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谁不爱少年英豪,谁不爱鲜衣少将!
  谁不爱沙漠狼王,谁不爱天上天狼!
  --
  幽幽天幕,星光流转。
  身在钟山的李泗一身夜行衣,从一处屋檐下走出。浅浅夜霭,勾勒少年俊秀面孔。他仰头,看到天上星光如雪,孔明灯灯海摇摇。
  星子弥漫天际,却比不上孔明灯那充满希冀的万千光华。
  他蓦地想到当年他初被原霁所救的那夜。他从见到原霁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少年身上的光如烈日,如星海,会遮掩一切他身后的人,让他同时代的所有人变得暗淡失色。李泗在他身边,就如腐烂尸体下藏不住破体而出的蛀虫一般。
  世间一切,都如棋局,瞬息万变。
  李泗也知道,选择一条路,就要放弃另一条路。
  ☆、第71章 第 71 章
  原霁与关幼萱并肩坐在高丘上, 望着天上繁星密云。
  原霁抬头静看星云,靠在他肩上的关幼萱伸手轻轻勾上他手指, 扯了扯。原霁低头,见关幼萱也低头垂目。她声音娇娇柔柔的,婉婉如歌:“夫君,我有话问你。”
  原霁大度:“你说。”
  关幼萱:“你有没有背着我养女郎呀?”
  原霁:“我不是早告诉你没有了么,怎么你一直问……啊。”
  他停下来,敏锐地发现关幼萱一直在意这个问题。她前后反复地问过他好几次,而今她还在问……原霁挑起关幼萱的下巴, 注视她冰雪般的眼睛。
  原霁轻声:“怎么了,我让你不安了么?萱萱,我说过我不愿与我阿父一样的。”
  关幼萱道:“所以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才问呀。”
  她红着腮,眼眸湿润, 目光闪烁。她心中已觉得自己误会了夫君,于是向夫君剖心要答案的时候, 她才会更不好意思。
  关幼萱解释自己的心事:“因为、因为……我们还在凉州的时候,我明明见到你推着一个女郎走,你却说没有。我明明看见了,我还看到那个女郎穿着士兵的衣袍。可你不承认, 我就……好伤心呀。”
  她慢吞吞:“我好讨厌那时候的你, 讨厌你的欺骗。我也不想哭, 可你赶着我走的时候, 我伤心得不得了,就哭了。”
  关幼萱仰头, 眸中水光潋滟, 轻柔明透:“少青哥哥, 我其实,只是怕你欺骗我。我想相信你,可我怕你变得让我不敢相信。”
  原霁沉默。
  他在回忆那天的事。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关幼萱那一日眼中的失落,与通红的眼睛。她坐在榻上手指扣着木板,与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而后她离开,是边走边哭了一路么……所以才被蒋墨哄上马车,被蒋墨带走。
  原霁的心,猛地一下被针扎住,密密麻麻的痛,丝丝缕缕。这点刺痛如同墨滴落入一汪深水中,很快整片水汪被染黑,刺痛感袭遍全身。
  必然是心中藏着一个小淑女,才会这般感同身受。
  原霁伸手,他手心带着粗茧的大掌抚着她姣好如玉的面容。他轻而坚定地,手捂着她的面颊,将她揉到自己怀中。原霁仰头看着繁星,心事千千万地起伏。
  他说:“我没有……没有背叛过你一丝一毫。但我确实欺骗了你,我欺骗你,是因为、因为……”
  他想,比起所谓的惊喜礼物,萱萱的心情,不是更重要么?
  原霁低声:“是因为我在军营中练了一支全员是女郎的队伍,我称之为‘女英军’。数月来,女英军的人数增增减减,如今固定在了百人上。当我和你这般说话时,束翼依然在凉州,训练‘女英军’。
  “这支军队,我不让她们上阵杀敌,但我又要钱,又要粮,我将这支队伍拉扯起来,都是为了送给你。我希望在我生辰的时候,能把练好的‘女英军’交给你做礼物。
  “我的夫人柔弱,坚定;天真,坚毅。她和以前原家所有的女君、所有的当家主母都不一样……可是又都是一样的。你们都要与郎君一般守护凉州,管理好内务,让郎君们没有后顾之忧。我希望我的夫人身边有人保护,我亦害怕白河镇那一事件,再次发生……而我或许赶不过去救你。
  “我分.身乏术,不可能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出现。”
  关幼萱从他怀中仰头,怔忡看他。原霁低头,他与她抵额,他温度灼灼的肌肤与她温凉的额头相贴,原霁一字一句:“萱萱,你记住,‘女英军’最初的现身,只是为了保护你。”
  关幼萱喉中哽住,她抱紧他,已然说不出话。
  她喃声:“我误会了你,让你受委屈了对不对……”
  原霁满不在乎道:“也不一定。你可以回凉州看,看‘女英军’是不是真的存在。等我们到凉州,我相信束翼就能把‘女英军’交给你了。你现在也没必要完全信我……”
  关幼萱抢话:“不!我信你!我再不那样了!”
  她仰头恳求:“夫君,以后我们有话直说好不好?猜谜好累,猜你是不是三心二意好累。我想有话直说,你不要再骗我了。少青哥哥,比起其他来说,欺骗是最大的罪,它会消除我们之间的感情,会让我们互相不信任。
  “我一想到我以后再不相信夫君,就觉得好可怕。我们不要那样好不好?”
  原霁注视着她:这是怎样的小淑女。明明是怕他欺骗,还说怕自己再不相信夫君。
  原霁笑起来,爽朗道:“好!”
  关幼萱凝视他,他笑起来时,眼睛下的两道疤也像月牙一样。疤痕让他有些戾气,笑容又中和了他的凶性。他果然是自己梦中那个巍峨英武的少年将军……虽然梦中那个少年将军不爱她,不愿娶她,然而现实中,原霁必然是愿意娶她的。
  原霁忽然低头看她一眼,目光微闪烁。他似有些犹疑,但迟疑一瞬,后,他还是说了出来:“我也有事没告诉你。萱萱……你家大人与我家大人商量,说我们两个年少不懂事,成婚必然是与大人们作对,他们越不让我们成婚,我们越要成婚。而且当时你堂姐假死逃婚,让他们都很害怕……他们才同意我们成婚的。”
  他判断关幼萱的反应。
  关幼萱的反应傻乎乎的,她听愣了:“啊。”
  原霁放下心来,看来他的小傻子夫人果然是不知道,而不是故意骗他的。原霁挠了下头发,继续讲:“他们和我二哥商量,说让我们不要生小孩,两年后和离。你师兄总是不走,死赖在凉州,必然是想待够两年,到时候直接将你带走回姑苏。”
  提起裴象先,原霁语气忿忿然,是因他想到自己曾梦到裴象先差点要娶关幼萱……也许在他梦境的后续中,裴象先真的娶了。
  裴象先就如狗皮膏药一般,原霁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那人那般不知趣,非要缠着他们夫妻!
  关幼萱恍然想了起来,她喃声:“所以这就是你那段时间不高兴的缘故么?”
  原霁不悦地哼一声:“嗯。”
  关幼萱用古怪的眼神看他:“你真的……心里好能藏事呀。”
  从原霁知道堂姐假死而不说这事,到老兵那事,原霁猜出他父亲事情的始末却不动声色,再到如今……关幼萱不得不用全新眼光看自己的夫君。她以为夫君只是鲜衣怒马美少年,原来原霁还是心机深沉的人么?
  原霁盯着她:“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关幼萱抿唇笑:“因为夫君好看呀。”
  原霁一怔,他心里虽觉得她是故意用言语讨好自己,却仍是不可避免地步入陷阱,为她的赞美而洋洋自得。原霁扭过脸,轻轻地咳了一声,严肃地将话题捣回去:“关幼萱,我不会跟你和离的。”
  关幼萱:“啊。”
  原霁直视前方的眼神冷锐,他骨子里的凶性溢上,占有之欲远远胜过了其他的。原霁说:“从我与你成婚那一刻,我就没想过结束。我就打算与你过一辈子,让你生我的小孩。其他的我都可以忍受,但是独独一件事你必须接受——你不能离开我。”
  他抿唇:“我们会吵架,会争执。你可能没那么喜爱我,但是你也不讨厌我……我们可以做很好的夫妻,举案齐眉,鹣鲽情深。我阿父阿母没有的,我有。我会对你好,会疼你;你还喜欢我笑,喜欢我逗你……我们凭什么要和离?”
  关幼萱:“嗯。”
  原霁猛地回头看她,对她没有表态很不满。
  关幼萱起初茫然,紧接着连忙举手发誓:“夫君说的对,夫君想说的就是我要说的!我不和夫君和离,我师兄喊我走,我哭着闹着都不走,我就缠着夫君。”
  她抱着原霁手臂,蹭得原霁眉开眼笑,还要克制地维持他的风度。他咳嗽个不住,心里喜欢小女郎对自己的撒娇。原霁口上嫌弃:“好啦,你不要蹭我了,讨厌。”
  关幼萱偏头,目若秋水柔波:“真的讨厌么?”
  原霁蓦地一顿,想起两人的“不要欺骗”。他脸涨红,憋了半晌后,气势极高地朗声:“……不。我喜欢!”
  关幼萱弯起眼睛,她示意原霁低头。关幼萱手搭在腮边,脸挨着他的耳朵,与他轻轻柔柔地小声说话:“我还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
  原霁爱死她的可爱,想将她揉到怀中。他心猿意马,心思乱飞,只能努力压抑。小郎君压抑得声音微哑:“……你说。”
  关幼萱便在他耳边说起裴象先,原霁听到这名字便不痛快,他皱起眉头。直到关幼萱接着向下说,说两家之前的渊源,说裴象先的身份。关幼萱与他说悄悄话,说的好累,她趴在了他肩头休憩:“……总之,我想夫君心里有数,怕真的有事变,夫君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原霁侧过脸,神情复杂又诡异地望她一瞬。
  她眼睛干干净净,冲他笑盈盈。原霁不得不承认,在关幼萱的全心全意下,他确实藏着更多的心事,像个坏蛋一样。
  原霁做下一个决定:“我也有秘密告诉你。”
  关幼萱惊喜,欢喜地等着他的秘密。原霁被她眼中的光话迷了一下,心里头跌个滚儿。他控制不住地伸手想揽她腰际,想啃噬,想摧毁。然而月暗星摇之夜,林海从容,他多么像禽.兽。
  原霁克制了一会儿,无事人一般转过头,凑到关幼萱二人,与关幼萱说自己藏着的秘密:“李泗此人,我心生怀疑……”
  在他低声讲述中,关幼萱眼睛越瞪越大——夫君之心机深,超她想象!
  --
  蒋墨府邸中寝舍深处,蒋墨一身汗已出,他虚弱地吸气,然而这只是开始。“胭脂笑”此药,药性剧烈,一夜绵长。蒋墨曾在西域见过男女中药后的反应,他心知自己躲不过去。
  而那可恨的张望若……
  他切齿颤颤,汗滴淋漓覆面,他掀开帐子,见张望若清清爽爽地靠坐在屏风旁,一杯一杯地饮茶。许是他神智昏昏,他向来厌恶张望若,此时怔怔看着,竟觉得这女人也眉目清正,自有一派豁然气概。
  她男儿扮装,雪青色文士袍,连耳洞都没有。她乌发常年束冠,身上一点脂粉香气也没有。她与蒋墨认识的所有女郎都不同,不柔软,不娇气,没有温柔,没有香气,她全身上下硬邦邦……就和一个臭男人似的!
  可是蒋墨此时看着她,心跳却越来越跳得厉害。
  蒋墨俯下身,气息颤巍巍。他指骨捏着床板,太过用力,手指发白。他卑微颤声:“你……我求求你,你快过来……”
  张望若笑,道:“好徒儿,如今你正神志不清,自是见个母猪都想上。但是为师不是那般趁虚而入之人,为师只是想惩罚你一番。徒儿,你且忍忍……待天亮了,也许就好了。”
  蒋墨心中恨怒她万分,却颤抖:“待天亮了,我就要死了!你过来、你过来!”
  张望若蓦地从袖中抽出一柄扇子,扇子抵着下巴,她轻轻摇了摇,遮挡住自己的神情。张望若微微扭头,不敢多看床上那美少年。蒋墨平时已经极致,而今柔弱动人、凄惨的模样,更是绝色……可惜呀,他是长公主的儿子。
  蒋墨已难受至极,他开始糊涂了,开始低下架子求饶:“我错了,老师,老师我再不那样了……你过来一下好不好,老师,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学生么?我已经认错了,你为什么不救我……你对我不好,我那般信你。”
  真真假假,他心中倒真生出了万般委屈。
  心性狭隘,让他远比旁人拥有更多的不平。自小父亲的忽视,原霁的优秀,关幼萱的娇俏……如今蒋墨恍恍惚惚,手指揉着额头。汗滴落在睫毛上,他冷不丁抬头看向张望若,眸中湿润,秀色涟涟。
  他颤声哀求:“老师,我真的错了……”
  张望若一怔,心跳猛地咚一下。
  这小孩儿,实在是长得漂亮。
  张望若心中生起怜惜,她情不自禁地被他泪光连连的眼眸望着、向前走了过去。她立在床畔边观察他,蒋墨躬身低头,颤一会儿后,他突兀伸手,用力将她扯了过去。
  张望若不出声,趔趄地被他拉得坐在床头。但她亦有自己的坚持,靠在床柱上,没有被他按倒。
  蒋墨仰头,便与她亲吻。
  亲昵纠缠,气息柔美。潺潺溪流汩汩之间,在流动间清甜万分。鱼儿游水,水中望月,虚幻间,整个世界变得虚妄万分。
  蒋墨仰着头,在这番亲昵间,寻到了些许平稳。他缓缓后退,鼻息与她若有若无地相蹭,他怔怔地仰头看她,睫毛上的一滴水淌在,落在她面上。
  张望若微黑的面容上有些许红意,她比起他,却镇定得多。她俯眼看着他,目中还带着三分笑意。
  蒋墨声音哑而黯:“感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