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0)
  元明清一眨眼睛,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
  南舟继续分析:你是不是想说,高维人没有放给我看?
  可如果有的话,高维人真的会不放给我看吗?
  如果车站里也有血腥的场景,不是更容易动摇我的判断?让我更加相信,车站也是很危险的,上车说不定才是正确的选择。
  所以,我认为,车站上根本没有死过人。祂们根本没有影像可放。
  我选的路是对的。我只是没有去走这条正确的路,离开副本而已。
  李银航脱口问出了此时三人都最为关心的问题:为什么?
  南舟答道:因为,如果你们都死了的话,通不通关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别忘了,我们还要许愿呢。
  这句话,伴随着冲天而起的汽笛鸣响,让李银航混沌的心神如历洗雪,瞬间明亮起来。
  没错。
  她一心想着副本,却忘了通关后的许愿环节!
  他们的最终目的,明明是要终结《万有引力》这个游戏的。
  如果许愿的人数不足,南舟要么放弃自己的愿望,替人类许愿,自己则永生永世困在游戏中。
  要么,他只许和自己相关的愿望,脱离游戏,哪管游戏里的人类死活。
  南舟道:就算我活着走出这个车站,外面依然是《万有引力》的世界。游戏也永无终结。
  我不会选择这样的完结方式。我也不喜欢。
  高维人也正是掌握了这一点。让我没有办法做出走出车站的选择。
  第一个世界,我看不到列车里的异象,所以没有证据判断我身处轮回。
  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对第二个轮回里的我做出一些提醒了。
  在第二次轮回开始后,我一定会尝试做出一些标记,提醒我,不要登车,登车是错误的选择。
  元明清此时也产生了极度的动摇。
  他察觉到,自己正在被南舟说服。
  他回头看向浸在浓雾中的列车,不知道这朦胧之中静静潜伏的钢铁巨龙,究竟是生之希望,还是一口铁皮棺材。
  他必须要寻找南舟的逻辑漏洞,来填补他此时内心的不安和动摇:可是祂们根本不会让你留下任何标记的!
  嗯,我知道。南舟说,我想到了。高维人会刷新一切,就连我自己都可能都是被刷新出来的人。这一点我在第二轮就能想到。我相信我自己能想到。
  不管他是在车站的墙上喷涂不要上车,还是在自己身上刻字刺青,亦或是在某个隐秘的角落偷偷刻字,都无法留下确凿的证据。
  高维人只要一抬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抹去这一切。
  想要破局,只有
  我只要不让他们刷新就好了。南舟说,我自己刷新。
  说话间,南舟从仓库里取出了A级道具【逆流时针】。
  它是【小明的日常】过关的核心道具,但它的评分只有A级。
  因为它和一般的溯时道具不同。
  它并不能携带记忆穿越,只是回溯过往,彻底重置时间与空间。
  正如它的说明那样
  【时间是世间最不可玩弄之物。】
  【该发生的事情,永远会发生。】
  而此时,这面用儿童笔触草草勾勒出的纸上钟表,显示正在使用中。
  底下的小字提示,它已经运行了5小时45分钟,并将于1小时零15分钟后失效。
  三人脸色大变。
  现在,距离发车还有15分钟。
  而南舟在列车离开、独自在车站内等待仅仅1小时后,就选择使用这个道具,逆流时间,溯源而上,重启了整个世界。
  1个小时的等待时间,说明南舟并不是因为长期的等待而绝望,也不大可能是遭遇到了远超南舟实力水平的攻击,不得已而为之正如南舟之前所说,如果车站上有打斗过的痕迹,高维人绝对不吝复刻过来,让车站和列车两地都满布血腥,好干扰他们的判断。
  排除了一切其他的可能,车站里绝对有可能孕育着全新的生机!
  高维导演骤然捏碎了传导耳机。
  当空间和时间都被重置,谁会判断出,这是道具的力量,还是副本的力量?
  南舟居然在副本中,骗过了副本?!
  南舟:我能想到的手头可以利用的道具,就是这个了。没想到悄悄翻出来的时候,发现它已经在使用中。
  第一次轮回,他什么头绪和线索都没有。
  在得知自己还有两次机会后,南舟自然不会浪费道具。
  他放弃了通关的机会,选择了第二次轮回,好收集更多的线索。
  在第二次轮回的终点,南舟用一个原本功能相当鸡肋的A级道具,骗过了所有人,开启了一轮假轮回。
  他也用这个A级道具,向其他三人提供了留在车站里的理由。
  虽然这个证据并不足以证明留在车站是完全安全的,但已经足以说服他们赌上一把。
  结束了这一轮高强度的头脑风暴,汽笛早已响过了数声。
  南舟环视众人:所以现在,你们怎么想?
  沉默。
  良久的沉默。
  高维人的演播室也是一片肃静。
  唯有数据密集的水流声,宛如心跳的鼓点。
  导演扣紧了散碎开来的传导器,自我安慰:还好,还好。
  南舟虽然说服了其他三人,但他最后也绝对不可能离开车站!
  因为
  在这沉默之中,李银航悄悄举起了手来。
  但她却并不是为了表态:我有一个问题。
  南舟:嗯。
  李银航:南老师,如果在游戏可以通关的时间点,舫哥也回来了,你们用两个心愿,应该也能换到脱离游戏的机会的吧。毕竟舫哥
  接下来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说白了,如果江舫当时回来了,他才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他和南舟完全可以许两个心愿,双双脱离系统,哪管背后洪水滔天。
  李银航鼓足勇气,说:所以我猜,你发现生路的时候,舫哥并没有回来,是不是?
  她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南舟在讲述这段经历时,反复使用的主语是我,而非指代南舟和江舫两人的我们。
  她想,南舟虽然已经遗忘了那段记忆,但他一定推测到了什么事情,才会采取这样的表述方式。
  南舟点一点头:是,他没有回来。这也是我想挽留你们所有人的原因。
  李银航一愕:诶?
  我一直觉得奇怪。刚才我也这么说了。南舟说,假如舫哥的单人游戏副本时间比我们所有人都要长,这就实在太不公平了。游戏的平衡会被破坏,高维观众会不满意这种行为的。
  所以我认为,他有可能
  恰在此时,一道轻快的脚步声向他们靠近。
  咔哒。
  咔哒。
  乘务员先生踏着坡跟皮鞋,披雾踏露而来,在距离四人三米开外的地方站定,双手交握在身前:各位乘客,距离发车只有五分钟了。请问,各位登车吗?
  南舟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到了乘务员身前,抬头仰望着他。
  他问:如果没人走的话,你会把车开走吗?
  当然。乘务员颔首,未来,是一定有人要去的。
  南舟唔了一声,又前进一步,伸手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很轻很轻地问:舫哥。是你吗?
  此话一出,乘务员仿佛是童话里的角色,被解开了某种魔咒。
  他僵硬的肢体明显一松,仿佛被剪断了所有傀儡丝线的木偶。
  那麻木的、仿佛根本不属于他的面孔肌肉,也像水一样溶解、变换了形状。
  一头银发沿着漆黑的帽檐披散而下。
  江舫身着乘务员的服装,微微喘息两声,调匀呼吸节奏后,含着一点笑意,温柔地抚一抚南舟的头:累坏了吧。
  南舟:嗯。累坏了。
  湿漉漉的。江舫冲他招招手,来,抱抱。
  南舟一言不发,结结实实地扑在了江舫身上。
  他身上的雾露和着竭尽心智后脱力的冷汗,摇落在了他的肩膀。
  什么解释都可以留在以后。
  他现在只想拥抱江舫,和这位蚂蚁伙伴碰一碰触角。
  第306章 蚂蚁(二十九)
  大雾迷漫了整个车站世界,一天一地的风雨气,伴随着呼吸,进入每个人的体内。
  浓雾仍然让人喘不过气来,但其他三人再也不提我们上车谈,宁可在车站上忍受糟糕的空气。
  不祥的阴云还未褪去,对南舟来说,他已觉得天地间一片平旷安宁。
  拉着江舫坐下不久,他便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感叹:啊。
  车票从他的仓库中消失了。
  他永久失去了登上眼前这列驶向未来的列车的资格。
  在场每个人心中都充塞着无数的问题。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江舫是他们中唯一一个扮演了NPC的角色?
  南舟已无权登车,好在元明清的车票还有50多分钟的时限才到期。
  他们还有时间去盘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
  李银航脑中一片混乱。
  她呆头呆脑地询问:舫哥,你不应该是最后一个回来吗?
  她比划了一下:一头一尾什么的
  江舫含笑点点头:嗯,我猜高维人原本应该是这样设计的。
  南舟问:你的副本时限是多久?
  江舫回答:20小时。
  南舟点一点头。
  这个时间是合理的。
  这样一来,五个人的副本最多也没有超过24小时的。
  一方面,这不会让高维观众觉得江舫有被刻意针对。毕竟元明清和李银航的通关时间比他还长4个小时。
  另一方面,副本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要在规定时间内通关,而是要自愿完成牺牲这个动作。
  总而言之,就是突出一个表面公平。
  江舫说:我的副本叫做蚁巢迷宫。实际上就是无数面镜子组成的迷宫。
  迷宫上面有封顶,镜子本身也很脆弱,不能翻墙,也没办法占据制高点观察迷宫全局
  江舫娓娓道来之余,把帽子摘下来,扣到南舟头上,好替他挡一挡水汽的侵蚀:任务说明里设定,我是一只勤劳的工蚁。
  每一只工蚁都渴望为蚁后做出贡献,换取交配的权利。
  我作为工蚁,意外发现了一罐质地出色的花蜜。
  迷宫内某些特定的镜子,可以通过折射,制造出另一个我,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生命体。
  镜子中的我在诞生之后,它们就拥有了生命。它们是与我相貌相同的工蚁,它们会嫉妒我做出的贡献,要杀死我,从我手里抢走花蜜,去蚁后面前献殷勤,交换交配权。
  这些新制造出来的工蚁,可以在镜子和现实迷宫间穿梭大概是又可以实体化追杀我,又可以从我经过的镜子里突然冒出来偷袭我不管是普通镜子还是特殊镜子。
  我要通过观察,躲避能制造出我自己的镜子,同时躲避已经被制造出来的我自己的追杀。
  在20小时之内找到处于迷宫中心出口的蚁后、并把花蜜送到它面前江舫说,这就是我的副本任务。
  讲到这里,江舫轻松地一耸肩:大体就是这样咯。
  李银航瞠目结舌。
  半晌,她做了个总结:这是人玩的游戏吗?!
  江舫笑道:是吧。我们银航都这么说了。
  江舫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跟他们谈笑自若,证明他已经从那重重危机间脱身,成功通关。
  因此任谁也提不起什么紧张感来。
  但谁也不知道,在十数小时前,江舫遭遇了怎样惨烈的围杀。
  那时,他的视野四面都带着血的。
  他单手撑在破碎的玻璃碎碴上,旁边倒伏着的另一个他,慢慢被一片镜子碎片吸收。
  呼呼
  风声回荡,将他的喘息声送到极远方。
  地上散落的玻璃破片,折射出一万颗从他额角滚落的汗珠。
  江舫的指尖草草裹着绷带,边缘不间断地洇出鲜红的血来。
  他虽然用工蚁称呼这些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鬼魅,然而,他们都实实在在的是人,是他自己。
  每一个镜子里,都有另一个自己。
  每一个自己都在凝视着他。
  他需要和每一个自己对视,确认它们究竟是真实的影像,还是满怀恶意的魑魅。
  在江舫的目光锁定到其中一个影子、和他对视了十数秒后,镜中人忽然毫无预兆地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江舫一拳击碎了镜面,却只收获了一地碎片,一地残影。
  那种从指尖泛起的疼痛感还没来得及消退,一股冰雪般的冷意就覆盖了上来,替他镇静消痛。
  现实里的南舟在雾里抓住了他的手,轻而认真地摩挲他的指关节,似乎已经猜到了他哪里受伤最严重。
  丝丝的暧昧痒感消解了神经过绷的痛楚。
  多年积习所致,江舫还是不大习惯在众人面前做亲昵的事情,被南舟抚摸得脸颊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