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7)
  驱赶的话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走!你走!
  南舟低头,看向了他紧紧握住自己胸前衣服不放、神经质地轻微痉挛的指尖。
  他明白了江舫的意思。
  他双手绕过江舫的脖颈,把他往自己怀里够了够。
  南舟冷淡着声音,拿自己偏冷的额头抵住江舫的额心,小动物似的蹭了几下:嗯。我知道了。我留下。
  有了南舟的保证,再加上他稳定沉实的心跳带动,江舫的情绪逐渐从极端中走出。
  或者说,他暂时压制住了药性,再次套上了一层成功的伪装。
  总之,当他主动和南舟拉开距离时,他脸上那些失控的情绪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
  南舟也信守了承诺,没有离开房间。
  二人并肩坐在床头,听着雨滴打在枝叶上细碎的沙沙声。
  江舫早猜到,自己的异常,是【回答】的药效所致。
  他一声不吭地取出了那可以消除负面状态的药物,不送水,径直吞服下去。
  他含着药片,想着要如何挽回自己刚才说的话。
  南舟则在思考江舫刚才的话。
  静得诡异的气氛,是由南舟率先打破的。
  南舟不大晓得什么是尴尬,索性沿着刚才谈崩了的话题继续下去:你说我不了解你,这是对的。可你从不对我讲和你相关的事情。我其实很想知道。
  喉咙里的药片像是堵住了。
  江舫将颈线后仰,吞咽数度,却仍感觉喉头塞着一样灼热的东西,正正好卡在他的喉间。
  他并不看南舟,敷衍道:没什么好说的。我这个人很无聊。
  南舟: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江舫:我没什么喜欢的。这倒是实话。
  南舟:可你很了解我。你读过我
  我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你。
  江舫径直打断了他。
  他吐字清晰,将一句句冷硬的话砸向了南舟,好抵消那暧昧的一抱所带来的温暖。
  我只知道你喜欢吃甜食,但你喜欢吃什么菜,我不会去问。
  我不知道你除了画画还有什么兴趣爱好,也不想带你发展什么新的爱好。
  你的那些故事,我有意不去过问;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的一切。
  我们这个样子,我认为已经足够了。
  听过江舫的一番宏论,南舟顿了顿。
  他倒不怎么生气,只是诧异:你今天,和以前的你很不一样。
  我吃错药了,或者我疯了。江舫转向南舟,或者,现在的才是我。
  南舟轻轻哦了一声,怪异的酸涩感沿着心尖漫上来。
  但旺盛的求知欲还是让他问出了声: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回答】药性上涌,再次让江舫的心自动给出了答案
  如果知道了他除了甜点之外的饮食爱好,你难道能舍得不给他变着花样做菜吗?
  不愿他发展别的爱好,是因为你根本不敢想。
  你恨不得带他出去,野餐、跳伞、潜水、练滑板、开着房车周游世界,可你做得到吗?
  你根本不用了解全部的他。
  仅仅是现在的南舟,你就已经喜欢得快要发疯了。
  江舫霍然起身。
  他无法容忍与心中那一个拥有自己声音的低语者共存。
  他要设法杀死这个声音。
  南舟看向抬步向外走去的江舫,问:你去哪里?
  江舫扶住门框,镇定道:我去杀个人。
  A级道具是压制不住S级道具【回答】的。
  那么,只要杀死道具的持有者,就能终结药效对他的影响了。
  在江舫即将踏出门时,南舟为刚才自己的问题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符合的答案。
  他问:是因为我不是人吗?
  他问这话时,语气也没有多少难过或是不安。
  和他平时提出的任何一个问题一样,吐字清晰,略带好奇。
  江舫背对着他,垂首静立很久。
  他的掌心在门把手上留下了一层热雾。
  热度让江舫的思维陷入了潮热的泥淖。
  他自言自语:是啊,如果你是人
  但他马上察觉了这话的错谬,及时修正了自己的说法,并立即道了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究竟是什么意思,江舫说不出口。
  为了避免造成更多的言语误会,江舫匆匆离开。
  南舟独自一人坐在床畔,一颗心麻麻涨涨。
  他想,他明明想让我留下,但他先走了。
  这样想着,南舟抬手抚住心口,无法理解那种从内部像是被加热的棉花糖一样、逐渐膨胀而起的不适和酸胀。
  他也有心跳,也有呼吸,为什么不能算是人呢。
  不是人,就不能继续做舫哥的朋友了吗。
  不论南舟怎么想,那场PVP,终究是南舟他们赢了。
  为了回敬给他下药的盛宜民,江舫不顾他的哀求乞饶,把整瓶【回答】都倒入了他的嘴中。
  在急性且强烈的药效作用下,盛宜民的脸涨成了猪肝紫。
  千般激烈的情绪和欲望在他脑中冲突,让他的精神迅速崩溃。
  最终,他像是自杀的旅鼠一样跳下了窗户,把自己的一颗脑袋摔成了烂西瓜。
  江舫扶着窗框,冷眼往下看去。
  他的视力卓越,亲眼看到盛宜民乱七八糟的血发里,孵化出了数个肿瘤似的小人。
  小人手脚细细,在凄冷的风雨中被拍打得东摇西晃,像是一个个稚拙又可怖的不倒翁。
  随着盛宜民坠楼身亡,那困扰着江舫的药效也随之解开,可谓立竿见影。
  他的那些追随者根本不知道老大为什么发疯,只能从满地散落的药片可知,大概是嗑药磕死的。
  在群龙无首的猜忌和恐慌中,江舫主动站出来,提出了一种行之有效的作弊手段。
  他将盛宜民的手下直接兼并到了自己的队伍里。
  瞬间壮大到了20人的队伍自然获得了胜利。
  当然,这种走捷径的手段只能使用一次。
  在后来的PVP里,通过把对手直接变成队友来获取游戏胜利的方式被禁止了。
  对此,江舫并不感到多么意外。
  游戏是活物,在一点点进行完善。
  他们只是用来检测各种bug和作弊手段的测试工具罢了。
  江舫想,就算测试工作有结束的一天,那隐藏的幕后的策划人真的会放他们出去吗。
  到时候,他们或许也会像南舟一样,永远留在游戏里吗。
  那样的话,他是不是可以想一想未来呢?
  好在摆脱了药物的控制之后,江舫重新获得了掌控自己理智和思维的能力。
  他主动叫停了这种失控的思想,逼自己不去细想,不去细听自己心中真实的回答。
  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南舟也并没有对江舫展露出任何戒备、失望或是抗拒的负面情绪。
  一切皆如如常,两人同吃同住同睡,一点没有受到那场争执的影响。
  这让江舫即使想要化解和弥补那天的尴尬,也无从下手。
  在从副本里出来的第三天夜晚,江舫和南舟依然同床而眠。
  望着沉在黑暗中的南舟的背影,江舫鬼使神差地接续上了先前没有继续下去的讨论:我将来要是离开了,你要怎么办?
  南舟抿了抿唇。
  他答得简练:你走了,我就回小镇去。
  如果回不去呢?
  我就到处走一走。
  听着南舟一个又一个不能让人满意的答案,一句话抵在了江舫的舌尖,将出未出。
  要不,你留留我。我就不走了吧。
  这回答没能很好地传达给南舟,反倒惊住了江舫自己。
  江舫匆匆背过身去,敛起被子,闭上眼睛,指尖抓紧冷冰冰的床单,仔细思考【回答】的药效是不是没有尽除。
  而南舟在他身后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江舫浸在黑暗中的侧影,像是望着一个注定会离开的背影。
  和那些他看惯了的、一个个将他抛诸背后的背影一般无二。
  即使自己认真许诺,不会上别人的桥,不会走,但江舫还是会留给自己一个背影吗?
  南舟望向月光映照下的窗边。
  白天的时候,江舫为他折了一个风车,月下的微风将它吹得轱辘轱辘转着圈。
  它像是一个车轮,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会奔赴月亮。
  但那只是风的谎言罢了。
  江舫并没有对李银航讲述太多。
  他只是结合那次的PVP经历,简要叙述了自己是怎么知道【回答】会导致人的脑袋上长小人的。
  在两人的耳濡目染下,李银航已经可以一边嚼着饼干恢复体力,一边面不改色地听江舫讲盛宜民的脑壳在地上摔散一地的惨状了。
  她本来还想多问问之前江舫的遭遇。
  因为这实在太像游戏副本模块测试了。
  她下意识觉得,这件事的参考价值很高,对于他们最终脱出掌控是有帮助的。
  直到她眼角余光扫到了旁边的南舟。
  发烧的南舟看起来不是很舒服,面颊水红一片,眉头微微拧着。
  像是发了噩梦。
  李银航心里一惊,刚想叫他的名字,时刻关注着南舟神态的江舫就坐到了他的身侧。
  他贴一贴他的脸,摸一摸他的掌心,动作温和,再不躲避。
  不走了。江舫同他轻声说话,我留在这里了,你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我。
  随着江舫的话音,南舟的心绪和面上的神情都慢慢平和了下来。
  走不了了。江舫含笑,一下下温柔拍抚着他的肩膀,自语道,我在你身上下了太多注,连心都收不回来了,干脆愿赌服输啊。
  第147章 千人追击战(二十七)
  小憩一觉的南舟醒来后,就没什么事了。
  李银航好奇围着他观察了好几圈,终于承认,纸片人不愧是纸片人。
  刚刚明明烧得面颊通红,现在不仅退烧了,被贯穿的伤口也已经长出了淡粉色的肉痂。
  果然,在漫画设定里,没有什么病是睡一觉治不好的。
  江舫摸摸他的额头,确认无事后,又取来药粉,在他半愈合的伤口上薄涂了一层。
  他专注地望着南舟的伤口,轻声问:刚才梦见什么了?
  南舟实话实说:忘掉了。
  他的梦往往都是漏斗状的,任何影像和言语都无法停留,只能残留淡淡的余味。
  刚刚那个梦的余味,有点像咖啡奶冻。
  咖啡粉在口中刚刚融化时有些苦。
  但后面突然加入了一点炼乳,就隐隐约约地甜了起来。
  江舫在他的肩膀上用药粉画了个桃心。
  纵贯的、淡红色的创口自然而然地成了箭的形状,穿过自己那颗寡淡、无趣又经年损伤、泛着药味的心,隔空刺得他胸口微微发麻。
  犹豫了犹豫,江舫还是让自己这颗心蝴蝶一样停留在了南舟的肩膀上。
  有了外敷,也要配套的内服药。
  刚刚的伤药,是江舫趁南舟发烧迷迷糊糊之际哄着灌下去的。
  现如今南舟清醒了,好甜的本性发作,闻一闻那包装和气味都类似双黄连口服液的伤药,就没了喝的兴趣。
  看南舟坐在那里,沉默地和一管苦药较劲,李银航忍俊不禁。
  南舟向来清冷得滴水不漏,只有身上偶尔展露出的一点天真执拗的孩子影子,才让李银航产生他原来是他们中最小的那个的实感。
  江舫接来嗅了嗅,就自己取了一支,往南舟手里放上一支:你一个,我一个。
  南舟有点懵:你又没有伤。
  江舫不答话,只是拿着掌中用棕色玻璃小瓶盛装的药,往南舟握着的小药瓶上轻碰一下。
  叮。
  伴随而来的是他带着点半温和半撒娇的语气:干杯啦。
  江舫一口口认真地喝下苦药。
  见他这样,南舟也叼着吸管,顺着他吞咽的节奏乖乖喝了。
  南舟一边啜饮,一边好奇。
  很奇怪,真的没有那么苦了。
  他们只是对坐、看着对方,就感觉心里平静,十分要好。
  喝完药后,江舫还想多问问他关于朋友的事情,可惜南舟精力过于旺盛,不等他将话题引入正轨,便要下床继续出去找人,尽快结束这场99人赛。
  李银航不大赞成。
  按李银航的意思,他们既然已经搞定了最难搞定的朝晖,最好还是留在这里,等着追杀的时限过去,把积分稳妥地捏在手里,再论其他。
  南舟却说:我想早点出去,看看亚当的情况。
  李银航一头雾水:谁是亚当?
  南舟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操作界面。
  李银航一眼扫过去,这才发现了团队排行榜上骤变的格局。
  李银航:
  她想不通。
  南舟明明又是打架又是受伤又是发烧又是忙着和江舫打情骂俏,为什么他能比自己更快注意到榜单上的变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时间管理吗?
  她瞪着这个陌生的队名,在心里快速加减乘除一番,也很快发现,它是把原先朝晖积攒的积分一并吞下了,才平地坐了火箭,升了天。
  李银航提出了和世界频道里大多数人一样的疑问:亚当是朝晖的预备队吗?
  他们或许是关系良好、彼此信赖的盟友,早就在暗地里达成了协约。
  只要一方死了,就无条件将一切积分转移到对方身上?
  对于李银航的推测,江舫和南舟统一地摇了摇头。
  李银航想了想,觉得的确说不通。
  外人不知道,但他们是刚刚才和朝晖玩过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