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虽然王姬铺垫了许多,但项羽对王姬的情意可以是帮助,也可能转变为束缚,他们也担心分封藩王后不好脱身啊,所以这样不引人忌惮的功劳嘛,越多越好。
  自从知晓北边有他们二十万大军后,彭越的心已经飞过去了。
  周宁知道他遗憾什么,笑了笑道:“他或许动过这个心思,但是不敢。”
  想要以她来威胁项羽,不说掳她的难度,一万五千人对两万人,他的兵量优势不大;而且他营下还有许多她的人,掳她师出无名,必定军心士气不稳不高;再其次,这一路来,他的人手隐在后头,而她的兵马冲锋陷阵,论质,他更是不占优势。
  他现在最缺时间,而她显然不是他一时半会就能攻下控制的,只要陷入相持,项羽那方赶来,他便十死无生。
  就算他撞了大运,顺利挟持了她,可如此行为便是和项羽彻底撕破脸,他的势力不如项羽,到时名声也坏得干净,为了偷生攻打妻妹,哪个诸侯敢信他容他,即便勉强逃过这一劫,往后也只能是东躲西藏。
  而他若能以她成功威胁项羽,那代表项羽对她的重视情意到了一定程度,他伤了她,以项羽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个性,怕是挖地三尺也要活剥了他。
  想想刘季如今处境也真是艰难啊,没有项伯、没有张良,又不能动她,他该怎么办呢?
  刘季的紧迫感没有错,算时间,这会,曹无伤应该已经向项羽投降进言了,而没有项伯的懵懂内奸之举,按项羽“饱食待旦”的原计划进行,那么明日刘季必危。
  不过,她总觉得刘季不会那么容易认命。
  彭越一碗饮尽姜茶,抹嘴道:“可惜了。”
  周宁轻轻浅浅的勾起一抹淡笑,确实可惜了,但她这些日子也不是做无用功的,刘季此番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往后,更是要活在忧惧恐慌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说来奇怪,她好奇刘季最后会如何脱困,却一点也不怀疑刘季能够脱困。
  毕竟历史上的刘季能成功脱困,其实计谋算不得多高明,更大的问题在于项羽自己。
  他不能及时的反应过来,他和刘季已经不是灭秦的战友盟军,共同的敌人消失后,他们才是彼此的对手,又有些不合时宜的妇人之仁,竟然因为过往的情谊就轻易信了他放过他。
  除此之外,野心不够,大局观也不成熟,郡县制明显要优于分封制,可他明明想要一言九鼎,却又不居咸阳,而居楚地彭城,他是真正从头到尾都想着坚持分封制,而不是如刘季那般想着“家天下”。
  性格上也有很多毛病,任人唯亲,不能任贤纳谏,像小孩一样将爱憎摆在脸上,人人都能看出他对她的情意,又都知道可以拿她威胁他,又像小孩般骄纵任性,受不得委屈。
  越想,周宁越觉得奇怪,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处处都是毛病的人,她居然给了他用上锦囊的机会。
  周宁垂眸,看着汤碗中印出的自己,一如往日的风轻云淡、淡漠平和,像是静谧月色下最深的枯井,风吹无波、雁过无痕,然而……
  周宁看到汤碗中的自己无声的勾唇笑了起来,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样了,所以今夜她没有留下刘季。
  第128章 诉请
  说不清刘季是出于轻视周宁, 还是过于信任周宁,亦或是因为从前经常过来议事而习惯了, 所以一时没有意识到两人身份立场的变化,所以才敢只带两个人便到周军营地寻她。
  最奇妙的是这仅有的两人还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若是起了心思,他今夜可离不了周营。
  诚然,困住刘季太长时间,萧何等人会起疑,到时候动静闹大了,双方都讨不了好, 然而她知道, 不需要困住刘季多久, 只要一晚就够了,而且她还有吕家兄弟可以帮她暂时稳住刘季麾下众臣,拖延时间。
  可是她却放走了他,这不符合她的行事作风。
  周宁笑了笑,一双潋滟水眸却是清冷无温,即便有了些不同,她做的决定、定的目标却是不会妥协改变的, 她不会为了谁而委屈自己。
  彭越等人嘴上说着可惜刘季没来攻打他们, 实际上也没多往心里去, 几人神色轻松的随意笑谈着,猜测刘季要如何才能保命,毕竟王姬放权后刘季做了那么多好事呢。
  他们说笑得热闹,他们歇了两个月, 正嫌日子寡淡, 现在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的架势。
  等夜深了, 这边彭越等人说完话也散了,各自安寝,然而刘季今夜却是注定不能好眠的。
  月上中天,刘季带着一百余人骑马从灞上出发疾速往鸿门而去。
  周宁得到消息,于黑暗中无声笑了笑,便阖上眼睛入睡。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其实很有道理,人的性格缺陷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弥补修正的,尤其是骄傲的人,他们太自傲,所以根本不相信自己有缺漏。
  就如项梁定陶之战,历史上的宋义劝了,她这个历史的异数也劝了,可项梁就是充耳不闻、固执己见,所以最后像是宿命般不可更改的死在了定陶。
  而现在项伯不动、张良不动,她也避开了,然后刘季亲自下场了,论和项羽的亲缘关系刘季不如项伯,但论唱念做打、伏小做低的功夫,却是项伯拍马难及。
  一个舍得下面,一个放不下情,这一场明面上瞧着是刘季自投罗网的送死行为,可是她看好刘季,就两人的性格来说,刘季是把项羽克得死死的,所以刘季此行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灞上离鸿门只有四十里地,快马加鞭,不消半个时辰便可到达,两地往返极为方便,但项羽听到士卒报刘季求见的时候,还是有些发懵。
  “他怎么来了?他居然敢来?!”
  因为太过诧异,叫项羽心中的恼怒都消散了几分,倒生出兴趣看他如何狡辩分说了,“让他进来说话。”
  刘季跟着士卒走进楚军大营,见士卒们枕戈待旦、磨刀霍霍,心中涌起一股又一股的后怕,万幸他来了这一趟!不然明日,真要叫人给他收尸了!
  项羽一见到刘季,刚要冷笑嘲讽,便见刘季快步上前拉住了自己的双手,热泪盈眶,语含深情,“某终于盼到将军了!”
  呃……项羽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刘季顾自诉衷情,“唉,将军不知道,某于这关中有多难。”
  项羽不可思议,他还难?他有什么可难的?都生出了野心,敢将自己拒之关外了!
  “将军在北边一战将四十万秦军精锐打得稀碎,秦朝上下无不胆怯心惊,所以某西征一路几乎没废什么功夫,秦朝守将听闻将军的壮举威名,争相投降求饶,王姬仁德,言杀降有伤仁义,便下令秋毫无犯,这自然是好的。”
  在项羽面前,刘季万不敢说周宁半个字不是,而且他这语气说是诉苦,但字里行间却是有意无意的吹捧项羽,这是把自己、不,是把周宁西征的功劳都归到了项羽身上。
  项羽闻言,神色果然缓和了些。
  刘季接着道:“因为王姬仁德之举,所以投降的秦将愈多,所以某才能侥幸比将军先入关内,其实都是占了将军和王姬的便宜,但也有不好。”
  项羽怒而皱眉,他是想说自己不好,还是先生不好?
  刘季急忙道:“因为西征一路用兵极少,所以某和王姬收兵也极少,到了关中,王姬念士卒思乡思故之情,想着有将军在外,秦军不敢妄动,又想将军不日将至,不必烦忧关中守备,便又遣散了部分兵马,所以如今某和王姬手里的兵马尚不足五万。”
  刘季说着红了眼眶,“某痴长将军二十来岁,不说为将军分担北伐的压力,反倒一路都占着将军的便宜,某心里惭愧,所以到了关中也没脸动用珍宝、享受美人,某将关中百姓的户籍登记整理,封存秦朝的仓库府库,都是为了等待将军啊。”
  这是解了他为何一入关中便不贪财好色的缘由,他和萧何等人商议了又商议,如今的他万不能有一点贤明之象,只有赤诚忠心、安分知足才最是安全。
  果然,项羽听此,神色又缓和了两分,其实刘季有胆子只带一百多人来寻他说话,他惊讶之余便早已先信了三分。
  刘季见此,心中稍微踏实了些,这才发现自己后背一片冰凉,竟是被冷汗浸湿了。
  现在还有最后一条,便是直接惹得项羽暴怒的他派人守关之事,这也是刘季早就想好说辞的,只是比同周宁说时,更多了几分脉络和前后详情。
  “因为某和王姬手里的兵马不多,又不知将军何日将至,所以某才遣将守关,借函谷关地利之便,防备关中有什么异常以及盗贼出入。”
  刘季说完,真正是哭了起来,“某真是日日夜夜都盼着将军至呀。”
  刘季如今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两鬓也有了些白发,如此比自己年长许多之人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哀哀哭诉,兼之如今疑虑尽去,项羽心中不无动容。
  刘季抹了抹眼泪,接着道:“某和将军合力攻秦,将军战河北,某战河南,某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够先入关破秦,和将军于此时此地、此种情境下见面。”
  这是要与项羽追忆过去的战友情谊,甚至暗带两分心痛埋怨之意,这是看准了项羽已然动容,刘季此人是惯会看菜下碟、随棍而上的。
  果然,项羽惭愧道:“都怪小人挑拨,让某想岔了。”
  小人?刘季心中暗恨,眼眸一转,正想着如何迂回打听是哪个背叛了他,便听项羽一五一十的全部倒了出来,“是你的左司马曹无伤与我说的,不然,籍何以至此?”
  曹无伤!刘季暗暗咬牙,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一趟,刘季和项羽算是冰释了前嫌,在周宁听闻刘季顺利回到刘军营地的时候,便知道果真又被他逃过了这一劫。
  只是……天光放亮,周宁捧着清水净面,他最近的劫难远远不止这一遭,夺过了这一劫,鸿门宴上还有项庄舞剑呢,没了项伯,谁替他挡?
  “王姬要去赴宴吗?”晨起请脉的望进来问道,虽然王姬的身体康健,但知晓王姬是女子后,他们便总怕哪里没有照顾周全,叫王姬伤寒生病,所以日日请脉求个心安。
  周宁淡声道:“我就不去了。”
  刘季和项羽最后还是约了这么个鸿门宴,项羽不是光杆司令,昨夜刚下了进攻的军令,今日就握手言谈,如此反复,总得给手下将领一个交代。
  而她去了,以她的立场,只能是帮着刘季说话,帮着两方说和。
  周宁笑了笑,项羽虽然糊涂,可范增却是精明,因项羽不杀刘季,范增甚至同视为子侄的项羽说出了“竖子不足与谋”的话。
  “竖子”是蔑称,言不值得同谋大事,是对人极大的轻蔑了,因为恼怒,范增对项羽尚且如此不客气,她一个外人,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刘季而招范增的怨恨呢。
  然而周宁没有想到,即便她没去,刘季也能借她的势,解自己的围,而后将范增对项羽的恼怒牵连到她身上。
  第129章 设局
  项羽设宴相请, 刘季万不敢怠慢,一大早,便领着昨夜的一百余人急赴鸿门。
  项羽或是心怀愧疚, 倒没有在帐内安坐, 反而起身迎到帐外。
  项羽不清楚如今时局, 老辣的刘季却知道自己的性命全在项羽一念之间, 所以有意逢迎奉承,一时间倒是比当初并肩作战时还要亲密几分。
  等刘季带着萧何随项羽入营帐入席,因不满项羽更改军令放过刘季而安坐帐内的范增见此, 整个脸都拉长了。
  刘季对着项羽和范增又追忆了一番战友情,表达了自己对自己先入关的诧异, 而后又说了双方之间的误会皆是因为有小人作祟,最后说还好将军英明,没有受小人蒙蔽, 他的妻妹周王姬本来就身体不适,听闻将军误会了自己,担心双方起冲突,担心得晕了过去。
  又言周王姬乃是他妻子吕雉手把手带大,两人的情分非同寻常, 言辞间有透露他与吕雉夫妻感情深厚, 又育有一儿一女, 他乃家中顶梁立柱。
  刘季这番话很厉害, 字字句句都针对着项羽的性情喜恶。
  第一条他思忆战友情, 模糊了敌我关系, 硬生生将如今两者争权夺利的关系逆转到昔日盟军战友的阶段, 叫项羽对局势的认知落后于形势的变化。
  项羽信了, 所以他脸上有了些笑意。
  第二条先入关的诧异, 既吹捧了项羽的能力,又暗暗提醒了项羽先入关者为王的旧约,勾起项羽背约弃义的内疚之心,为自己争取更多的主动。
  项羽听罢,脸上也果然有了些尴尬之色。
  第三条化如今双方必然的根本利益冲突为偶然的小人谗言挑拨,进一步模糊掩盖双方的敌我关系、利益冲突。
  项羽又信了,他点头赞同,方才生出的内疚也有了去处,都是因为小人作祟啊。
  至于最后一条,周宁因为担心刘季担心得晕了过去?!
  这一条对于项羽而言是致命一击,原本知道误会了刘季,项羽还只是内疚尴尬,可听闻先生因他冲动之举而担心受难,项羽就是懊恼了,懊恼自己忘了先生与刘季还有这一层姻亲关系。
  “先生现在如何?可有好转?”项羽急忙问道。
  刘季见此彻底放心了,这最后一条是他昨夜见到项羽剃了胡子,回去冥思苦想想到的,果然起了奇效。
  刘季笑呵呵的回道:“昨夜太晚,不敢叨扰王姬,今日一早某便使了人向王姬传话,言某与将军误会已除,叫王姬不用担心,王姬此病是忧心所致,想来得到消息,必能有所缓解。”
  刘季此言,说得温和体贴,却是进一步将项羽架在了架子上,他都同王姬说了“误会已除”,他既爱慕王姬,又怎么好再揪着此事不放,在王姬面前失信,又叫王姬病情加重呢。
  刘季的暗语,项羽向来只能听懂字面上的意思,所以他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还道:“那就好。”
  刘季见此心中踏实,与项羽神色轻松的谈笑,还道若项羽实在不放心,可随他到灞上去瞧瞧王姬,言辞间,颇有种兄长看妹婿的亲近照顾。
  项羽又担忧又欣喜的应了。
  这一声应,意义格外不同,项羽答应去刘季大军驻扎的地方,代表他已经彻彻底底的放弃了对刘季用兵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