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俯首_38
  “你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季六。”
  许延语调平淡的一句话听在叶流州耳中如同惊雷一般,他怔了半晌才回神,幸好许延背对着他,不然看见他的神情一定会起疑。
  “可能是做了奇怪的梦,不过梦嘛,总是记不清的。”叶流州试探道:“昨天在花厅里我听说,你小时候去过皇宫?宫里怎么样?见过皇上吗?”
  许延绞干布巾上的水,道:“记不清了,大概有在皇宫里待过几个月。”
  “不记得了?”叶流州心里一片哇凉,坐直身体,“要知道皇帝可是难能一见,你怎么会忘记?”
  “十多年前的事了。”许延看着他,“你对皇帝的事情很感兴趣?”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经历。”
  许延似乎沉吟了数息,眼里划过一丝意味不明,语气依然淡然:“我进皇宫时暄和帝还是太子,他对我来说与旁人无异。”
  叶流州静了片刻,压下一口气,深深道:“我觉得你一定是忘记了。”
  “可能吧,那时候应该是去宫里伴读,可娘留在家里,我整天挂念她的安危,本来快要回家的……”说到这里许延露出了郁闷的神色,“谁知道那次考较功课,有人换了我的卷子,我就又留了一段时间……”
  叶流州半晌说不出来话,瞪着眼睛看他,忍不住道:“我要是早知道……”
  “过去的事早知道又有什么用?”许延被他折腾睡眠不足,没什么好脾气地道:“别揪着季六不放了,我跟我娘姓许,快下来换衣服。”
  他见叶流州从木施上取下帷帽,道:“你眼睛不是能看见了,为何还戴着它?”
  叶流州调整着系绳,撩开垂下的白纱,朝他挑起一边眉,勾了勾嘴角道:“周垣说目明的前几日不可见强光,你瞧今天日头这么大。”
  两人收拾完毕出门,刚到季老太爷的院前,门前的小厮却道:“老太爷昨夜染了风寒,病得严重,恐怕不能见少爷。不过留下话来,若是少爷有事,可以去西山找大老爷。”
  这病得可真是时候,许延不能硬闯进去,只能耐着性子道:“他在西山做什么?”
  “这奴才就不知了。”
  把摘去季姓的话说与这位老太爷长子,定国公季泊想来也是一样,两人转去西山,到了地方才发现季老太爷根本就是故意把他们引起西山的,今天乃是季家每年都所举办的骑射礼。
  山脚下旗帜迎风猎猎,聚了一堆年轻的弟子们,鲜衣怒马,热火朝天地高谈阔论。
  见了许延和他身后戴着帷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叶流州,其中一个季家二房所出的四公子策马上前,居高临下地嘲讽道:“呦,这不是季延吗?昨天可真是大出风头啊,真不知道你一个窝囊废回来做什么?”
  有人笑道:“别这么说,人家好歹是显武将军的儿子,就这么一个名头也够这废物用了!”
  一个支庶子弟道:“听说你在外面做了商贾生意?难怪一身铜臭味!”
  又是一阵哄笑声。
  面对这些人的恶语相向,叶流州在白纱之后眯起了眼睛,偏偏许延面色岿然不动,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只把马牵到树边栓上。
  众人见他没有半点反应,感到无趣便向四周散开了。
  叶流州感到意外地道:“他们这么说你都不发作,你脾气什么变得这样好了?”
  许延冷冷一笑:“怕真动起手来他们受不住,没必要逞一时之快。”
  他们向凉亭底下走去,便见不远处定国公季泊正和季函并肩而行,低声谈话。
  许延上前道:“定国公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季泊看到他笑眯眯地道:“延儿何故如此生疏?是不是还没有适应家里的生活,不若和族亲们一起参加这骑射礼?”
  “我是要告诉你……”
  季延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季泊忽然打断,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要紧事,拍了下手焦急地道:“对了,我在府里还有两道折子没有下发,可千万不能别耽误了正事,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季泊匆匆离去,剩下的季函负手而立,冷淡的目光一转,落在叶流州身上,对许延开口道:“你带回府的朋友怎么一直戴着帷帽?不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32章 锋芒
  三人对立,面对这位内阁首辅两人都没有行礼,许延看着季泊走远的背影道:“他有没有难言之隐与你无关。不过论顾左右而言其他这一点,你们季家还真是擅长啊。”
  季函目光阴鸷,带着嘲讽地道:“你倒是不拿当自己季家人。”
  他转头对候着一边侍女吩咐:“上茶。”
  “是。”侍女躬身应道。
  几人进入凉亭在紫檀木椅上坐下,叶流州接过茶盏,只端着并不喝,听见许延开口道:“你总看他做什么?”
  他微微转动面孔,隔着白纱注意到季函盯着他的视线。
  季函嘴角溢出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只觉得,你这位朋友,像是我一个故人。”
  许延微微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我那故人与公子一样不喜喝茶。”季函顿了顿,对叶流州道,“说起来从昨日见面开始,你就没有说过话,不知是因为听不见,还是个哑巴?”
  叶流州感到许延朝他看了过来,知道如果再不开口,那么他一定会起疑心。
  正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一队身着戎装劲服的人策马飞快转入围场,后面连着沸沸扬扬的尘土,声势浩大地横向一字排开。
  在场所有季家子弟的目光投向他们,只见日光之下,队伍中间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翻身下马,他头戴乌纱红缨冠,一袭利落的圆领收袖武袍,径直朝凉亭下的几人走去,朗声笑道:“季首辅,真是许久不见!季家的骑射礼真是热闹啊,不介意我带几个族中兄弟一起来锦上添花吧?”
  季函把茶盏放在案几上站起身,脸色阴晴不定,道:“怀远将军,三大营的事务看来你都处理完了,有空来这里与我族中小辈们来比骑射。”
  怀远将军穆河走到近前才堪堪拱手行了礼道:“不似首辅大人日理万机,想必入了内阁之后便很久没有没有拉过弓了吧?”
  他向身后的扈从手里拿过一张牛角弓,道:“这把弓足足有三石,就是我也只能勉勉强强的拉开,若是想把箭精准地射出去,更是难上加难。穆某自觉不能把这藏品物尽其用,深感暴殄天物,特来献与季大人,民间常言季氏满门人杰,不知有人是否能拉此弓射箭?”
  叶流州在旁看着这一幕便知穆河是来做什么的了,季家从文,穆家从武,论起骑射自然不可比拟,两家素来不合,尤其是季函位列首辅后处处压制于其,穆河是特地挑骑射礼这天来下季函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