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节
  三月初春, 草长莺飞,燕韩虽地处偏北, 天气却也跟着渐渐暖和了起来。一场春雨过后,各处已是草芽漫漫。
  三三两两的杏花绕指轻舞,已到一年之中最舒适的季节。
  樱桃在苑中石凳上打着盹。
  头埋在身体里, 仅留了尾巴偶尔扫了扫。
  临近正午时候的阳光暖洋洋洒在身上,早前遗留的残冬凉意仿佛也在这几日消散得无隐无踪。
  “许久未见樱桃这样了, 早前还真怕樱桃不习惯。没想到才回苑中几日, 这就有精神头了。”惯来都是胭脂在照顾樱桃。
  平燕也躬身,正好够伸手摸摸樱桃额头。
  樱桃睁眼,瞥了她一眼。
  见是胭脂和平燕, 便又闭了眼,任凭平燕摸摸它的头和下巴处, 它舒服得“喵”了几声, 似是示意平燕继续。
  胭脂和平燕皆被樱桃逗乐。
  初到燕韩时,樱桃就生了场病,前前后后拖了大半月。
  那时正当小姐新婚,梅老太太府中有讲究, 怕不吉利,便一直没让樱桃呆在南山苑。也就是二月中下旬, 小姐才将樱桃接了回来。
  起初刚回苑中的时候,樱桃精神也不是很好, 但樱桃似是有灵性一般, 能同早前一样在苑中守着小姐, 在小姐脚下打盹,慵懒发发呆,它竟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譬如眼下这般懒洋洋晒着太阳,任由旁人帮忙挠着痒痒,便也似早前在苍月京中一个模样了。
  胭脂和平燕相视笑笑。
  “在笑什么?”伴随着脚步声的,是流知的声音。
  声音里带着惯来的温和笑意。
  听闻是流知的声音,两人都相继转身,朝流知福了福身:“流知姐姐。”
  钱家早前是新宅和老宅两头住,只有钱誉一人一直住在老宅中。眼下钱誉同白苏墨成了亲,钱父和钱母也就带着钱文和钱铭搬回了新宅,便也没有了上半月在新宅,下半月在老宅的规矩,如今这老宅里便只剩下钱誉同白苏墨。
  靳夫人不在,老宅的女主人就只有白苏墨一个。
  靳夫人有交待,老宅之事皆由钱誉和白苏墨拿主意,周妈妈等人也没有多做旁的安排。流知一直是白苏墨身边管事的大丫鬟,齐润是国公爷留下的人,自然而然便接管了钱府老宅上下事宜。只是钱家本是商家,同国公府多少都有不同,想要在钱府中管事,便要做到既能照顾钱家的旧例,还需得管得合理。这方面齐润最是精明,流知也知晓拿捏分寸,于是三两个月下来,忙是忙了些,也算是平稳过度了。所以靳夫人没有留人,但这老宅这边倒也管理得紧紧有条。
  故而除却每日在钱誉和白苏墨跟前理事,流知在苑中露面的时间便不像早前在苍月京中那般多,白苏墨的日常起居也大多交由宝澶和胭脂,平燕,尹玉几人在照顾。
  平燕才感叹:“咦,流知姐姐今日竟有时间来苑中同我们说话,可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言罢,特意朝一侧的胭脂挤眉笑笑。
  早前在国公府,几人便是跟着流知的,惯来亲厚。
  胭脂会意,连忙点头赞同道:“那可不是!定是今日齐大总管人多事忙,抽身乏术,又许是良心发现,想起流知姐姐这两月都未在苑中多呆上些时候,就让流知姐姐先回苑中同我们说说话。“
  分明是胡话,两人低头嘻嘻笑作一团。
  “谨言慎行,从前说过多少次,到了钱府还是如此。”流知佯装半蹙眉头。
  两人纷纷福了福身。
  流知莞尔,从袖袋中掏出一枚信封,一面递于胭脂,一面问道:“宝澶在吗?”
  平燕伸手接过,不知信封中是何书信,满眼好奇之色。
  胭脂应道:“宝澶姐姐和尹玉一道,随小姐出府了,眼下还没回来呢。”
  正月新婚时白苏墨便吩咐过,日后府中只有“少东家”和“少夫人”,不可再唤“小姐”和“姑爷”,胭脂几人也是照做的。可自入国公府起,几人就一直唤的“小姐”,眼下虽是改口了,但总会三三两两叫混。钱誉又惯来随和,一盏茶,一句风轻云淡的“怎么习惯怎么便是,我倒觉得‘姑爷’二字更亲厚些”,一语解了燃眉之急。
  钱誉有心,白苏墨却之不恭。
  眼下,这苑中便又唤回了“小姐”和“姑爷”,也朗朗上口。
  胭脂话落,流知微微颔首。
  再隔几日小姐同姑爷便要离京往羌亚,羌亚路途遥远,民风也同苍月和燕韩有不小差异,近来齐润和她就一直在张罗姑爷和小姐出行之事。毕竟不在苍月京中,国公爷离京前也多有叮嘱,小姐是国公爷的掌上明珠,也是国公爷唯一的亲人,如今嫁到燕韩京中,去往羌亚这样的大事还需是知会国公爷一声的。
  前些时候小姐便让人送信去了苍月京中。
  国公爷离京前留了军中加急的门路,书信往来不必耗上一两月之久,许是国中事忙,都临到出行这几日上头,才收到国公爷的消息,大致便是,去往羌亚可矣,需自珍重之类云云。过往小姐多在府中,少有远行,远行也至多是到苏府梅老太太处,国公爷每回的叮嘱也都大同小异。
  流知是见小姐阅过书信后,似是一口气从心底松了:“看来是我多心了,爷爷无旁的事。”
  她跟在小姐身边时日最久,也自是最了解小姐心思。
  国公爷和梅老太太这趟来燕韩京中,如何看都不像为小姐同姑爷的亲事来的,亲事定得仓促,婚礼还赶在年关,也无关乎小姐会多心,便是她心中也是将信将疑的。
  国公爷的事情,府中旁人又哪里好问?
  倒是燕韩京中来得这封信,虽是迟了些,却也仿佛一颗定心丸,定了小姐,也定了姑爷的心,国公爷首肯了,这一趟去羌亚有于蓝和国公府带来的几十个护卫,再加上钱府的家丁和护卫,这一行便算是安稳。钱府经商,商路上的事情更是平常,通往羌亚的一路钱家多生意往来,但凡知会,都会有人一路照顾。
  这几日,流知同齐润都在筹备羌亚一行之事,这便是眼下这钱府老宅中最重要的事。
  府中旁的,也只能让宝澶先帮衬着。
  宝澶机灵活泼,但办事惯来利索,有些事也只能让宝澶盯着。
  流知思及此处,见胭脂拆信,平燕赶紧将脑袋凑了过去,两人干脆一道好奇打量着,似是连眼珠子都没转过,深怕错过了。
  流知见状,也不扰她们二人兴致,只留了句:“那晚些若是见到宝澶,就说我在寻她。”
  胭脂简单应了声好,眼珠子便又转回到信上去了。
  流知笑了笑,转身往苑外走去。
  两人听到脚步声,才回过神来,纷纷朝流知福了福身:“流知姐姐慢走。”
  流知并未回头,唇角微微勾了勾,果真,两人话音刚落,便又听平燕惊讶出声:“诶呀,是缈言要来了呀!”
  流知莞尔。
  她自是知晓信上提起的内容,国公爷正月里便让人将缈言从苍月接往燕韩京中来了。算来,应当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
  过往在苍月京中,便是胭脂,平燕,尹玉和缈言在伺候清然苑中起居,眼下凑到一处,这清清静静的南山苑怕是又要恢复清然苑的模样,日日都有三千只鸭子了。
  也恰此时,遥遥听到胭脂欢喜的声音:“呀,真是缈言!”
  紧接便是两人叽叽喳喳的欢呼声,再往后,离得太远,流知便也听不大清了,只是几个丫头来国公府的时日不算长,却都一直在清然苑中,情同姐妹手足,自然欢喜。
  流知低眉笑笑,遂又走出不远,才听迎面脚步声传来。
  流知抬眸,竟是钱誉领了一华衣锦袍男子,举手投足间,应是在介绍府中各处。
  是府中客人。
  虽有些远,流知还是低头俯身。
  钱家虽是商家,但流知是自国公府出来的,待客礼数皆是国公府的礼数。
  钱誉见是她,微怔。
  与钱誉同行的人也停下脚步来。
  钱誉笑道:”少夫人可在苑中?“
  钱誉惯来随和,问她话,是让她借答话机会起身。
  流知心知肚明,应道:”未回。“
  钱誉颔首,向一侧的人道:“是内子身边的丫鬟,随内子一道来的京中。”
  流知顺势看向钱誉身侧的那人,那人也正好打量了她一眼。
  流知低眉避讳。
  那人却笑了笑。
  钱誉不解。
  盛明远嘴角微微勾勒:“钱老板勿怪,我夫人生前……身边也有一个丫鬟,同她一道来的建平侯府……“说到此句时,莞尔之色已失。
  流知不明所以,可那句“夫人生前……”便已大致明了。
  “侯爷节哀。”钱誉语气也黯沉下来。
  盛明远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有话同你说。“
  钱誉从善如流。
  见两人离开,流知福了福身,也不出声相扰。
  南山苑就在前方,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亡妻,侯爷……
  流知眉头微蹙,燕韩京中,建平侯?
  听闻建平侯的封地在丰州,一府两辈人为燕韩诏文帝隐忍蛰伏,直至去年端阳节起,燕韩京中一场持续几月的动乱彻底铲除了外戚和辅政大臣两股势力,诏文帝亲政,首要的功臣听说便是这位建平侯盛明远。国中都言盛明远年少有为,又得诏文帝信任,怕是日后在燕韩朝中的地位如日整天,可到十一月,却有噩耗传来,建平侯夫人受了这场动乱的牵连,虽是离京了,却被外戚余孽所擒,烧死在城外一座苑落里……
  流知心头微凛。
  听闻,建平侯夫人曾是商家出身,也听闻,建平侯夫人死后,建平侯抱着烧焦的建平侯夫人尸.体在苑中坐了三日。国中都道建平侯待夫人情深,也立誓再不他娶……
  自古以来,专情的男子都易博人好感。
  京中之人大都敬佩建平侯。
  流知几人来燕韩京中的时日虽不长,却都有耳闻。
  建平侯夫人姓洛,便是燕韩首富洛家早前的东家……
  流知心中叹了叹,没想到今日竟在府中见到了建平侯盛明远,也算是插曲。
  再往前厅去,却又遇上了盘子。
  盘子有自己固定差事,少有在府中走动,流知见他自是意外。
  “流知姑娘,是你家中的来信,送信人说家中要事,务必让送到姑娘手中。”盘子竟是来寻她的。
  流知自然知晓家中来信的意思,一面笑笑收下,等盘子离开,才又一面快步寻了无人处去。
  她家中早已没有旁人,家中来信便是公子来信。
  流知环顾四周,确定并无旁人才慌忙拆信。
  公子素来谨慎,不会无缘无故冒险给她捎信。
  流知心中涌起一丝不好预感,深吸一口气,镇定往下看去,可便是心中预期,还是忍不住指尖颤了颤,信笺从手中滑了下去……
  公子……公子去了巴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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