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这连着两声谬赞,看似谦虚,无不是在讥讽安王没话找话说。安王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可这种话根本让他找不出晋王对他有任何不敬之意,只能冷笑一下,默不作声。
  旁人其他几个人眼神晦暗莫名,倒是太子似乎根本没感觉到这些机锋,大摇大摆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叫着让太监奉茶。
  进来几个小太监奉茶奉果子,为首乃是李德全的干儿子小孟子,他弓着腰,陪着笑脸:“几位殿下坐一会儿,喝些茶。圣上那边大抵要耽误一阵子。”
  安王几个当然知道要耽误一阵子,俱是因为晋王家的小崽子。可弘景帝没说走,他们也不能走,只能都在旁边依次落座,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脑子里总是会忍不住猜测弘景帝到底抱晋王的儿子干甚去了。
  只有晋王明白,不过他只是垂眸啜茶,也没说什么。
  太子没吃早膳,正饿得慌,坐下后吃了几块儿糕点,又喝了盏茶,精神也来了。他睁着被肥肉挤得很小的眼睛,环视了几个弟弟一眼,笑眯眯地道:“父皇这老了老,竟起了含饴弄孙的兴致,想当年也就是祚儿能有这福气。”
  祚儿就是皇太孙,大名叫赵祚,即是长子又是嫡长孙,也是这赵氏皇族的头一份,打小就受弘景帝的宠爱。
  赵祚三岁识字,五岁习武,启蒙之时可都是弘景帝手把手教的。而太子说这话,即有显摆的嫌疑,又有挑唆的意思。
  不过太子素来不是个有脑子的,他这几个皇弟也都习惯了,若不是皇长孙及魏皇后和弘景帝多年的夫妻情分在后面撑着,恐怕他这太子之位早就坐不稳当。
  一时间,整个殿中也就太子夸夸其谈的声音响着,其他人都是默不作声地喝茶。
  而另一头坤宁宫里,经过一番闲话家常,方才被带去偏殿的孩子们也被领了过来。
  俱是年纪小的,最大的是安王府的三公子,今年七岁,其他都是四五岁、两三岁的样子,有的连路都还走不稳当,后面得跟个人看着。
  但看得出规矩都很好,进来后就先行礼叫人。瑶娘在一旁看得眉眼直笑,因为有个才两岁多的小人儿跟人行礼,差点没摔个跟头。这个小妞妞是庆王家的,也是庆王和庆王妃第一个女儿,小名叫珠珠。
  她忍不住想着儿子被晋王抱走了,是不是也是这般跟大人行礼,有没有也因为穿得太多而摔倒。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会有种忍俊不住。
  “苏夫人在笑什么?”耳边响起一个微微有些沙哑的女声,瑶娘的耳尖忍不住抖了一下,抬眼就看见永王妃正看着自己。
  那秾艳而线条完美的眼轮廓,眼长而眼角微微上翘,仿若浓墨勾勒似的精致。瞳孔极黑,晶莹剔透的,乍一看去似乎会反光,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瑶娘怔了一下,道:“妾身没有,妾身只是看几位小郡王和小郡主都十分可爱。”
  永王妃哦了一声,明明音调简单,瑶娘却总有一种想面红耳赤的冲动。幸好在她脸红之前,永王妃就扭过了头。
  又坐了会儿,魏皇后挥退了她们,不过却是不能走的,中午留了宴。
  正值阳春三月,百花盛开的时候,安王妃提议,带着大家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奇花异草,亭台楼榭,美不胜收,众人专门择了一处水榭坐着说话。小孩子们则让宫女太监看着,在水榭外的空地处玩耍。
  这水榭占地极大,一面临着湖,另一面则是临着花园。里面有几个房间,专门作为歇脚之用。瑶娘特意选了一间房进去歇着,虽然进宫后她都是坐多站少,到底月份有些大了,挺着个大肚子也是十分累的。
  她半靠在一张软榻上,玉蝉帮她揉腿揉腰,力道不轻不重,不知不觉中她就睡着了。
  见瑶娘睡着后,玉蝉才收回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晋王妃没什么话想和安王妃她们说,借口去净房后再出来,就出了水榭在花园里漫步着。
  不远处隐隐传来小孩子们的嬉笑声和玩闹时,头顶上是照得人暖洋洋的阳光,她突然有一种被太阳光刺得眼睛发胀发酸的感觉,想哭却没有眼泪。
  “你,还好吧?”是永王妃。
  晋王妃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想去掩住脸,却被她一把拉住。
  “你怎么了?可是他对你不好?”
  她的眼神关切而又专注,就好像很多年前那样。那时候的她孤傲而又冷漠,没有玩伴,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一次花宴上,她被某家姑娘讥讽家里有个堪比主母的姨娘,彼时玉兰姨娘又生了一个儿子,她娘为此事伤心欲绝,她空有愤怒却无计可施,忍不住就和对方吵了起来,并动了手。
  可惜她身子弱,又只有一人,而对方却是姐妹两个。她被人推倒在地,悲愤交加,而她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她是那么果断、勇敢,身上带着一种只有话本小说里侠女的仗义与豪气。
  一身红衫,美得像似火焰。
  她冲上去啪啪给了那姐妹二人各一巴掌,并威胁她们不准备把这事告诉别人,不然见她们一次打她们一次。那姐妹二人吓得败走,她才知道她是谁,安庆侯府家的嫡女何婉懿,一个顽劣名声在外的女孩儿。
  那年她十三,她也十三。
  自那以后,她多了一个手帕交。
  晋王妃收回发散的思绪,缓缓回过神来,她垂眸笑了笑,道:“我怎么,就是被太阳晃了眼。”
  永王妃松了一口气,有些犹豫道:“那你这些年可还好?”
  似乎这句话问出,接下来的话就容易出口了,永王妃的口气中带着一种惆怅,“这些年我一直想见你,可惜苦无机会。每次入京之时,我想这次肯定能碰见你,可总不见你来。”
  “我身子不好,经不得长途跋涉,所以极少出门。这次若不是父皇万寿,我可能还是不会入京。”
  “也是,我倒是忘了你身子不好了。”
  晋王妃淡笑一下:“是啊,毕竟多年不见,会忘也属正常。”她看了永王妃一眼,旋即垂下眼眸:“不知四皇嫂可还有事?如果是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了。”她的眼睛放在对方一直拉着她的手上。
  像似被烫了一下,永王妃松开了手,明艳的脸上有一抹尴尬。
  “我没有什么事,就是见你一人站在这儿……”
  “那我先走了。”她低着头,就想离开。
  可还没等她迈出去,就又被永王妃拉住了。拉扯之间,她对上了对方的眼,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痛苦、挣扎、愧疚,她一时之间竟忘了挪眼。
  “燕茹,我一直很担心你,如果那次我们可以忍住……其实我也没想到事情竟会那么凑巧,让他俩撞了个正着……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很辛苦,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只能去逢迎讨好他,去做一个合格的王妃……我以为你懂我,我以为你也能,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听说你一直未能有孕,心里很替你着急,咱们这样的身份,注定必须为某些东西活着,必须得去屈从,必须……”
  “你别说了!”晋王妃突然大喝一声,打住了永王妃语无伦次的说辞。
  她深吸一口气,看似在看对方的眼睛,实则目光并没有焦距。
  “我很好,我这样很好。我的身子你是知道的,我并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什么,只是没办法。”她笑了一下,“所以你不用解释,也不用愧疚,更不用自责。”
  “我得走了。”
  说着,她转身离去,步履有些急。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她停了一下,良久才点点头。
  “那就好。”她听到她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于是步子更急了。
  中午,在坤宁宫用了宴。
  宴罢,刚出坤宁宫,就看见晋王抱着小宝往这边走来。
  并无赘言,一行人出了宫门回晋王府。
  晋王似乎饮了酒,没有骑马,而是和瑶娘同乘一辆车,路上跟瑶娘说择日圣旨就下来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瑶娘一时间听得有些愣神,旋即才明白过来是册封她为侧妃的圣旨。
  若是心里不高兴肯定是假的,这事他就只跟她提过一次,没想到闷不吭声这么快就给办了。
  “谢谢殿下了。”
  晋王哼了哼,看模样有些不高兴。
  瑶娘有些诧异他这种反应,她不禁联想到是不是因为封侧妃这事,让晋王在圣上面前受训斥了。
  可认真去看晋王的样子,却发现他眼神落在小宝身上。
  小宝人小,也没什么力气,一般坐马车,都会让大人抱在怀里,抑或是给他找个松软的地处让他靠坐着。此时他就坐在一个临从晋州出来前,瑶娘专门给他做的大靠枕上。
  那靠枕十分松软,又宽又大,他窝在里面,宛如一张专门为他打制的小床。他本是懒洋洋地半靠在上面,手里拽着车窗帘子玩,实则竖着耳朵听晋王和瑶娘说话。
  晋王看过来,他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若无其事地玩了起来。
  直到瑶娘问道:“殿下,你怎么那么看小宝?”
  晋王冷笑了一声,瑶娘不知所以然。
  “你去问他!”
  第102章
  这话直接把瑶娘给说懵了, 看看晋王, 又去看小宝。
  原来方才在乾清宫里,弘景帝将小宝抱进去后, 就命贴身太监检查了他耳根后的红痣。确认无误后,也来了闲情逸致,竟就坐在那里和小宝说起话来。
  一个有意套话, 一个故意装憨,倒也相得益彰。
  总而言之,只凭小宝只字片语, 再加上之前晋王的所言。弘景帝就拼凑出一个孩子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其实想想也是, 当年他儿子做了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 人家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怀上孩子男人却没了,关键是根本不知道去哪儿找对方。
  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孩子生下来,还被家里人赶了出来, 一个妇人带着个奶娃,艰辛可想可知。
  “你娘倒是个命苦的人。罢了, 朕就不追究之前你父王为一个烟花柳地出来的女人捏造虚假身世一事了。个小兔崽子,长大了翅膀硬了, 殊不知老子还是老子……”
  弘景帝哪里知道,晋王若是真想瞒他, 在别处也就罢, 在晋州却是没有不可能。之所以会做一半留一半,不过是处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一种故意罢了。
  大乾朝历经四朝, 从建朝初始,就行使的是一种中央集权的手段。
  太祖皇帝登基后,为了加强统治,将自己所有的儿子俱分藩各地。这些封藩大致分两种,一种是处于边塞要地,分别授以兵权,节制沿边兵马,防御鞑靼。还有一种则是驻于内地各省,监督地方官吏。
  怕诸藩王势大,威胁君主集权统治,太祖皇帝又特意申明诸王‘惟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锡土’。其实用白话了讲,也就是藩王只有监督权,却并不掌军政大权。
  但这种对封地处于边塞要地的塞王却是并不通用,因为既然节制兵马,必然手握兵权。例如诸皇子中,代王简、永王霆,晋王堂,都属塞王,手中分别按地处不同掌握了数十万不等的大军。
  其中又以晋州地处要塞,兵力最为雄厚。
  天家无父子,这句话在历朝历代都通用,适当的露出一些破绽,不过是一种让当政者放心的手段罢了。
  也许弘景帝也明白这些,不过是一种心照不宣。
  再出来时,小宝还是由弘景帝抱着,手里却多了枚玉扣。怕他误食,李德全还专门命宫女编了一条红绳穿在上面,悬挂在小宝脖子上。
  之后弘景帝赏了宴,宴上小宝又大出了一遍风头,恐怕现在整个紫禁城都知道,晋王家有个儿子年纪小小,天纵奇才,十分得弘景帝另眼相看。
  听完晋王三言两句述说完过程,瑶娘伸手拨了拨小宝面前悬挂着玉扣:“我就说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倒是没细看。”
  小宝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小屁股,靠枕太软,他差点没翻到过去,幸好手里还有车窗帘子。可小宝却任由自己倒在那里,好不容易爬起来,他似乎有点懵,见爹娘都看着自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瑶娘顿时忘了儿子为什么不叫爹的事,搂着小宝哄了起来。
  一面哄,一面嗔着晋王:“你干嘛凶他,他这么小一点儿,哪里懂什么。照你说的那样,我宝儿不成了个小精怪了。小孩子就是这样的,也许过两天他就会叫爹了。”
  晋王冷笑不已,盯着那个惯会装相的小崽子。
  这小子就是个小精怪。
  可惜小精怪这会儿趴在娘怀里正舒服着,才没有空搭理他。
  东宫,不过前后脚的功夫,皇太孙赵祚就收到了乾清宫那边的消息。
  听说五皇叔晋王家出了个了不得的孩子,十分得皇祖父喜爱,竟让皇祖父抱于膝上喂食。赵祚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