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藏天光 第58节
  他想追上去,但他眼下这幅模样……根本没办法追。
  脑海中也近乎一片混沌。
  ——我护了阿念这么久,他什么时候不是皇室血脉了?只有你才是木头。
  阿念是皇室血脉,还像他……
  沈辞一颗心砰砰跳着,皇室血脉,陈翎的孩子;像他……
  沈辞整个人怔住。
  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是不敢去想。
  脑海中唯一涌起的记忆,是玉山猎场的时候。
  沈辞攥紧指尖,也呼吸似是顿住,那个时候,是陈翎……
  ——沈自安,你混蛋……
  ——自安哥哥。
  他当时浑浑噩噩,也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指尖掐在他后背,胳膊,但他都未停下,亲吻逐次落在她唇边,颈间,温暖柔和处……
  沈辞眼底微红。
  陈翎是特意支开他的……
  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她是特意支开他的!
  偌大一个玉山猎场,她一个人是怎么收拾的残局,还是在事后……
  沈辞一口浊气沉到心底,他特么混蛋到底,留她自己一个人在玉山猎场。
  他心底好似钝器划过,久久缓不过气来。
  后来从玉山猎场离开,陈翎大病一场,去行宫将养了一年,回京的时候,身边便多带了阿念。
  她是那时候自己生下的阿念……
  那时朝中传闻,太子在行宫养病时,宠幸了行宫中的宫女,宫女命薄,生小皇孙的时候过世了,太子年少,初识情谊滋味,喜欢的宫女过世后,便一直清冷支持,登基后也只自己一人带着太子,后宫空置。
  他也以为……
  但这次见到阿念,他从心中隐约猜想,到后来肯定阿念是他的儿子,但他全然没有往陈翎身上想过。
  他怎么这么糊涂……
  这一路,陈翎从来没有阻止他同阿念亲近过,而是让他们一处。
  阿念是玉山猎场的时候……
  沈辞低头垂眸。
  阿翎,阿翎……
  ——沈自安,你混蛋。
  她疼得咬他,掐她,他也记得青丝缠在一处,她从起初压低的哭声,慢慢变成没有办法得攀附着他,到后来,他做什么她都没有力气。
  他原本就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早前更未沾过女色,那杯酒迷了心智。
  猎场暴雨如柱,从黄昏直至夜半,滂沱不停。
  又从夜半过后,淅淅沥沥下至翌日拂晓。
  他基本都是有意识的,只是有些浑浑噩噩,也记得,他在每一寸光阴出留下的痕迹。
  ——孤念你们沈家一门忠烈,此事至此不会再节外生枝,但从今日起,你给孤滚出东宫去!
  陈翎说话的时候,眼眶通红,脸颊上也挂着绯红,但他当时如晴天霹雳,也根本没反应过来,是陈翎……
  和他整晚在一处的人是陈翎。
  阿念是他们两人的孩子。
  沈辞指尖攥紧,根根骨节分明。
  从结城逃出的一路,阿念一直说既喜欢他,又喜欢陈翎,他记得陈翎抱起阿念时眸间的温柔宠溺,却有时故作严厉的模样,她同阿念亲密,是因为阿念原本就是她亲生的。
  当时他怎么一叶障目,只看到阿念像他,没看到陈翎待阿念的亲厚,是刻在骨子里的……
  阿念同他在一处,不同她一起的时候,她眸间还有些许醋意。
  其实并非没有痕迹。
  到处都是痕迹,只是他看不见,也听不见……
  沈辞轻轻颤了颤,眼眶更红。
  她是怎么生下的阿念?
  她身份这么特殊,留下阿念,吃了多少苦?
  他都不在……
  他在立城边关,想着陈翎疏远他。
  陈翎要真的疏离他,又怎么冒这么大风险生下阿念!
  他从未在过。
  沈辞若剜心蚀骨,眸间通红,穿了衣裳起身往苑外追去。
  没走远,他想见她。
  他要见她!
  顾不得旁的!
  官邸门口,紫衣卫拦下他,“将军,陛下交待过,这三两日将军暂时不能离开官邸。”
  “让开。”沈辞沉声,眼中,紫衣卫簇拥着马车越走越远,近乎到了街巷尽头,转眼就会不见。
  紫衣卫叹道,“将军,勿让我等难做。”
  沈辞愣住,意识到是陈翎不让他跟去,不是眼前紫衣卫……
  再留在这里为难值守的紫衣卫也无用。
  ——望陛下恩准末将愿带阿念回立城,此生再不回京,末将愿为陛下守立城边关,黄沙葬身,死而后已!求陛下恩准。
  阿念是她的儿子,他脑子进水了才会在她跟前要儿子!
  一次不成两次。
  两次不成,还有第三次。
  ——滚出去!
  换成是他,他也会让旁人滚出去……
  沈辞缓缓松手,放弃了同紫衣卫动手的念头,也放弃了想冲出去的念头,而是慢慢地,慢慢地退后,颓然看着远处的紫衣卫,簇拥着的那辆马车远离。
  分明不甘,分明不舍。
  又许是,像当年,她看他离开玉山猎场的时候一样……
  他静静看着远处的马车和紫衣卫消失在官邸前的街巷尽头,好似心底倏然一空,颓废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似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等马车和紫衣卫已经消失很久,沈辞才缓缓转身。
  在泳村见到陈翎女装,他不是没怀疑过。
  但在东宫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
  在东宫时候,他有一次就怀疑过,那是陈翎唯一一次在宫宴中喝多了,她惯来谨慎,那次不知怎么起兴了,回来的时候两人一辆马车,她嫌热,忽然解了衣领,他愣住,不知道,也不确定,更不敢看,又仿佛看见了些许,脸红避开。
  后来方嬷嬷接陈翎,他没有跟去,却辗转反侧了一整晚没合眼。
  欺君是大罪,陈翎要真是女子,会出事……
  他是怀疑,这个念头便一直在心底,也诸多试探过陈翎。
  陈翎如常。
  最后他打消念头,是有一日恰好听到方嬷嬷和大监说,殿下似是晓事了,要问过天家一声,送晓事宫女到殿下房中。
  他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来?
  后来过了许久,有一次去游船上听陈翎同其他人说,她怕冷,衣裳里都会多穿,就不冷了。
  他知晓他早前是魔怔了。
  前几日在泳村,她穿那身女装,唤他“夫君”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猜过……
  但他不敢往下猜。
  马车上,他唯一想过要问她的那次,她厉声打断,他知晓她的底线。
  也忽然意识,他弄清她的身份有什么意义?
  谭进还在追杀她,他带着她和阿念可能每一日都要面临风险,陈翎是男子还是女子,都不重要。
  沈念,念沈……
  他猜到阿念是他儿子,却没想过阿念是他和陈翎的孩子。
  ***
  回到阿念屋中,阿念正在屋中睡得安稳。
  许是陈翎叮嘱过的缘故,苑中照顾的紫衣卫没有拦他。
  沈辞坐在床沿边,安静得看着阿念,也从未像当下一样认真得看他。
  ——谭进的事朕来处理,你别管了,照看好阿念……
  ——你要回立城就滚回立城,日后,都不要在朕面前出现!
  以她的脾气,他要是走,她以后真不会见他。
  他敢去哪里?
  思绪间,被窝里的糯米丸子挪了挪身子,似是觉察到沈辞这处的暖意,就不自觉挪了过来。
  沈辞怕他憋着头,稍稍起身,阿念反而醒了,只是又没全醒,但见了是他,一面坐起,一面伸手揉眼睛,迷迷糊糊靠近他,糯糯道,“沈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