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诚然,她前面所说的岑氏会不会将她送走、京都世家圈子云云她皆是不知,但陆九霄胸口的疤,她却是知道的。
  她怎么可能不知,每每行房事之时,男人的胸膛就靠在她面前,那样一道显眼的疤,在月色下能瞧得清清楚楚。
  她也曾好奇过,那位养尊处优的世子爷是做了甚,能在如此凶险的地方落下疤。
  竟未成想,是因为贺敏。
  可好像也无甚奇怪的。
  这静默的片刻,贺敏仔细打量她的神色,好似终于扳回一局,唇角轻翘道:“还有别的你不知晓的,五年前,他——”
  “与我何干?”
  沈时葶抬眸看她,将扣在腕上的五根指头一根一根掰开,“你喜欢他,你就找他去,与我说有何用?你在这同我说,他会娶你吗?”
  “你——”
  “又不是我让你亲娘将我二人调换的,又不是我对不住你,你找我作甚?”
  说话间,小姑娘眼眶亦是隐隐发烫。
  委屈吗?自是很委屈。
  贺敏也委屈,可贺敏委屈与她何关呢?
  贺敏似是被她这两句话说愣了神,一时怔住,沈时葶趁挣开她,往小径上去。
  贺敏回过神来,忙追了上去,拽住她的小臂道:“你别走,沈时葶!你、你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即便回到贺家,还不是千人嘲万人笑?!”
  ---------
  一刻钟前,白嬷嬷进到厅堂。
  岑氏正与贺禄鸣、贺凛在商议孙氏之事,见她来,忙起身问道:“如何了,她睡下了吗?”
  白嬷嬷应道:“没呢,在院子里坐着呢,怕是今夜都不得眠。”
  岑氏忧心忡忡地落了座。
  她缓了缓,又道:“我是一定要将阿葶入宗祠的,贺家的血脉,断断没有落在外头的道理,何况这孩子吃太多苦,我一想,我这心就——”
  “好了好了。”贺禄鸣忙抚了抚她的背脊,“自是要入的。”
  贺凛搁下茶盏,缓缓道:“我查过了,当初孙氏将阿葶卖给老鸨,又担心邻里戳脊梁骨,谎称将她送去了乡下养病。陆夫人既肯认阿葶为义女,不若将两件事串一串,便说是陆夫人与她投缘,将她从锦州带回府里。”
  岑氏与贺禄鸣互望一眼,思忖片刻,连连颔首,“我瞧是极好的,但若孙氏将此事说出去,那——”
  “阿娘。”贺凛打断她:“我会将孙氏送进牢里。”
  骊国律法虽未有针对这种荒唐事的条例,但即便贺家如今并无实权在,可贺禄鸣护国大将军的头衔也不是白担的。
  关押一人,不是难事。
  他望着岑氏,继续道:“阿敏也会送回锦州,与她兄长阿嫂同路。”
  话落,岑氏微怔,一时难言。
  她自然恨极了孙氏狸猫换太子的下作段,也知晓将贺敏送走是最好的。若还留着她,岂不是往她亲生女儿心头扎吗?她怎么忍心……
  可她毕竟疼了贺敏十六年,她拿真心真意疼了十六年,忽然要送她走,若说舍得,那是假的。
  可谁不是呢?
  眼下这个厅堂里,谁不是真真切切待她好过?谁又假心假意了?
  贺凛敛眸,“阿娘,若非孙氏是阿敏生母,依她所为,早该死了。”
  言下之意,再多的,给不了贺敏了。
  此时,白嬷嬷频频扭头往窗外瞧。
  她不由皱起眉头,贺敏走在她前头,按理说也该到了,怎的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不知怎的,她这眼皮忽然跳了起来。
  岑氏叹气,“你让阿娘想想……”
  “夫人,老爷!”
  廊下,桃因匆匆而至,揭开门帘,气都尚未喘匀,带着些许哭腔道:“老爷夫人,快去棠苑瞧瞧吧,姑娘她撞破头昏了过去,奴婢请了府医,还在瞧呢。”
  人齐齐起身,岑氏当即抬脚往棠苑赶,动作之快,险些叫门槛绊倒。
  一路走,桃因一路解释缘由,“奴婢也不知怎的,赶到时姑娘便已然昏了过去,姑娘在一旁吓坏了,恐是生了口角,失推了人。”
  说话间,已至棠苑。
  桃因口的姑娘正满脸泪的靠在屋外,见岑氏来,她忙迎了上去,“阿娘,我不是——”
  话未尽,岑氏高高抬,“啪”地一声,庭院的丫鬟婆子皆愣住了神。
  自幼来,莫说动,夫人对姑娘可是连句重话都少有……
  贺敏也懵住了。
  岑氏指尖发颤,“我待你还不够好吗!她自幼便没你过得舒坦,你何苦还要刁难她!”
  说罢,她拂袖进了内室。
  ---------
  一盆血水端了出去,府医满脑门子汗,总算是将这瘆人的伤口处理妥当。
  若只是撞破头,倒也无甚大碍,偏偏撞的是小径旁那座硕大的山石,山石边沿锋利曲折,这一嗑,不可谓不重。
  府医叹气道:“夫人也莫担心,待姑娘醒了便好。”
  岑氏放心不下,“何时能醒?”
  “两个时辰,许是能转醒。”
  得了确切时辰,岑氏方才放下心来。她搬来杌子,一副要在此处守上一夜的架势,却被贺
  禄鸣与贺凛双双劝了回去。
  贺凛道:“我在这守着,她一醒,便派人知会您。”
  岑氏这才两步一转身地离开,临出门一脚,头也未回地道:“阿敏的去处,就听你的。”
  闻言,贺凛颔首应声。
  寅时,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贺凛半个身子倚在窗边,侧身望向榻上的人,见她眉心蹙了一瞬,不由要起身上前。
  正此时,身后传来“咯噔”一声,他当即顿住脚步,肘屈起,拿过案上的长剑。
  就在支摘窗被人掀起的那一瞬,长剑出鞘,直指窗前。
  来人一个侧身避开,稳稳接住剑柄。
  四目相望,陆九霄神色十分自然地将剑递给他。
  贺凛接过剑,眯了眯眼,“谁让你来的?”
  “看一眼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他目光落在床榻上的那抹娇小身影上,抿了抿唇道:“还不如在我那。”
  贺凛一摁在他肩上,“赶紧滚。”
  话落,床榻上发出一声极低的轻哼,僵持不下的二人纷纷一顿,侧身看去。
  趁贺凛分神,陆九霄抬脚上前,习惯使然地将掌心放在她发顶上,“头疼不疼?”
  沈时葶一睁眼,就见面前一张放大的俊脸。
  她微一愣,眼眸撑大,忙扶着引枕坐直身子。那一瞬间,她脑闪过一道道光影,只觉额前一疼,复又重重阖上眼。
  再睁眼时,小姑娘身子往后挪,避开陆九霄的,声色发颤道:“你是谁?”
  那眸的胆怯,不似假的
  闻言,男人嘴角一僵,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第72章 忘了他
  《芙蓉帐》2
  深更半夜,棠苑四处掌灯,灯亮如白昼。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碰得屋门“吱呀吱呀”响,岑氏与贺禄鸣从主屋匆匆而来,围在榻前。
  望着眼前一双澄澈茫然的眸子,一时之间,也无人去细究这个时辰,为何陆九霄会在此处。
  不几时,府医匆匆而来。
  查看过沈时葶额前的伤口后,他过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却得姑娘一一摇头。
  除了“沈时葶”这个名字,其余通通记不得了。
  府医抚须皱眉,与沈时葶大眼瞪小眼,好半响,才转而对岑氏道:“此病况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许是脑淤血所致,一时忘了从前之事,倒也无性命之忧,夫人不必紧张。”
  闻言,岑氏上上下下一夜的心总算放平。
  贺禄鸣又问:“那可还有记起来的可能?”
  “自是有的,只是难说,许是五日,也许是五年,全看姑娘造化了。”
  众人一心与府医探讨此症状,沈时葶挺直背脊,目光从小几上的香炉,至屏风的花鸟画,至窗牖旁的一株海棠,最后……
  落在那张阴得能滴出冰的面容上。
  沈时葶一怔,抚着胸口匆忙挪开目光,正巧丫鬟拧干了盥帨,她便自觉地将伸过去。
  然,这一串举止简直让陆九霄心头的千丈水柱又溅起万丈高。
  他面色一沉,可以,她真可以,撞个头能撞失忆,她怎么不上天呢?
  男人嘴角微微一抽,攥了攥拳头,背身离开。
  那道灼热的目光消失后,沈时葶心口一松,趁人不注意,悄悄去问正为她擦拭掌心的桃因,“方才那人是谁?”
  桃因一怔,这还是姑娘回府后,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忙朝后看了一眼,大抵知晓沈时葶所指之人是谁,也低声回她道:“是对门侯府的陆世子,姑娘也不记得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