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顾子生在那一刻,几乎忘记了呼吸,他的手磕在桌子的边缘,烟灰从他指尖抖落。
  就是这个眼神,辛辛苦苦刚从原生家庭的泥潭里挣扎着爬起来,却又被人卖去妓.院,那种对生活绝望却又不甘的眼神,她整个人就是从这里开始改变。
  《黎明》是一部民国剧,而路安试镜的是身世坎坷,被迫堕入红尘的林碧云,这个人物的背景太复杂,顾子生花了很长的时间,也没有心仪的人选,他见到路安的第一眼,就下意识的将她排出在外了,太小了,演不出这个人物的层次感。
  他是什么发现不对劲的呢?大概就是在他说完她不适合以后,路安没有丝毫反应。
  一般的演员,这个时候都会礼貌性的询问几句,但她没有,她更像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像极了林碧云千辛万苦从她那个家里逃出来,却被自己心爱的人卖去妓.院后的麻木,那个时候的她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顾子生在这一刻,明白了,路安在试镜。
  在他拒绝她之后,根本没有询问他能不能给她一次机会,她用另一种方式向他证明:她可以。
  “等一下。”顾子生虽然不喜路安这种小动作,但是不得不承认,她是这段时间里唯一给了他惊喜的人。
  袁晴还在诧异路安为什么停下步子,就听到了顾子生的声音。
  她疑惑地扫了几眼这两个人,按耐住心底的惊讶,嘴里的话却不善:“怎么了?”
  “留下来,试一下林碧云后期的戏吧。”顾子生开口。
  袁晴撇了撇嘴,这人什么德行?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想开口冷讽两句,却听见身边的路安开口:“可以。”
  袁晴彻底没话说了,这正主都不生气呢,她一个小小的经纪人生什么气,年纪比路安大,还没她沉的住气。
  想明白以后,她干脆坐到一旁去,看这两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顾子生手放在桌上,随意翻了翻,指了一幕:“就这个吧。”
  路安走过去拿过剧本,扫了几眼,大致知道了剧情,她将剧本还回去。
  顾子生挑眉:“怎么?这么有把握,不用多看看剧本?”
  路安笑吟吟地回答:“不用,有把握。”
  路安在家已经通读过剧本了,把那几幕典型的戏反复揣摩了好几遍,顾子生看起来随意翻出来的一幕,恰好是她觉得渲染人物性格转变的那几幕之一。
  林碧云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贫穷家里,父亲林强没什么本事却酷爱酗酒,每次醉了以后就家暴,而她的母亲懦弱,她将这一切的源头怪罪在林碧云身上,怪她不是一个男孩,她将自己受到的所有痛苦都强加给林碧云,林碧云就是在这样一个畸形的家庭长大,随着她越来越大,容貌越来越出众,他的父亲将主意打在她的身上,他在家里拉上帘,开始做起了暗.娼的生意。
  林碧云被他父亲胁迫接客,她曾经反抗过,却遭到了毒打,后来是她父亲亲自给她开的苞,她的母亲就缩在角落里,看着自己的男人和女儿,瑟瑟发抖,却不敢发出一丝反抗。
  林强自从开始发展这档生意后,尝到了甜头,必要的时候,叫自己的老婆和女儿一起上,手头宽裕以后,他除了酗酒又迷上了赌博,有的时候也会赢得一个大满贯回来,赌赢的林强很大方,钱也就随意撒撒,从指缝里漏给了她们母女俩。
  林碧云的母亲得了钱以后,对自家男人的怨恨好像又轻了一点,只有林碧云知道,她必须赶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林强在一次豪赌中,输的倾家荡产,林碧云就是在家庭最混乱的时候逃走的,带着她辛辛苦苦攒的钱,买了张火车票,北上了。
  北上以后,她对生活依旧充满了希望,她以为自己终于逃离了魔爪,可以开始新生活了,她找了可以养活自己的活,租了一间小小的屋子,虽然很辛苦,但她能看到光。
  也就是在这里,她以为遇到了自己的真爱,她倾其所有对他好,却不想,却被自己被爱的人,迷晕卖去了窑.子。
  她生活的信仰在一瞬间,全部崩塌,她对生活开始绝望与麻木,她失去了生的希望。
  窑.子的姐妹来自天南地北,她们有被迫踏入这里的,也有自愿踏进这里的,林碧云是在一次自杀未遂后,彻底转变的。
  她喝了药,不知道是卖药的人太没良心还是太有良心,那药里掺了水,她没死成,又活过来了。
  窑.子的妈妈自然没有闲钱给她请医生,见她还有呼吸,却进的气多,出的气少,当即就像一卷草席丢了出去,是和她同住的嫣红,搭了把手,多了句嘴,叫妈妈容几天再看看。
  她醒来后,原本给她喂药的嫣红把手里的碗往桌上一放:“醒了啊?醒来就自己喝药,给你买这点药,我可是花了不少钱。”
  没死成的林碧云嘶着嗓子:“为什么救我?”
  嫣红睨了她一眼:“这乱世啊,人命比草芥还轻,死多容易,活着才是最难的,我就喜欢看人在这尘世里挣扎的样子。”
  林碧云歪着头,流泪,嫣红目光从窗户往外眺望:“这里的人,又有多少是甘愿呢?”
  嫣红红唇清漆,缓缓了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这天过后,林碧云改名叫云碧,她开始养好身子,她开始变了,她开始利用自己的容貌去获取最大的利益,也就是在这里,她攀上了她人生的第一块垫脚石,副官。
  她将这副官迷得团团转,甘愿为她放弃一切,她利用他的关系,回到了曾经生活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如今栖身的地方。
  趁着夜深人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顾子生叫她试的就是,这放火的戏。
  这算是她重生以后,与过去彻底告别的一场戏,也是林碧云将善良完全泯灭的开始。
  路安将这幕戏诠释的很到位 ,顾子生原本还怕路安年纪太小,人生阅历不够,没办法演出林碧云在经历过那么事情后的沧桑与冷漠。
  但路安做到可,她在试这幕戏的时候,顾子生甚至忘记了他面前的这个人履历上写的是二十二岁。
  她将林碧云放火前后的情绪表达的很到位,放火前的冷酷无情,还有放火后的那两行眼泪,是对她逝去的纯真的留恋。
  这幕戏完了以后,他沉浸着,久久没有回过神。
  路安站在那里,微微喘着气,她也没有完全出戏,心还有些隐隐作痛。
  林碧云无疑是渴望被爱的,只可惜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被爱,她儿时的回忆,少时的经历,还有成年后的种种,让她对男人产生了心理上的厌恶,但她却又无能为力,每天和不同的男人虚为委蛇。
  她和副官并没有好上多久,她就被当作物品一般送给了司令,对于这样的日子,她早就麻木了,她并不在意。也就是在她与男人素日里交锋游走的时候,她遇到了女主林清。
  林清是跟她截然相反的人,出生于富裕家庭,受西式教育影响很重,与家里观念截然不同,满腔热血投身于革.命。
  林碧云最开始很讨厌这个她,倒不是因为别的理由,而是她厌恶这个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但她面上却不显,因为她还要利用这个女孩,她要利用这个女孩接近富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林清是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对别人好上三分的人,林碧云虚情假意的好,在林清身上得到了三倍的回报,林清是从心底把她当成姐姐,并且对她好。
  林碧云在心底一面骂着她蠢,一面却又享受着林清给予这难得的温暖。
  她永远没想到,她可以在男人堆里过,叶片不沾身,最后却输给了这个女孩儿。
  她最后为了救林清,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她很清楚,她对林清没有什么异样的感情。
  她只是太羡慕了,羡慕林清可以如此单纯又美好,她在死前,忍不住妄想,如果她也拥有疼爱她的父母,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她的人生是不是会截然不同。
  顾子生抽离出情绪,凝视着面前的女孩,夸赞道:“你很潜力。”
  在一旁坐了许久的袁晴起身,笑道:“那顾导,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顾子生重新给自己点了根烟:“你们定个时间,我们签合同吧,进组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路安你回去多准备准备吧,你还需要再瘦一点。”
  袁晴看了眼路安,不可置信地问:“还要再瘦?”
  路安却点头:“我知道了。”
  林碧云确实应该是一个纤细的女子,她现在的体重很标准,但演不出林碧云的那种单薄感。
  第37章
  试镜虽然小有波折, 但最终还是成功了,她们离开的时候恰好赶上晚高峰, 袁晴开着车被堵在半路上, 几步一个刹车,几步一个刹车, 他们的车被淹没在长长的霓虹车队中。
  下午憋着的气, 终究还是没忍住,她锤了一下方向盘,回过头, 抱怨道:“那顾子生是傻逼吧!”
  路安刚给傅慎宁发完微信,说会很晚回去, 听到袁晴的埋怨, 头都没抬:“你等会在我家吃饭吗?”
  袁晴这人脾气来得快, 走的也快,有什么事当场爆发出来, 转背就能忘, 而且她的脾气特别容易被打断, 比如现在。
  她听到路安的话以后, 背过身,轻踩一脚油门,紧追在前面的车后,避免其他车加塞。
  “吃饭?你最近这段时间只能喝白水。”
  路安的脖子缩了缩,手抓着手机,瞥了眼傅慎宁给她发的消息:“不至于吧。”
  他们前段时间找到一家很好吃的烤鸭, 傅慎宁今天突发善心点了烤鸭的外卖,结果自家经纪人叫她喝白水?
  “顾子生不是嫌你太胖了吗?你这将近一米七,两位数!他说胖?”袁晴绕来绕去,最后话题又绕回了顾子生身上。
  路安看向窗外,不回话,只要她足够够沉默,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袁晴倒也不在意,一个人絮絮叨叨:“你赶紧练车,别每次都叫我开车,我把你送到停车场就不上去了,我要去趟外地,最近有点事要处理,下周有个通告,你这周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袁晴把车送到停车场,自己在手机软件上叫了个车又匆匆离去,路安拎着包,踩着高跟鞋,一步压着一步回到家。
  外卖已经送到了,路安换了些,凑过去,蹲在茶几前,眼巴巴地望着烤鸭,傅慎宁瞅了眼她:“去洗手。”
  路安摇头,叹气:“没口福啊,没口福。”
  她站起来,瘪了瘪嘴,往沙发上一坐,整个人陷进去:“试镜成功了,得减肥。”
  傅慎宁蹙眉:“嗯?”
  路安转过头,拖着腮,解释道:“镜头本来就会把人拍的胖一些,加上那个角色,过得太苦了,得再瘦一点才行。”
  傅慎宁:“你就不能接一些幸福的角色吗?”
  路安努嘴:“不能。”
  傅慎宁被噎得没话说,半晌才说:“你这样不行。”
  路安摁了摁太阳穴:“我先去睡了。”
  今天下午的试镜不算轻松,加上晚上堵车的时间太久了,她觉得浑身酸痛。
  傅慎宁见路安回房后,拿过沙发边的书继续翻看起来,等到他也打算休息的时候,茶几上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傅慎宁低头看了看,是路安的手机,回来她很自觉的放在了茶几上,没有带进房间,
  打电话过来的是袁晴,傅慎宁犹豫了会,站在茶几旁盯着,没有接,茶几上的手机重新归于平静,傅慎宁把手上的书放在沙发旁的矮书架上,路安的手机再一次疯狂的震动起来,还是袁晴,这一次傅慎宁接通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如果不是急事,袁晴不会打第二次电话。
  “喂。”傅慎宁接通电话。
  那边的人声音焦急:“路安呢?”
  傅慎宁拿着手机,重新坐回沙发上,重新抽了本书来:“睡了。”
  “她有看网上的消息吗?”
  傅慎宁原本在翻书的手一顿:“没有,她回来就直接洗漱睡觉了,没有看手机。”
  那边的人像是松了口气:“没看就好,你叫她现在不要在社交平台发任何东西,什么都不要说,等我这边通知。”
  傅慎宁将书放在茶几上,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往阳台走:“怎么了吗?”
  袁晴的语气不太好,很冲:“跟你说有什么用。”
  傅慎宁原本眺望远方的视线挪到阳台上的花花草草,阳台的花草是路安最近一点一点从花鸟市场购回来的,买回来以后就丢在那里,没管,傅慎宁看不过,时不时给它们浇浇水,没想到就那么一点水分,它们也能生长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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