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玄衣小少年朝他扬起嘴角,伸出两根手指,道:“大你两岁,刚过生辰,恰十五,都能议亲了,你说能不能饮酒?”
  陆九霄“嗬”一声,趁他不备,伸手便要夺他身后的
  酒坛。
  二人过了几招,正打得不分胜负,贺忱蓦地道:“抬头。”
  明月高悬的西北方,七颗璀璨的星子连成曲折怪异的形状,似蝎子,又似蜈蚣。
  贺凛忙双手紧握,眼眸微阖,与贺忱的动作如出一辙。
  陆九霄看了他二人一眼,犹犹豫豫地合紧双手,朝着那星子的方向闭上眼。
  那夜的京都上方,飘起无数个彩色灯笼。
  有人惊呼,有人嚷嚷,有人朝那星子展臂挥手,所有都是美好的模样。
  贺凛抱着酒坛,微醺问道:“大哥,你许的什么愿?”
  闻言,陆九霄也侧身看过去。
  贺忱含笑抬了抬眉梢,一身牙白衣袍,将他衬得如明月茭白。
  他清清冽冽的嗓音,如山间的小溪流,缓缓淌向浓重的夜色,他道:“天下长顺,百泰民安。”
  说罢,他换了只腿屈起,口吻轻跳道:“若我的两个弟弟能不惹事,那就更好不过了。”
  贺凛朝一侧的小少年道:“说你。”
  “说你。”陆九霄斜眼睨他。
  那夜,贺凛醉着靠在他肩头,“欸”了声,道:“你许的什么愿?”
  小少年烦躁地推开他的脑袋,“再靠过来,信不信我给你踹下去。”
  他回头道:“哥,你能不能把他弄走啊!”
  梦境到此,陡然一变。
  寒风彻骨的冬日成了烈日炎炎的夏季,他手中的暖炉将手心沁出了一层层的汗珠。
  灼得慌。
  男人微一蹙眉,缓缓睁眼。tv首发
  手心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且那触感还轻微地起伏着,他怔了半响,垂眸一看,他那只掌心,正贴着小姑娘白生生的肚皮。
  陆九霄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正要给她推开,就听小姑娘嘴中喃喃低语着什么。
  他停一瞬,低头去听。
  “疼……”
  “不要,疼……”
  陆九霄一滞,垂眸冷冷扫了她一眼。真行。
  他披了件寝衣起身,点了盏烛火,掀起被褥,凑近那具洁白如玉的身子。
  她蜷起的臋瓣处,一片红色,有些甚至磨破了皮。
  是方才在窗下石台上硌的。
  真够娇气的,陆九霄心中暗嗤。从药盒中抠了一小块,在那上头重重揉了两下,才收了手。
  他走至窗前,将那丢落在地的医书捡起,细细翻阅。
  是漫漫长夜,无尽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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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高升的晨光斜打进窗棂,一条一条光线齐齐排列,一半在床帐上,一半在床帐下。
  小姑娘睡得正香。
  许是陆九霄的屋子里点了安神香的作用,她许久许久不曾睡过这样的好觉。直至听到屋外低低的私语声——
  她猛地睁开眼。
  望了眼窗外高挂的日头,狠狠吸了口气。
  外堂里,男人褪去昨夜的醉意,斜斜坐在软塌上,眉眼高挑,一如既往地不拿正眼看人。
  纤云捧着双绣鞋来,“世子。”
  陆九霄抬了抬下颔,示意道:“放那吧。”
  纤云点点头,复又去拧盥帨时,“哗啦”一声,里屋的珠帘被掀起,昨夜被摧残的娇花儿正赤脚立于门柱旁,穿戴齐整,那发髻规规范范的,若非少了双鞋,一切都正恰到好处……
  “世子。”她低低唤了声。
  显然,纤云在此她很是难为情。可更显然,纤云已然竭力减弱存在感,就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就此消失不见了。
  其实昨夜,她如厕起夜,久无睡意,经过东厢时,隐约听到些动静……
  不过苍天作证,她没那个好奇心亦是没那个胆子,只匆匆听了一耳朵,便回了西厢。
  男人漫不经心地挑起眼尾,一侧唇角勾了勾,微不可闻地“嗬”了声——
  沈时葶心中警铃大作,背脊立即挺直。
  就听陆九霄冷飕飕道:“把鞋穿上。”
  闻言,小姑娘小脸微红,攥紧拳头,小碎步地跑到一旁,弓着身子穿上绣鞋。
  “也不知道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陆九霄道。
  闻言,她脸又红了一寸。
  她挪到纤云身侧,小声道:“给我吧。”
  纤云当即将手中的盥帨递给她,逃似的跑了。
  陆九霄一动不动,等着人伺候。像是一只精致无比的花瓶。
  沈时葶蹲下身子,执起他的手,仔细擦拭,仿若擦拭一件瓷器似的,且这瓷器还有嘴,会骂人。
  倏地,屋门被叩了两声。
  尹忠道:“主子,贺都督来了。”
  陆九霄一顿,不及反问,就听尹忠又说,“他从南面的墙翻进来的。”
  好好的正门不走,他翻墙作甚?
  何况不请自来……他与贺凛,何时这么熟了?他们贺家兄妹,心里怎
  一点谱也没有?
  思忖半响,陆九霄应声:“让他进来。”
  他复又朝身前的小姑娘道:“备茶。”
  末了,他又道:“会吧?”
  沈时葶叠起盥帨,点头称会。
  第36章 借点钱
  《芙蓉帐》6
  曲折雅致的长廊下,尹忠引着贺凛往主屋去。就见一个浅色人影相对而行,她低头让了道,静静立在一旁,贺凛余光扫了一眼,脚步未停,直往尽头。
  尹忠推门,做了个“请”的势,“贺都督,我们主子就在里头了。”
  贺凛颔首,负踏进。
  他微一抬眸,便见绯衣男子坐在红木圆桌前,面前摆着两道精致的点心和羹汤。角落的长几上搁置着一顶紫檀香炉,那盘桓缭绕的熏香,一闻便知,是顶顶上好的香。
  高架镶碧玉,壁炉点金丝。
  整个院子乃至屋,雕梁画栋,就如陆九霄这个人一样,从头到脚,全是金子堆出来的。
  贺凛坐下,不言不语,静静打量他。
  陆九霄低头搅着银耳汤,时不时往嘴里送上一口,如此半响,屋内静得只剩汤匙撞碗的“嘚唥”声。
  他二人像是较劲似的,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一息,又一息……
  终于,“噔”地一声,陆九霄眉头微拧,将汤匙丢进碗里,浓稠的汤泼了两滴出来。
  他不耐烦道:“有话说没话滚。”
  贺凛低头抿唇,眉尾生出点笑意。他从怀拿出一张借据,推到陆九霄面前,嗓音清冽道:“借点银子。”
  陆九霄一顿,稀罕地瞥了一眼那张纸上的字。
  “你管这叫一点?”陆九霄嘴角微抽,讥诮道:“你堂堂都督,管我借钱?”
  贺凛端着身子,丝毫未因他的话而感窘迫,反而理直气壮地点点头道:“穷。”
  陆九霄正眼看他,须臾后收了笑意,佯装漫不经心地问:“说说,你犯了何事?”
  静默半响,他缓缓道:“你宅子外的那几个鬼祟,跟了你多久?”
  闻言,陆九霄面上的神色凝了一瞬,这才正儿八经地抬起头,头的动作都不由停住。
  “那日迎安大道上纵马之事,你命大,没死,这月之内,他们暗里几次想动,你早有防备,加派人,都避了过去,就是捉不到活人,查不到来头,甩不掉身后的尾巴。”
  贺凛一面说,一面看着他,一刻不错地打量他的神色。
  四目相对,两双浓墨似的眸子似是印出一颗巨大的山石,在平静的浑水轧出一滩浑浊的淤泥。
  陆九霄抬了抬眉梢,“怎么,你查我?”
  “我查的是李家。”
  又是静默一瞬,陆九霄扣在扇柄处的指尖下意识跳了一下,他嗤道:“你什么意思?李家的谁,李二?就他那个草包,他能掀——”
  “国公爷。”贺凛面无神色道。
  陆九霄剩下的话咽了回去,盯了他数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