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
  以她的估计,二月初十左右,他应该能够回到京师。
  再继续扳手指计算,在京师,他也需要几天耽搁。大总统的接见、庆功、同僚间的应酬,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苏雪至再给他一周的时间,应该足够。
  这样,到了二月十七的前后,他应该就能回到天城了。
  然而,今天已是二月二十日了。
  他不但没有回天城,连什么时候能回京师,她也毫无消息。
  到今天为止,他比她预计回京师的时间,已经推迟了十天。
  上周起她做事便心不在焉了,时不时会想到他,猜测他是不是在路上耽搁了,或者又去办别的什么事了。幸好没两天,贺兰雪那里收到了关于她兄长的消息。丁春山发回来一个电报,说推迟几天才能回。贺兰雪当时立刻就转给了她。
  苏雪至这才又安下心,耐下性子,暗暗地继续又等了一周。
  明天是周末,刚才她有点忍不住了,想再联系贺兰雪问下她这几天有没关于她哥哥的最新消息,没想到贺兰雪自己先打来了电话。
  她奔进办公室,一把抓起话筒。
  “兰雪,是我,有事吗?”
  “苏少爷――”
  贺兰雪现在还是这么叫她,这是苏雪至让她继续这么称呼的。
  “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哥哥他上午回京师了!我是刚才贺妈打电话告诉我的!我哥哥有没和你说,他哪天能回天城?”
  贺兰雪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欢喜。
  苏雪至心里蓦然也涌出一阵喜悦之情,定了定神,转头瞥了眼刚跟进来的校长助理,背过身,压低声道:“我还不知道。”
  贺兰雪仿佛有点意外,脱口道:“我还以为哥哥和你联系过了呢!他人都回京师了!”
  苏雪至刚才只觉喜悦,听她这么一说,顿了一下:“他应该忙吧,今天刚回来,想必事情很多。”
  贺兰雪恍然:“对对,你说的对,我哥哥他今天一定很忙!等他空了下来,他肯定会和你联系的!你要是知道了他哪天回来,记得也告诉我一声!我现在老是找不到他!”她的语气带了几分小小的抱怨。
  苏雪至含笑答应,和她又说了两句,挂了电话,便匆匆回到寝室,收拾了下,立刻离开学校,回到城里。
  “卖报!卖报!刚出的今日晚报!”
  一个报童在街上跑着,挥舞报纸,大声叫卖。
  苏雪至叫住报童,买了张还散发着油墨味道的晚报。打开,第一眼就看见了一条占了很大版面的消息。
  果然是关于他的消息。
  今早上午十点,大总统派去处理关西之乱的特使凯旋,乘坐火车,回到京师。
  大总统派多人去往车站迎接,设军乐队,场面隆重。
  消息的下方还配了一张照片。
  照片拍摄于站台,应该是他刚下火车时的情景,镜头里挤满了人,是张合影照。他立在中心,是整张照片的聚焦。
  照片的像素模糊,但穿着军制服的他身姿笔挺,笑容满面,掩不住的容光焕发,那双望着镜头的眼里,光芒仿佛穿过纸面,直击人心。
  苏雪至看着这条刚刚发生在今天早上的新闻,反复地看了好几遍,最后和照片里那个人对望着,想起一个半月前的那天,他追上火车,将装了戒指的盒子强行放入自己手里的一幕,心竟没来由地微微颤了一下。
  第124章
  因为是最后一个学期了, 本科班的学生今年夏季便将毕业,课堂教学几乎全部结束, 这个学期大部分的内容是安排到附属医院实习,以及随后会有的军队实习。
  实习对苏雪至而言,问题不大。如果没有贺汉渚这个变数,她现在的全部精力,其实都可以投入到实验室的工作里了。
  从他凯旋的消息见报后,又过去了三天。
  他却始终没有联系她。
  这三天里,苏雪至无心旁事, 每天替自己找一个他不联系的理由。
  第一天不用说了, 他肯定非常忙碌――什么理由都不必找,没空是理所当然的。
  第二天大总统接见, 庆功。这个理由,她在次日出的报纸上找到了力证。
  第三天,他应该是忙于应酬。他本就是交际场上很受欢迎的人物, 现在据报纸这两天的口风,关西一事,不但往他的资历上添了浓重的一笔, 而且,他的威望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升官指日可待。
  到了第四天……
  苏雪至再也找不出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了。
  再忙,也不至于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城里租住的房子没电话,但从他回京师后, 她一直住在学校里,完全可以找的到她。
  不联系, 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不想, 如此而已。
  他不可能一直不回来。
  苏雪至决定不再找理由了,告诉自己,耐心等着就是。
  今天轮到医院实习。医院里有件重要的事,和输血有关。
  清和医院对输血这项医疗技术的工作做得十分先进,可以说,是国内目前走在最前列的一所医院。但即便这样,年底前傅明城的那台心脏手术在这个环节里还是出了意外。当时如果不是临时采用自体回输的措施,那台手术恐怕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了,而并非所有的手术都适合自体回输,加上存在感染风险,出于总结和教训,在校长的建议下,军医附属医院决定效仿清和医院建血库,以备不时之需。
  血液的保存需要严格的温度和适合的环境,以当代的工业设备水平,当然没法建立将来那样的血库。现在的血库概念就是动员更多的人自愿接受血型检测,建立档案,当需要的时候,可以随叫随到,提供血源。
  虽然手段原始,但意义却十分重大,苏雪至非常支持,这天一早,摒除心中杂念,去了医院。
  她到了后,意外地看见了木村院长,他本人竟也来了,向附属医院的医生现场传授清和医院在这方面的一些总结和经验,并向实习学生讲解了目前国际医学界对于血液的最新研究成果。不但如此,最后他还亲自现场演示了他最新研究出来的如何检验并判断血型的更为便捷的一种方法。
  他的助手告诉大家,木村先生为这个研究成果写了一篇论文,投给了柳叶刀杂志,正等待发表。
  也就是说,他竟在研究文章公开发表之前,冒着被人剽窃的风险,向同行提前传授经验。
  木村先生这种对于医学事业的热忱和无私分享的精神,不但赢得了附属医院全体医护和实习学生的热烈掌声,苏雪至也再次深受感动。
  在她的实验室里,青霉素的研究工作才刚开头,她不知道能否成功。
  将来如果能够成功,她也无意靠这个卖专利赚钱。这不是属于她个人的成果,况且,单一的保密生产,以现在的工业化水平,产量势必有限,推广不开,救的人也将非常有限。
  就她本人而言,她其实更愿意做一个像木村这样的国际主义医学从业者,公开发表实验数据,让各国医学界的人士都能自由取用,这对于推广药物为全人类服务的意义,不言而喻。
  但是,苏雪至也很清楚这东西对于战争的意义。
  她已经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
  这不是和平的年代,这是一个内忧不断,外患强敌更是虎视眈眈的时代。
  据她所知,在她原本的世界里,四十年代当医用青霉素出现后,为了战争的利益,在这项技术领域里拥有先进水平的国家,也无不对外严格封锁信息。
  正是出于这个顾虑,除了她能够信任的合伙人余博士,她还没有向任何人透漏过关于抗生素这样一个对当代而言还是全新的医学概念。
  但这并妨碍她对木村先生的敬重。
  能认识并和这样一位品格高尚的前辈共事,苏雪至感到很是荣幸。
  木村的事情结束后,校长向他表示感谢,聊了一会儿,将苏雪至也叫了过去,道:“我和木村院长等下要去看下傅先生,做一个关于术后情况的评估。你也一起去吧。”
  现在像傅明城那样的心脏手术,属于高难度的级别。作为主刀医师,校长自然格外重视。傅明城当时在医院里住了三周,是上个月的下旬出院回家的。在他出院后,校长每周一次会亲自去往傅家做回访。
  苏雪至知道傅明城的术后恢复很是不错。
  现在手术过去已经快两个月了,除了剧烈活动还被严格禁止之外,其余日常的轻微活动,他已渐渐恢复。
  木村也笑道:“手术真的非常成功。听说他最近已经能在家中处理公司的事务了。再过些时候,想必就能痊愈如初。和校长你的医术真的非常了不起,我十分佩服!”
  校长在同行面前自然非常谦虚,摆手说,手术能够取得成功,是全体参与人员的功劳。
  “尤其是小苏,要记大功!”
  木村也频频点头,看着苏雪至,目光里充满了赞许之色。
  苏雪至忙说侥幸,又推辞,说自己不去了,医院今天很忙,她想留下帮忙。校长想想也是,便也没勉强,和木村一道走了。
  苏雪至暗暗松了口气。
  年底前的那天,傅明城术后苏醒,向她坦诚自己早就知晓她的身份,还向她表白感情。苏雪至当时十分感动,但毫无疑问,她当场便拒绝了他的求爱,随后,她只身开车去了京师,然后是正月,回来后,获悉他恢复良好,也就放了心。
  这段时间为避尴尬,像见面这种事,自然是能免则免。尤其是这种没必要的会面。
  送走了校长和木村,苏雪至便投入了工作。
  第一批自愿加入血液库的人自然是本院医护和军医学校的学生。尤其是学生,更是踊跃,苏雪至的七个前室友全都来了。自愿报名的人在通过初步的体检,排除了肺结核等传染病后,就可以接受血型检验了。
  苏雪至和几人一道负责抽血,忙碌间,见表哥叶贤齐和贺兰雪也一起来了。表哥要求参加血型的检测登记,说要弥补自己从前学医不成的遗憾,舍出血肉,支持医学事业。
  苏雪至记得清清楚楚,去年小玉出事需要输血的那回,他已经检验过血型了。现在却装作不知,又跟着贺兰雪来了,做出这么一番样子,因为什么,自然是心知肚明。又见他背对着贺兰雪,使劲冲自己丢眼神,想想算了。
  舔狗舔到这个地步,也是不容易。他要再挨一针,随他好了。便亲手替两人各自抽了血样。
  贺兰雪学校里下午有课,抽完血就要回去。苏雪至送她出了医院。
  汽车在外头等着,叶贤齐跑过去,抢在司机之前,殷勤地替她开了车门。
  苏雪至见贺兰雪还站着,似乎不想走。
  小姑娘藏不住心事,忧愁着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装作不觉,若无其事地笑着催道:“回吧,有了结果我就告诉你。谢谢你的加入。”
  这两天,她感到贺兰雪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没再像刚开始那样,频频向她打听兄长哪天回天城的消息。
  果然,她最后终于还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低头上车去了。
  苏雪至目送汽车离去,转身进了医院,继续做自己的事。
  她在医院里忙碌了一天,傍晚结束工作后,几个一同轮班的同学要进城吃饭,邀她同行,她婉拒了,直接回校。
  她依然是步行,一个人走在那条两旁都是荒坟地的路上。
  白天事忙,她忘了心事,现在空了下来,心事便再次浮上心头。
  他回来已经三天了,到底为什么还不联系自己?
  叮铃叮铃,忽然,身后传来了自行车的铃声。
  “雪至――”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她转头。
  表哥骑着他的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