性子的时候,终于才开了口。
  第14章 “做人情”
  “要不要让苗姨娘去给三姑娘瞧瞧……”赵姑姑既开了口,便劝道:“苗姨娘那一手祖传的医术,似乎比外头的郎中还顶用呢。”
  宋氏的脸色已经沉到了极点。
  她最是厌烦听到苗姨娘三个字,赵姑姑岂会不知。
  但宋氏也明白,赵姑姑是为了她的蓁蓁考虑。
  她想到当初张老太爷刚闹着要做道士的时候,张老太太被气得中了风,大夫都没办法了,苗姨娘几针就给扎回来了,老太太脸也没歪嘴也没斜。
  只因苗姨娘只是个姨娘,又被宋氏针对多年,足不出院门,所以她会医术这件事情很少会被拿到明面上来说。
  此刻若不是赵姑姑提醒,宋氏根本记不得了。
  见她脸色虽不好看,嘴上却并未出声斥责,赵姑姑松了口气,心道太太还是分得清利弊的。
  “不必太太见她,奴婢将人直接请去愉院便是了。”赵姑姑适时出声。
  宋氏抿紧了唇没说话,权当是默认了。
  ……
  愉院里,阿荔正跟张眉寿禀话。
  “阿蜜跟疯了似得,听说二太太要将她发卖出去,一直嚷嚷着要见二少爷!不跟姑娘求情,还想着要见二少爷呢——姑娘可知道这是为何吗?”阿荔怕张眉寿整日呆在房中觉得无趣,想逗她开心,就故意卖关子。
  张眉寿配合着问:“为何啊?”
  阿荔往前凑了凑,声音小小地说道:“因为她说二少爷答应了要收她做通房丫头的!”
  张眉寿噗嗤笑出了声。
  张义龄今年才七岁半而已,就想着收通房丫头了!
  不过想到他五六十岁的时候,竟跟着儿孙一起逛青楼的丑事,张眉寿也就理解了……
  她那时听说之后,气得脑子发昏,觉得二堂哥一家给她丢尽了脸面。
  当然,后来的鹤龄和延龄也好不到哪里去,看来这大多得益于张义龄从小给予的耳濡目染。
  所以,这一回她不仅是自己要离这些糟心又恶心的人越远越好,还得将鹤龄两个人及早从坑里给揪出来。
  “这样的事情,也亏得她能喊出来,可不是疯了吗?”阿荔啧啧道。
  “那就成全她。”张眉寿吩咐道:“就将她送去大伯母那儿吧,咱们就当做个人情,成全她跟二哥了。”
  阿荔微微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自家姑娘。
  这哪儿叫成全,这分明叫……恶心死大太太不偿命啊!
  但她好想看大太太被恶心到的样子怎么办?
  阿荔兴奋地拍了拍胸脯:“姑娘放心,这件事情包在奴婢身上。”
  张眉寿笑眯眯地点头。
  阿荔当即退了下去,换了阿豆进来伺候。
  张眉寿求着宋氏让阿豆回了愉院。
  倒非她多么重感情,只是与其让信不过的人伺候,倒不如选一个知根知底的。
  而且经此一事,阿豆必然会更加谨慎,做事更加用心写。
  但同时,不罚不足以让其他人引以为戒。
  所以,昔日的一等丫鬟阿豆,现在成了二等丫鬟。
  阿荔则被提成了一等丫鬟,贴身伺候张眉寿。
  一等丫鬟阿荔神气扬扬地唤来了一位粗使婆子,押着阿蜜就往大房去了。
  大太太柳氏正在待客。
  邓太太出了海棠居之后,便被请到她这儿来了。
  近年来,因为张彦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做侍读的缘故,邓太太跟柳氏的走动颇多。
  邓太太内心有些看不上只有个区区五品敕命的柳氏,毕竟她可是堂堂三品淑人呢——
  可是,她出身寒酸,连大字都不识一个,邓常恩虽官拜三品,到底又是靠得旁门左道,故而那些真正有脸面的官家太太们都不甚乐意与她深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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