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这是不该有的场面。上一世,卢卡斯的胜利用时极短,而且毫发无损。
  卢卡斯右臂失力,短剑掉落在地。色雷斯人趁机跟紧,屡次用匕首袭击他心脏的位置。
  他被逼得连连后退,刀尖距离皮肤仅毫厘之差,他能感觉到胸前凉凉的刀风。
  “卢卡斯!”赫伦冲到栏杆前,呼喊他的名字。
  卢卡斯忽然顿住,刀尖就那么刺入。他忍痛用紫盾撞击匕首。
  这种自毁式反击,使他的胸口破开一道血口。匕首被他撞飞、旋转着掉落。此刻两人都失掉了利器。
  他们丢掉盾牌近身肉搏,拳拳到肉。这是卢卡斯的强项,他很快抢回主动,捕捉到空隙,用拳头猛击色雷斯人的下巴。
  色雷斯人头晕眼花地败退。趁此时,卢卡斯捡起短剑,稍作瞄准后甩出。
  短剑如车轮般碾压过空气,噌一声钉入色雷斯人的喉咙。
  赫伦舒了口气,紧抓栏杆的手松下来。
  卢卡斯摘下头盔,濡湿的金发黏在眼帘上,鲜血像红丝缎般裹到腰部。
  他粗喘着望向赫伦,整张脸像洗过一样湿漉漉的。
  和所有的胜利者一样,卢卡斯得到丰厚的奖金。奖金归他的主人所有。
  他潦草地包扎伤口后,和其他胜利者走进城街、接受人们的欢呼。这是皇帝的旨意。
  角斗士大多为卑贱的奴隶,平日里被公民轻视,唯有此时可享这稍纵即逝的荣光。
  强壮的肉体密集地涌入,像蛇一样粘腻,带着腥腥的血味,威猛的男人格外富有魅力。
  卢卡斯身上落了花瓣。有大胆的女人上前,搂住他宽厚的肩、亲吻他的汗水。她抚摸他的胸肌、挑逗他的腰胯。
  卢卡斯不耐地把她拨开。
  华贵的轿子由奴隶抬着、跟到他身边。
  卢卡斯有所察觉地侧过脸,秀美的五官就那么冷不丁地闯过来。
  赫伦撩开帘子,与他对望。
  “看来我的角斗士魅力四射啊。”赫伦调侃地笑着。
  卢卡斯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您……您收到钱了吗?”
  “收到了。”赫伦指了指轿帘,“上来吧!算我赏你的。”
  卢卡斯在满街震惊中与主人同乘轿。
  从来没有奴隶有这等待遇,他们只有抬轿的资格。
  两人胳膊相贴坐到一起。赫伦身上的豆蔻香同卢卡斯的血气交缠。
  这种由一烈一柔的味道混成的怪异气味,使卢卡斯有种无法言明的满足感。
  他偷偷瞄向赫伦。
  赫伦没穿外袍,只穿白色的内衬衣,露出白皙的手臂。在昏暗的轿子里,他的皮肤色泽柔和。
  卢卡斯像被蛊惑一样,他的目光顺着线条向上、一直到洁白的脖颈。
  他觉得非常热,不自然地往边上挪去些。
  赫伦从杂物里剜出一盒药膏。他用指头挖出一坨,“把绷带拿掉。”
  卢卡斯扯下潦草的绷带。一道伤口横在家印上方,形状像一把伞。
  “那色雷斯人是想剜了你的心脏的。”赫伦一边为他涂抹药膏一边说。
  他的手指磨蹭卢卡斯的胸膛。卢卡斯感到疼痛、以及本不该有的麻痒。
  “这很正常……”他闷闷地说,“我和他只能活一个……”
  “其实你今天还能表现得更好。你的实力,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卢卡斯想到了什么,眼里光色一暗。
  赫伦上好药,羡慕地按了按卢卡斯的胸膛,“你的身材简直完美,应该有很多女人为你倾倒。”
  他笑着抬头瞥了卢卡斯一眼。
  “我的天!卢卡斯,你的脸红得像蒸熟了的大龙虾!”
  卢卡斯讪讪地坐直,将脸撇到一边。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害羞的样子。刚才在街上真是难为你了……”
  赫伦收起盒子,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
  卢卡斯紧抿着嘴,没有出声。
  回到家,主奴两人下了轿子。
  赫伦走到外墙角,看见一根白色羽毛突兀地躺在那里。
  墙外出现后院才有的鸽子羽毛,无疑是匪夷所思的。
  他凑近些蹲下,发现拐角处有个用丝帕包起的球,上面沾染了斑驳的血迹。
  他心里一紧,挑开包裹很紧的丝帕。
  里面是一只死去的鸽子,或者说是人心残忍的牺牲品。
  鸽子的肚子被剖开,蠕虫一样的细肠被拽出,整齐地盘在地上。鸽子大张着嘴,黑豆般的眼睛圆睁,诡异地坐在自己的肠子上。它细弱的脊骨分明可见,微小的五脏已经腐烂。
  赫伦头皮发麻。
  一股凉意从后背冲到他的头顶,如幽暗的鬼魂用骨手抚摸他的背脊。
  “这应该是那天少掉的那只鸽子。”卢卡斯一脸惊骇,“它就像是被人活着剖腹的……”
  赫伦突然想起布鲁图斯手腕上的血迹。
  鸽子消失的时候,就是布鲁图斯赴宴那天。丝帕的价格昂贵,只有贵族才会用。而这几天进出后院的,就只有他们母子两人。
  他猜到了凶手,沉默地站起来,脸色发白,脚步晃荡一下。
  卢卡斯扶住他,“您没事吧?”
  “我没事。”赫伦擦去额头的冷汗,“卢卡斯,从今天开始教我搏斗吧。”
  “为什么?!”卢卡斯莫名其妙。
  赫伦指指鸽子,“我想保护自己。总有人的灵魂像魔鬼一样扭曲,不是吗?”
  卢卡斯看着惨死的鸽子,沉重地点点头。
  第12章 月下打架
  最热的时节已过,罗马人如得赦免般迎来些许凉风。人的活动多了起来,商贸流通也频繁了些,被骄阳驱散的活力重又得返。
  加图索穿着斗篷来做客时,赫伦正慵懒地睡在躺椅上,缓缓摇动。
  他刚泡过澡,水珠从发尾嗒嗒滴落。奴隶用竹条挑起他的长发搭在椅背上,他双眼紧闭,躺在穹顶下的光斑处,晒干身上的水汽。
  他没有睁眼去瞧,光靠听就知道加图索来了。
  只有他在走路时才会咣咣当当,那是硬物相撞的清脆声。他习惯在腰间挂些奇奇怪怪的小什物。
  加图索叫了表弟一声。赫伦眯缝眼睛装睡,没理会他的呼喊。
  加图索绕着躺椅走两圈,突然掏出腰间的墨笔,阴笑着瞅瞅表弟的睡脸。他猫着腰凑近,胖脸紧张地攒成一团,试图在赫伦的额上画一只小黑猪。
  赫伦瞄见他缩水似的五官,忍着笑意向后一压,以毫厘之差躲开。
  加图索一愣,右手悬在空中,被突然睁眼的赫伦一把夺下。
  紧接着,一笔浓黑的墨线就现身在加图索脸上,从额角直奔到下巴。
  “你骗我?!你这个混蛋!”加图索惊慌地捂脸,恶人先告状。
  “无聊的把戏。”赫伦把笔一扔,墨笔咚地跳进天井。
  “你已经是个要当父亲的人了,加图索。”
  “有本事你就不要做这种幼稚的报复!”加图索抹一把脸,墨迹被晕开。再加上他一身黑衣,就像被炭火熏烤过一样。
  赫伦指着他哈哈大笑,捂起了肚子,“你去天井照照现在的德行……你就像一只被烤焦了的西班牙睡鼠!”
  加图索气鼓鼓地来到天井边,表情一愣,幸灾乐祸地说:“你家天井里的水被你弄成墨水了,我可怜的小表弟。”
  赫伦一惊,赶紧跑过来看。乌黑的水在天井里摇晃,像下水道的污水。
  “你难道没听说过那句响彻罗马城的话嘛?”加图索神秘地笑着。
  “什么话?”
  “魔鬼的引路者终将被魔鬼引路。”
  “我乐意。”赫伦双手一摊,“最起码现在你的脸是黑的,这让我非常开心,远超于天井变黑的痛苦。”
  加图索气结,圆脸被憋得通红。
  赫伦让奴隶清洁加图索的脸。
  用清水洗净墨迹的确太难,奴隶只好把橄榄油涂他脸上,再用刮片慢慢刮下来。加图索像被刮掉一层脸皮,疼得连热水都不敢碰。
  为了表达微乎其微的歉意,赫伦请加图索吃烤火烈鸟舌。
  这是昂贵的怪异美食,极受上流人士的追捧,尤其是加图索这样特立独行的有钱人。
  “苏拉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赫伦斜躺在沙发上,看到加图索嘴角的酱汁,给他递张餐巾纸。
  “她快要生产了,医生让她不要多走动。”加图索喜滋滋地说,“她每天都在神龛前祈祷,希望为我诞下健康的子嗣。”
  赫伦瞧他一眼,“那你为什么不在家照顾她、还跑到我这个混蛋的家里做什么?”
  加图索贼贼地笑着,“我最近吧……遇到点麻烦……”
  “不借。”赫伦斩钉截铁。
  “不是借钱!唉!”加图索无奈,“是我经商的事在元老院走漏风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