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去年发病时,你以为是……姐妹在作怪?”墨鲤复问。
  燕岑失神地说:“我梦见有看不见面目的血团,挖穿肠肚而出,便以为这是天命。”
  墨鲤哑然,想了想还是安慰道:“你身体孱弱,原本寿数不长,不过练了内功之后倒是好很多,你的麻烦也就是生病的时候,开方子比常人麻烦,若不在意那条手臂,根本没有关系。肠痈能治,心病难医,石磨山寨的大当家估计还不知道你武功有多高吧!”
  燕岑定了定神,他恢复了一些后,倒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模样,苦笑道:“说是匪寨,其实都是被世间折磨的古怪人,说是一点错事没做过的,倒也不算,来石磨山之前抢过某个员外的家私,打劫过告老还乡的贪官,好在没有喊过什么杀富济贫然后只济自己的虚伪话。
  “数年前我无处容身,被他们打劫的时候,身无分文,居然什么都没抢还给了我半块馒头。后来不巧又碰见他们遇到强敌,这才帮了一把,再之后雍州大旱,便来了石磨山。
  “不想在这山中,竟是我平生过得最自在的日子,我无他愿,寨中众兄弟予我太多,我只希望石磨山寨平安无事。我不知二位来历,却能看出你们非是常人,大夫救我一命,若有我能相助之事,我必尽力。”
  说着,又起身行礼。
  墨鲤把人拦住,只劝燕岑回去休息,病好了再说。
  等到人走远了,墨鲤这才走到石屋窗边,对着外面说:“偷听。”
  靠在窗边的孟戚:“……”
  不,大夫,真的是赶巧。
  作者有话要说:
  肠痈,就是阑尾炎。
  ——————
  大当家跟二当家没有jq,没有的。
  石磨山寨的情况,是慈祥老母鸡照顾一群小鸡。
  小鸡头目藏拙,小鸡头目整天焉巴巴的,但是小鸡头目还是愿意保护鸡群的
  ——————
  说实话,燕岑的情况看病挺麻烦的。
  人家大夫一把脉,仔细一听,听到两个心跳声,大概已经懵了。
  壮士,你有了?
  虽然心跳一个强一个弱,但是也不像胎音,更不是滑脉,然后估计就要大叫了,所以燕岑怕见大夫。
  第65章 岂曰罪乎
  孟戚当然不是故意偷听。
  他正要进门的时候, 忽然听到屋里传来燕岑的声音, 脚下一顿停住了。
  对于燕岑的事,说不好奇是假的,如今恰逢其会,听个正着。
  如果是君子,这时候就会自行离开。
  不可出声, 因为惊扰了里面的人也是无礼的举动。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 窥他人隐私, 而且是在别人因为信任另一人, 坦诚相告的时候贸然闯入, 这成什么样子?
  孟戚虽然不是君子,但他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
  而且这种无意中听了壁角的经验实在太多了,孟戚心里甚至不会有太多愧疚。
  ——都是原形惹的祸。
  想当初他总是一不小心就听到秘密,作为一只沙鼠, 孟戚除了把自己藏得更严实点,还能怎么样?难不成要变回人的样子, 告诉那些人, 这里是他先来的,不要逮着一个偏僻的墙角就说悄悄话,让鼠为难?
  孟戚不能这么干,久而久之, 他知道了太多的秘密。
  有些秘密不值得一提, 无非谁戴了绿帽子,谁看谁不顺眼等等。
  有些秘密就很了不得, 譬如背叛、谋反!
  有楚一朝,国师在朝堂上并不活跃,却少有敢于招惹国师的人,因为孟国师似乎有神鬼莫测之能,知人所不知,能人所不能。
  于沙场料敌先机,对人心了如指掌。
  更有传言,孟国师精通御鬼之术,身边有十数个役鬼效力,虽不能飞剑杀人于千里之外,但想知道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却是易如反掌。
  这个传言一出,太京香火最鼎盛的报国寺差点被权贵世族们踏破了门槛。
  求经文的、求法器的、请菩萨回去供奉的……
  还有人去道观请桃符、挂铜镜。前朝名家所绘的七幅《钟馗捉鬼》图在太京受到了大力追捧,不仅卖出了高价,还被视为颇有分量的上门送礼之物。
  谣言越传越盛,没人敢当面对孟戚说这些,可是胖鼠能听到啊。
  彼时,孟国师看上了宋将军家的园子。
  那里仿江南之景,专门以太湖石造了园景,假山连成一片,洞穴幽深,彼此贯通。假山旁就是湖,湖畔铺了精挑细选的白沙,沙粒一直延伸到假山下方。
  宋将军也是孟戚旧友,开国功臣之一。
  孟戚来过一次就喜欢上了这园子,因为是朋友家,他忍了又忍。终于有一日宋将军邀众人过府饮宴时,旧交纷纷喝醉,便宿在宋府,孟戚装醉等小厮丫鬟退下之后就变成原形从房间里溜出来,趁着夜色跑到湖边的白沙里滚了好几圈。
  期间,一只被挂在水榭回廊下的鹦哥看到了沙鼠,吓得叫了一声。
  这些羽毛漂亮的鸟儿,腿上都有链子,扣在华美的鸟架上。
  能扑腾几下,但是飞不下来。
  鸟架上有食、有水,鹦哥受惊翅膀乱扇,一粒饱满的松子就这么从天而降,掉到了胖鼠的脑袋上。
  正抱着松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看到有巡逻的家丁提着灯笼过来,胖鼠立刻躲进了自己刚挖的坑里,然后就听到了这些流言蜚语。
  沙鼠心情十分复杂,枕着松子想,什么鬼啊怪的,假如天下秘密都能埋在人的肚子里,不宣诸于口,哪会有这么多麻烦。再说他也没有把听到的秘密到处宣扬,无非是秘密暴露出来之前,他就有所防备,暴露之后,他也不怎么惊讶罢了。
  而且很多事根本不是胖鼠听来的,是推测出来的。如果这就是养鬼,古往今来那些青史留名的谋臣岂不是人人都养了一群鬼?
  更别说孟戚在楚元帝这里,根本不是谋主。
  能平定天下、开启盛世……楚朝的开国十四位功臣,就没有简单人物。
  有靖远侯这样满腹韬略战无不胜的儒帅,也有勇冠三军、在敌阵里几进几出如入无人之地的猛将。
  有邓宰相这样善理政务的名相,也有开源节流数年之内填满国库的能臣。
  其中更有出口成章、落笔锦绣的才子,以一纸缴文将陈朝大将气死在阵前,纵然楚朝覆灭,自身也化为一捧黄土,然而他的抱负、他的一生,将随着所书的诗赋策论,千古流传。
  跟他们比起来,孟戚便不算什么了。
  在作为国师的记忆尽数恢复,又变了两次胖鼠之后,孟戚觉得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他惊讶的事了。
  结果听到燕岑自述身世的时候,他的呼吸还是乱了一拍。
  也因为这样,被墨鲤发现了。
  否则以孟戚这样气质超脱,融入周遭万物,就算站在别人身后都不会惊动对方的武林高手,哪怕偷听也没人能知道。
  当然,燕岑的武功差一些,就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这会儿燕岑走了,孟戚又被墨鲤抓个正着,只能叹口气进了屋子。
  “大夫,我……”
  不等孟戚告罪,墨鲤便道:“此事不要说出去。”
  孟戚自然知道保守秘密的最好办法,就是只字不谈,可是他心里还有疑问。
  墨鲤去看炉上的药罐,孟戚耳目敏锐,连墙角的虫子都没放过,确定没有偷听的,这才凑到炉子旁边,低声问:“大夫怎么知道燕岑惧怕自己变成女子?”
  墨鲤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孟戚忍着苦涩的药味,又挨近了点。
  “我觉得燕岑的身份有些问题,你觉得寻常大夫能看出他的病症吗?”
  当然不能,所以墨鲤才问燕岑是否看过名医。
  能请得起名医跟方士,家里条件应该不算差。
  “他说出生之后,父亲就将他摔在地上,家里仆役或者亲故因为受了他母亲的恩德,将他送了出去。那么他看病的时候,应当是离家之后了,托付给高僧……还学了一身武功,是这高僧本事了得,还是送他走的人能力不俗?”
  孟戚心中有许多疑问,墨鲤不置可否,对他来说,燕岑是何人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孟戚也反应过来了,不由得笑道:“大夫见笑了,习惯使然。”
  看到一个身份可疑的人,就想要分析一番。
  墨鲤看了看药罐里的药汤,低声道:“孟兄,你的病还没好,不要让自己太过劳累。”
  “正好相反,我担心大夫太过劳累。”
  孟戚心想燕岑的身体异于常人,药方子估计不好开,想要调理那就更难了,他看得出墨鲤一直在走神想着什么。虽然认真治病的大夫很有魅力,但是为别的病患操心费神,孟戚就有点淡淡的不乐意。
  “我已经在石磨山寨稍微打听了一番,并无消息。”
  “……不急,在外人面前,山寨里的人不会说太多。”
  墨鲤瞥了孟戚一眼,这人的手都快要放在自己腰上了。
  这么不老实,还不如沙鼠。
  塞进杯子里肯定就安稳了。
  墨鲤往旁边避了避,开始安抚自己情绪不稳定的病患。
  “燕岑的肠痈不难治,我不会劳累。”
  “可他有两副脏腑,肠痈之患,是一处还是……”
  墨鲤打断了他,摇头说:“他只是有两颗心脏,三个肺,别的数目都与常人一样,并没有两副脏腑之说。”
  孟戚愣了愣,他记得墨鲤刚才不说这么说的。
  还说男女脏腑不同,让燕岑不用担心,原来是胡扯吗?
  “燕岑有心病,如他这般,生来有异,已经遭人非议了。他那只手臂过于瘦弱,生得貌若好女,又多了一颗心,乡野间没有精通医术之人,可能会把他当做女扮男装的有孕者。他不愿见大夫,我能猜到原因,你认为他忽然腹痛如绞,不是中毒,又久而不止,会怎么想?”
  “这……”
  按照民间的神怪之谈,男子生子的故事话本里也是有的,皆是鬼婴鬼胎,吸尽了宿主的血肉,就能出生。燕岑刚才也是那般说辞,梦见血团破腹而出。
  这是托词,燕岑真正害怕的是他会莫名其妙地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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