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其中一个穿桃红色衣裳的长了张圆盘脸,和早上太阳能拼一拼的红光满面,笑吟吟地说道:“咱们这想着阮家搬来好些日子,都是邻里,咱们也没来瞅瞅。听说是从大舆镇来的,哟,看看这哥儿通身的气派,可真是呢。”
  “是啊,比起逸哥儿来也不见得差呢。”另一个穿着灰绿色衣裳的抿着嘴应道。
  陆追并不吃她们这套,反而觉得那桃红灰绿看着闹眼睛。他一眼就知道,这两个不过是跟着秦氏来的,也不答话,只对着秦氏说道:“叔父仍在卧床,若是有事,我代为转告便是。”
  秦氏听了这两个村妇的话,在旁冷哼一声:“我们逸哥儿能是随随便便就来个人比得了的?”
  她趁机扫了一眼院中,见阮澜正坐在石桌上吃着包子,有滋有味的,竟连抬眼看自己都不看。
  她这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的:“阮阮啊,怪不得昨日不要我家的饼,原来是自家有了。”
  她这话说的另有所指,稍微有心些便能听出来。那两位村妇看好戏似的,抻着脖子撇着眼睛,也朝院子里看去。
  可惜阮澜不是原主,她心思原本就不在秦逸身上,如今秦氏这话说出来,她的第一反应以为她说的就是吃食,心里还觉得挺奇怪:我这是肉馅的,你那个是韭菜馅的,能一样吗?!
  阮澜抬头看了秦氏一眼,假笑了一下,接着低头吃包子——反正我是哑巴,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回你的。
  秦氏这就又被憋了一口气。
  她不喜欢和阮澜说话,从阮澜还小就是。
  在她眼里,阮澜性子软,不论什么都不太分辩,甚至比不上阮娄家的那个闺女。每次见面就知道笑笑笑,更别提无论自己说些什么都像石沉大海了似的,吃亏了也还不了两句,压根就不是当家的料。
  正因如此,秦氏不喜欢阮澜,每每见到她都觉得晦气。若不是看在逸哥儿对这丫头上心,两家又有个似在不在的婚约,她可是连理都不想理。
  秦氏没法子,只好转头对着陆追:“嗨,幸好这家里还有个全乎人,不然一个卧床一个哑巴,说都说不清楚。就是没想到啊,如今阮家竟然还能多养个闲人,倒不像没银子还不起的模样。”
  因着她平日在村子里霸道惯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也丝毫不担忧会说到别人的心里去。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追有些不悦。
  秦氏显然没看出来,即便看出来了也不耽误她讽刺两句,毕竟这村子里可是她横着走,这便说道:“我是听逸哥儿说了一句什么表亲,又正好去了趟大舆镇,恰巧遇见阮家老二媳妇聊了两句。你们猜怎么着,她都没听说这儿还有个表亲呢。”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陆追,那眼神不甚和气,甚至带了几分轻慢在其中:“可别是什么龌龊东西,跑到这里藏着躲着。”
  陆追按着心头的那股浊气,和颜悦色的又说了一遍:“这位婶婶,我外祖母与阮澜的外祖母乃是亲姐妹,并未与阮家亲眷见过。”
  秦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仍在那儿只管自己吃的阮澜,冷哼一声:“说来也好巧不巧。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怎得到了这儿就反一反了?莫不是存了什么心思?”
  说着,她又摸了下自己头上的簪子。
  秦氏喜欢摸头上的簪子,这动作总能引着人去看她的首饰。这是她骄傲的一部分,好让人看看自己的家底儿,想想自己的爹是哪个,说话的时候好心里有点数。
  她见陆追没答话,自己倒好似想通了似的。
  可不就是,说来阮家虽然落到如今的地步,可仍有个瓷窑仍有个老宅啊。更别说阮家这些年下来,怎么可能没留点东西?兴许只是如今不敢说罢了。如今听着阮钧怕是没多久活头了,这时候把阮澜着小丫头弄到手,这些东西可不就都跟着走了?
  这么一想,这突然出现的远房表兄倒真是有点心思。
  秦氏如意算盘打得精,妻不妻的先不说,自家不是和阮家有个婚约吗?那这些东西原本就是自家的啊!
  这么想着,她看陆追更不顺眼,想着要挑拨关系,便转头对那两个村妇说道:“如今这些小丫头最容易被脸骗了。你们还记得不,那个刘家的小丫头不就是被城里人骗了?还说是远房表哥,其实就是个好赌的,还把她卖了还债呢。人啊,看着好头好脸的,不准是什么烂东西。”
  那两个村妇看了陆追一眼,跟着应和道:“是啊,如今那刘珠丫头哪里还有人愿意看一眼的,年纪也不小了还在家里待着,许也许不出去。”
  陆追听她们所言,眉头蹙起,刚要说些什么,就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陆追转身,阮澜塞了只碗到他怀里,示意他去吃饭,而自己则走到秦氏面前,胡乱比划了一阵。
  秦氏哪里知道她在说什么,只笑:“阮阮,你这么比划,咱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阮澜叹了口气,跑到厨房里,塞了个食盘给秦氏,上面放了三个肉包子。之后也不等秦氏问话,拉着她一路走到会客小厅门口。
  阮澜给秦氏推开门,示意她进去,又递给她一张纸条。
  做完这一切之后,阮澜又走到门口,把门一关,把桃红灰绿两个村妇关在了门外。
  她再次坐到陆追对面,耸了耸肩,夹了一块咸菜放进嘴里——唉,女人的事情还得靠女人来解决啊!
  第十九章
  那头秦氏像个丫鬟似的被阮澜塞进了房里,翻手一看字条上写着:“包子是给我爹的,屋子里有老鼠,劳烦秦姨帮我看顾,多谢。我这就去叫我爹,稍候。”
  听闻有老鼠,秦氏小心翼翼的四处看了看,一时间觉得那地上也脏桌上也脏椅子上更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上端着那被烘的热腾腾的盘子放也不是,不放又觉得有点烫,只好两只手颠来倒去。
  正待她候的心焦想要一走了之时,阮钧推门进来了,秦氏一脸不耐:“阮钧,你家这丫头……”
  阮钧乍一进来并未听清她说什么,便主动开口招呼了句:“阮阮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你端饭进来?快快,嫂嫂,快放桌子上,免了烫手。”
  知道烫手还让我端?!秦氏心里想着。怎奈被阮钧先抢白了一番。
  她嘴角抖了两下,把盘子往桌上一搁,开口道:“阮钧,你这身子可好些了?”
  阮钧咳了两声,说道:“被窑子里的火呛着了,不是大碍,比之前已好多了。前两日秦兄来探我,如今又劳烦嫂嫂。”
  他说着,陆追进门送了茶,又退了出去,留下厅门未关。
  阮钧这么说,可秦氏看他面色却是不信,心想这阮钧果然活不了多久。
  她斟酌了一下,问道:“方才那个,我听逸哥儿说是什么远房亲戚?”
  阮钧从桌上拿了茶碗,抿了口水,是温的,想来在外面凉了些时候:“是。是阮澜娘家的亲戚,姓陆名己安,倒是个心细的孩子。阮阮并不晓得如何做活,这些日多亏了他在。”
  秦氏厌烦听他满口都是夸这小子,说道:“阮阮这孩子也是命苦的,自小就没了娘,我也是将她当女儿似的看,可谁知道今年偏生出了这茬子。可这都不碍事儿,咱们阮阮仍是有个好爹,将来的日子想必也不会苦。”
  她是在试探阮钧还有没有家底儿,可在阮钧耳朵里,这是在推脱当年的婚约。
  因着今年的事儿,阮钧心知再与秦家攀亲家有所不妥,虽然秦楚周定然不会反悔,但阮钧哪愿意这般占别人便宜?是以他将那瓷笔搁给阮澜的时候也未提此事,只说的是若是日后孤苦再去秦家。但他心里也隐隐有着念头,若是阮澜能嫁去秦家最好,秦逸人品才貌皆是难得,倘若能撮合两人也是好事一桩。
  阮钧笑笑,回道:“自然是不会让她苦的。”
  听他这么说,秦氏心里就觉得有了底儿,俗言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阮钧带着女儿搬来这小地方,想来一是为了避人装个模样,二来就是为了这阮澜日后的婚事。
  倘若没有这个什么远房表哥来,到时候阮澜无依无靠,还不得乖乖地跟着自家走,哪儿能管的是妻是妾?
  秦氏心思一转,说道:“如今修养身子是重要,但家里也要管。不是我说,你家阮阮这些日子变化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带的,脾气都野了。方才我进来,她还在那儿吃包子呢,看都不看我一眼。您说,哪有这样的孩子?”
  谁知阮钧听了,说道:“如今家里都靠阮阮一个人撑着,她要是还之前的那副样子,我反倒是不放心。”
  这话说的巧妙,不但为阮澜解释,还顺便打了秦氏的脸。
  秦氏一耳朵就听出来了,这就说道:“哪儿啊,这家里不是还有个陆己安吗?不过你说的也是,我看那哥儿倒像是大门大户里出来的,一身的少爷习气,平日里定然也是不怎么干活的。这要是哪个姑娘许了他,日后不得穷着干活儿?”
  阮钧不是糊涂,听到这里便明白秦氏这次来是为了己安,想来秦家仍是在意这个婚约。可他不明白的是,若是因为婚约想要阮澜避嫌,那直接开口便是,何须如此?
  他扫了秦氏一眼,猛然发觉秦氏自始至终竟还是站着的,那杯给她的茶也未动过,眼神还来回在屋子里兜转,倒有些嫌弃的意味在其中。
  阮钧心里不悦,想着以前秦氏总是往大舆镇跑,他总是送些东西于秦家,当日她那语气可与现在不同,如今她竟然还看不上在家了。这世上颇多踩低捧高之人,阮钧这些日子更未少见,可现今做这事儿的却是秦氏。秦家与自己多年交情,秦楚周和自己更是以兄弟相称,如今却也与他人无异。
  这么一想,阮钧便将话题绕开,说道:“说到己安,却不得不说逸哥儿。逸哥儿前些日子来了,我观他谈吐胸怀,日后必有所为。”
  “那是。”说道秦逸,秦氏觉得脸上都是光:“我们家逸哥儿,那日后可是要做大官儿的,给皇上干活。”
  阮钧微微笑道:“正是。”
  秦氏说了半天,这倒也知道这陆己安的的确确是个远方亲戚,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是个祸害,她便继续问道:“阮阮这表兄要在咱们这村子待多久啊?又是为什么来咱们村子?总不是就来看看的吧?”
  “哦。”阮钧回道:“他家中有些变故,阮阮娘亲生前曾多次提过他家,也走动过几次,我便想着帮衬下。谁知道我们中途搬来刘家村,便叫他直接来了。家里没个男丁,阮阮说话又不方便,这就留下来了。”
  秦氏问了半天,见阮钧这就是铜墙铁壁,哪儿有自己见缝插针的余地?便直接说道:“那这也太不方便了,阮阮和他年纪看着也差不多,别到时候闹出什么事儿来。阮钧,你也别嫌我说话不好听,这一男一女的,虽年纪还小,但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阮阮长的又可人,到时候吃了亏,说都说不出来。”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阮钧,陆己安毕竟不是她真的远房亲戚,这过个两年,血气方刚的,倒是真的容易出事儿。
  秦氏见他犹豫,连忙趁热打铁:“就算是没出事儿,到时候也难保被人闲嚼舌头。这哥儿走就走了,阮阮个姑娘家可不行啊。”
  话虽说到了,但阮钧面上不显,他只是说道:“阮阮近日想要烧瓷,总是需要有人来帮忙的,我这身子暂且帮不上什么,己安在也方便些。”
  秦氏一听这话笑了:“是,我听逸哥儿说了。说来也巧,我前几日去了大舆镇,挂心着和阮娄家的聊了两句,可听说阮阮从未自己烧过瓷啊。这一个女儿家的,在家做些活儿便是了,烧瓷也不是一朝一夕,万一出个什么岔子可怎么办?更何况,若是费了这么大劲儿烧出什么卖不出去,那可不是给人看了笑话?”
  阮澜和陆追在厨房里收拾盘子,陆追心里不安,生怕秦氏搬弄些什么,阮钧便将自己“卖”了。
  阮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拉着他的手臂说道:“走,咱们两个去蹲墙角,听听他们说什么呢。”她也担心,怕阮钧一个把持不住,就被秦氏忽悠了。
  她拉着陆追,刚走到窗边,就看见秦氏一脸得意的走出来。
  看见阮澜,秦氏脸上笑着,嘴里的话却戳人:“阮阮,日后家中来客可得好好听着门。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家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
  说完,她便自顾自的开了大门出去。
  阮澜:???你就是个端包子你算老几??我自己家自己光着屁gt股跑都行,关你屁事。
  作者有话要说:  陆追:你跑一个来看看?
  第二十章
  秦氏前脚刚走,房内便传来一连串的咳嗽声,接踵而来的是阮钧的声音:“己安,你可在外面?来,姨父有话同你说。”
  两人对视一眼,阮澜也没弄明白为什么阮钧只叫了阿追。
  “我去去便回。”陆追原本想与她说别忧心,但又觉得太过熟拈,这便作罢。
  阮澜看着他进了小屋,自己又没事儿可做,这才去了厨房继续刷碗。
  陆追进屋给阮钧换了热水,阮钧神情温和地说道:“己安辛苦,阮阮就没有这般细致。”
  陆追抿了下嘴唇,也不多说什么,只点了下头。
  阮钧见他迟疑,也知道他在担忧什么,这便开口安抚道:“方才秦氏确实是来打听你的底细,但你且放心。”
  陆追看着他,仔细分辨他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他因做那些梦不敢与别人讲,许多年下来养成了提防的性子。更不要提陆府灭门便是从陆父信任他人、背离了陆追的信任而起。是以一开始他对阮澜便也是提防戒备。
  过了片刻,陆追应道:“多谢姨父回护。”
  阮钧对陆追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这孩子毕竟是一路逃命,难免担惊受怕。
  话在心里兜了几圈,阮钧这才开口说道:“方才秦氏是想让我将阮阮的亲事定下来。”
  陆追思忖着这事儿为何是对自己说,但在阮钧面前他向来装的乖巧,这便回道:“阮澜年纪尚小,这些事情都是姨父做定。”
  阮钧叹了口气,说道:“再过两年她确是到了要出阁的年岁。秦氏的说法是逸哥儿要去赶考,耽误不得,这便想让我将秦逸和阮阮的婚事定下来,过些年再成亲。”
  陆追这就明白了,秦氏是怕阮澜和自己在一起了,这才火急火燎的赶来打听,原来是生怕自家的便宜被人占去。
  阮钧自然也是明白的,在他心里,秦家仍愿意结亲是好事儿,阮澜日后也有照应,只是秦氏的说法和表现让他总觉得有说不上来的别扭。
  阮钧轻咳了两声,说道:“我这便直说了,己安,我并非防你,但阮阮这孩子命苦,当爹的总希望她能过上好日子。我既还在,总是要为她看顾个好人家,这才能放心的去。”
  陆追心里蓦地就窜起一股无名火气,他抬眸看着阮钧,问道:“姨父怎么知道这便是她的选择?亦或者,她去了所谓的好人家,就能过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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