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贺晓燕说的话是语气冲归语气冲,但却说到点子上了。文工团也不是什么清闲衙门,不想来竞争那天天往这里泡干嘛呢?
  乔乔却不急不恼 依旧诚恳地说:
  “大家一起再琢磨琢磨怎么样?我们现在都还没看到崔主任的剧本,先留下来都尝试几次,选出更适合的人,不是更好吗?”
  “我相信,崔主任从那么多人种选出我们几个,那我们肯定都能胜任这个位置,那就看我们谁更适合这个剧本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崔唐甚至没有把剧本拿出来,就要赶人走了。
  崔唐似乎也是才想起来这回事儿,连一次排练都没有过,他就要定下人选了,未免有点不太专业。清清嗓子当做掩饰,不去承认自己过度的热情和武断。
  倒是吴红先发话了:“说得对,要不我们都留下来?先看看剧本怎么样吧!”
  崔唐也点头了:“那行吧。剧本就在楼上,你们今天排完,就选人了!”
  “哪有今天就能排完的道理?我们有五个人呢!”
  孙永芳小声说完,在她身边的周茜拽拽她,眼神示意后,两人一同转移视线,并闭上嘴。
  乔乔却已经听见了孙永芳的话:“永芳姐说得对,至少要排到明天吧?”
  崔唐看了眼孙永芳,对方战战兢兢的样子同时也让乔乔暗暗疑惑。
  “那行吧,就先排两天!两天时间也够你们分出个高低了!哼!”
  最后,崔唐还是让步了,却将话说的极为刻薄,甚至还是看着贺晓燕说的。乔乔来到文工团至今为止,还是第一次觉得有这么讨厌的人,更加怀疑其他女孩对他的顺从,是否来自正常的上下级关系。
  崔唐对她是什么意图?和那些女孩又是什么联系?
  *
  样板戏以“八大样板戏”为名,全国内的这几代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都能开口聊几句剧情,开口唱几句词。样板戏当然不止八个,只是几十部里这八部最有名,也最深入人心。
  崔唐的这个创作无非是编了一个融合了各个样板戏的“新剧本”。先以《红灯记》和《龙江颂》为开头,随后依次上演《沙家浜》与《智取威虎山》,再回归《杜鹃山》,甚至最后一段还有点《平原作战》的影子。名气最大的“红白”二剧倒是幸免于难。
  这样丰富和跌宕起伏的剧情,也不奇怪能容纳舞蹈队声乐队器乐队三个分队的部分人员了。不过,这样的剧本为什么找她们几个?这的容载量看起来都已经是要上独舞或者她们其他的分队中独唱独奏的级别了。备选到的五个人却都只是第二级别,比如领舞的乔乔。
  乔乔倒是还另外注意到,按理来说,这种大杂烩的剧情是很难融合好的,崔唐倒是意外地写的还不错。乔乔确信这个崔主任确实有两把刷子,也确信了他怀有别的心思。
  问题就出在这出戏的开头,实在是让人出乎意料。
  女主“青草”开头就被伪军按倒在自家的炕上,撕碎衣服差点被欺辱,被破门而入的亲大哥救下,两个男人木棒对枪,硬是伪军先被打死了,青草的大哥自然也不会毫发无损,到底还是受了重伤。
  他和青草来了段凄凄惨惨的兄妹唱段,这才咽了气。青草的糊涂爹娘却容不下这个害死儿子的女儿,就要逼他离开,青草随后来了一段雪下独舞,之后上山投靠了土匪。
  乔乔看见剧本上专门被勾画出来的“撕碎衣服”,以及旁边加重标记的红星后,就隐隐感知到了什么。
  撕碎衣服?就算有类似的桥段,也断断没有这样还原设计的露骨舞台。怎么可能被允许上演呢?
  她立刻掩饰掉下意识皱起的眉头,抬头向另外几个人看过去。
  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做特别的反应。
  乔乔甚至还专门细看了贺晓燕的神情,期待她能带来一些变化。她如今已经知道,贺晓燕虽然长相和卫婷婷相似,都是甜美秀丽的模样儿,但脾气却更与左莉莉接近,颇有些暴脾气。
  贺晓燕却也没有对撕碎衣服那点表示质疑。
  乔乔并未因此而安慰自己没什么,反而更觉得其中有古怪。
  “看的怎么样?”
  崔唐在台上转来转去,不时地就转到她的身边。乔乔按耐住内心的疑问,笑得喜悦,开心地说道:
  “很流畅,也很有戏剧冲突!”
  乔乔看向崔唐的眼神都含着些许崇拜:“我都不敢相信,自己出演这样的一部大作品!”
  崔唐对小美人儿的高度赞扬当然是十分受用,立刻道:“那你……”
  “可是我不会唱歌啊!”
  乔乔敢说完,就看见崔唐指着其他女孩说:
  “不需要唱成什么样,能在调子上就行!周茜虽然在器乐队,但她以前在舞蹈队待过一段时间,只是跳的一般,但能跳就行!孙永芳小时候练过点舞,吴红和晓燕唱跳舞都行!”
  乔乔表面上耐心听崔唐说话,脑海里也没有遗漏掉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信息:
  崔唐居然和另外几个人这样相熟!不仅是以前在哪个分队也知道,甚至还知道小时候学过什么才艺?这分明是老久的交情了!
  所谓的大型新型节目的女主角的选人,到底是怎样的指标呢?
  她面上却是笑语盈盈:“那让吴红姐来不就行了?”
  吴红练练推脱,摆手道:“我算是什么都行啊?我是都会一点,但都不精通!”
  崔唐也附议道:“而且吴红的年纪大了点,这次的女主需要个年轻的女孩子。如果你们年轻的不行,那再说!”
  “青草”按照剧本里给出的信息,的确该是十几岁的女孩子,从出场到历练种种后最终也不过二十来岁。吴红今年却都已经二十三岁了,明年就是二十四,距离离开总政文工团也没有多长的日子了。
  周茜和孙永芳则都是二十岁,贺晓燕十八岁。
  乔乔于是笑着转而看向贺晓燕:“要年纪小的话,晓燕不是最适合吗?”
  “晓燕确实都还行,但是……”
  贺晓燕插嘴道:“我也觉得我行!”
  崔唐的脸色像是转眼就要生气,或者说是已经生气了。吴红却在这时出来,轻声道:“崔主任选择我们,本身就是要我们竞争的,都想参与是正常的!”
  乔乔敏锐地发现,崔唐在听完这段话后有一瞬间的愣神,就好像被吴红提醒了什么一般。
  崔唐轻咳几下,随即大声说:
  “……对!你们要竞争!必须要好好紧张!我不会给你们放水的!”
  她忍不住腹诽:全程就你崔唐一个人见了我换上这件训练服就要选我好吗?
  贺晓燕却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吴红就在这时又说了几句俏皮话,孙永芳也应和了几句,气氛就暂时回暖了,结果崔唐马不停蹄地就要找人上来试戏。
  “剧本都看过了,那就选一段开始吧!嗯,就开头那段吧!”
  乔乔不着痕迹地把视线从剧本上移开,默默看着崔唐把一个厚垫子扔到台上,自己坐在一旁:“我是不演戏的,所以你自己演吧!”
  甚至不是说“你们”而是“你”。
  崔唐只看着乔乔一个人说:
  “你自己来演那段戏吧。”
  什么戏呢?
  就是“青草”被伪军狼狈地按在炕上,衣裳已经被撕成一道儿一道儿粉碎不堪的破布条,七零八落地掉在炕上和地上。这时的她需要是近崩溃极度恐慌,还要不忘记对伪军的愤恨厌恶。因为“青草”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同时怀有坚毅果敢的一面。
  虽然年纪轻,但人格已经初具雏形,以后的经历就是一个人格渐渐完善的过程。
  如果只是一般的试戏,乔乔不会拒绝。本身情感表达和对舞台与角色的理解就很重要。但是从被崔唐选进来开始,没有一件事是让乔乔安心放心的。现在让她直接在这个厚垫子上自导自演一出收到欺辱的戏码,又怎么可能平静接受?
  “我……”
  众人都盯着乔乔,崔唐又添了一把火,眼睛里熊熊燃烧兴奋渴望的火焰:
  “跳舞唱歌都不是最重要的,演技!演技才是戏剧的关键!”
  乔面对这样颇有点亢奋的崔唐,却镇定地眨眨眼,轻声反问对方:
  “大家的演技都很好吗?”
  “好啊!她们几个演啥都像!”
  吴红却再次截断崔唐的话,只是笑着说:
  “崔主任对我们还是太关爱了,总鼓励我们!我们又不是大明星大演员,哪有什么演啥都像的说法?”
  乔乔点头表示同意:“我也觉得,崔主任对我们太关爱了。”
  “永芳!你来试试!”
  崔唐看乔乔没有上来的意思,心里虽然痒痒的不行,但是想起原本的计划后也只能忍下来,暂时放过这个乔乔,转头去喊孙永芳。
  孙永芳被点名,倒是没拒绝,自己就过来躺在垫子上,闭上眼睛。
  在周围寂静如深夜,只有呼吸声的环境里,孙永芳先是慢慢流下一滴泪,然后浑身颤抖起来。
  乔乔也的确被这一幕惊艳到了,虽然她对孙永芳没什么感觉,更没有交情。甚至在她的角度看来,至今为止孙永芳所证明的自身的存在感并没有贺晓燕吴红高,也不如周茜,但此刻也得承认她演的很好。
  存在感只需要一个瞬间就能得到,更别说是一个优秀的舞台。
  孙永芳没有停止身体的颤抖,但同时不断挥舞起双臂,然后站起来,做了一个舞蹈的动作,类似于挣扎,最后却又跌回到垫子上。
  大家都能看出来,这是从伪军的手上挣脱失败了。
  乔乔随即就看见,孙永芳主动扯开自己的领子!
  她倒是没扯的太过,但是锁骨确实露了出来,还要更低。整个人接着做了些奋力反抗的动作,却都是用舞蹈动作表现出来。
  之后,孙永芳还跪倒在地上唱了一段词,也是耳熟能详的样板戏唱词。
  表演结束后,乔乔都忍不住给孙永芳鼓起掌来:“真好看,我也被感染到了!永芳,你好厉害啊!”
  崔唐的情绪也很高昂,听到这话立刻道:“那你……”
  乔乔随即大声道:“我觉得,永芳表演的就很好啊?不如就让永芳来?”
  孙永芳离开垫子就坐回去,左边是吴红和贺晓燕,右边是周茜,都没特别的表示。她自己也没多说什么,反而是听到乔乔的真心夸赞后有些惊讶。
  崔唐则有些扫兴,还有点焦心,音量也大了不少,响彻整个礼堂:
  “你就没点胜负欲?你不为自己争一争吗!多好的机会啊!”
  乔乔好像被他的语气吓到了,难过地低下头。明明是明眸皓齿的美人,表现的却很不自信,好像浑然不知自己有多漂亮,两者结合在一起就是一种特别的美感。
  崔唐虽然急了,但反而被她的美态再次吸引到,也感觉更可惜:“你就说说,你要不要演?!”
  “我想……但我没信心……”
  “那就是说,你想演了!?”
  乔乔微微抬起头,见到崔唐更加振奋的神色,轻声道:“我想。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演……”
  这句话一出来,崔唐和其他几个女生交换了一遍视线,他们都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许久未定的某件心事就在刚刚尘埃落定了一样。
  乔乔刚才展现出的态度,让某一件事尘埃落定了。
  “行,那就定了。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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