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偏偏孟怀谨的父亲病体沉疴,乍然听闻孟怀谨中举的喜讯,情绪一激动没扛过去。
  孟家是先喜后悲,孟怀谨要守孝也错过了当科的会试,议亲的事自然也暂时搁置。
  外人只道程五老爷对孟怀谨格外看重是因其前程无量,却不知孟怀谨是五老爷看中的未来女婿——
  提起女儿婚事,李氏也顾不上关心程卿,她对五老爷的提议面有疑色:
  “我们和孟家虽没对外公布结亲的消息,两家却是早有默契,原也是说了等孟怀谨明年金榜题名后再议亲事,现在议亲,会不会让怀谨分心?”
  蓉娘的确十七岁了,李氏怎会不担心女儿的婚事!
  可女人有大半生都指着‘夫荣妻贵’,未来女婿的前途也不能被耽误呀。
  程五老爷摸着胡须,“成亲可以等到明年,先把亲事操办起来,交换庚帖也不耽误孟怀谨的科考精力。”
  这样一说也挺有道理。
  庚帖就是婚书,上面会写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和籍贯等信息,先由男方把自己的庚帖送到女方家里,若女方允婚就将男方的庚帖留下,并将自己的庚帖回送男方,如此一交换,男女双方就订婚成功,剩下的就是择期成婚。
  交换庚帖前还要合八字,八字若合不上,议亲的程序多半要中止,能走到交换庚帖这一步的,亲事已然是十拿九稳,双方都可以对外公布婚讯了。
  丈夫说只进行到交换庚帖一步,李氏满意。
  像孟怀谨这样的佳胥是很抢手的,婚事若不早早定下来,明年孟怀谨进京会试金榜题名,京里的权贵人家也有女儿待嫁,榜下捉婿将孟怀谨半道截胡,李氏也没处说理呀!
  最稳妥的其实还不是交换庚帖,而是孟怀谨上京前就成亲。
  只是,那样显得蓉娘很着急,女方太上赶着,李氏怕女儿被夫家看轻。
  就是现在议亲,也不能由五房开口,李氏会找个中间人去暗示孟家,孟家若有意,自会主动上门求娶蓉娘,这本是两年前就该完成的程序,如今不过是重新续接上。
  孟家会不会拒亲?
  李氏根本没考虑过。
  孟怀谨现在还没为官做宰呢,蓉娘哪里配不上对方?
  除非孟怀谨心气高了,想踢掉程氏,给自己找个更有前途的岳家。
  程五老爷并不像妻子那么乐观。
  作为南仪县的地头蛇,五老爷知道南仪最近来了一个大人物,对方身份敏感,程五老爷不打算往前凑,偏偏孟怀谨和那边走的挺近,这和程氏一向的处事方针是背离的。
  孟怀谨的确是一匹千里驹,但若和程氏不同心,又有什么用呢?
  程五老爷此时重提议亲,并不是着急嫁女儿,而是用此事来试探孟怀谨!
  ……
  程卿在文会大出风头了。
  程卿月考排名进步了。
  亲近的人会为程卿高兴,二房可不会这么想,自打程卿在中秋文会上扬名的消息传回来,朱老夫人院子里的药味又浓了,黄氏知道婆母心中不快,请安问好越发殷勤,就怕朱老夫人的那口气会撒在自己身上。
  私下里黄氏也和身边人感叹:
  “文会有那么多人,就算珪哥不是最拔尖的,怎就叫程卿拔了头筹?”
  一群书生也太废物,竟叫一个十三岁的程卿压在头上。
  程珪从小就顺风顺水的,忽然跳出来一个程卿,外人肯定会将堂兄弟摆在一起比较,这次月考程珪名次退步,可见是受了不好的影响。
  黄氏倒不是替程珪操心前程,程珪有出息她这个当婶婶的固然会沾光,却也有限。
  程珪要当了官,朝廷会敕封程珪的母亲和未来妻子,怎么也敕封不到黄氏头上,要想和婆婆一样当诰命老夫人,黄氏只能指望亲儿子将来有出息!
  黄氏是瞧着程卿的表现,担心程卿将来报复二房。
  她嫁到程家时,程知远早就分家离开了南仪县,黄氏和倒霉的大伯子并无机会来往。
  无冤无仇的,凭什么让他们夫妻俩当这个恶人?
  别的不说,当日拦着程知远棺柩不让进府的,正是黄氏的丈夫程知述!
  等程知述回来了,黄氏还刻意提醒了几句:
  “老话都说莫欺少年穷,程卿将来若有大出息,我们如何是好?”
  程知述不以为然,“你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孽畜唬住了,他在文会上出的那点风头过段时间也就散了,功名都没有,谈什么出息!”
  黄氏抿唇,“他能考上书院,每月考试的排名一次比一次高,照这样下去,有功名也是迟早的事。要我说,上一辈的恩怨何必牵扯到现在,母亲不喜大哥一家,我们避得远远不就好了,你先前不让大哥棺柩进门,县里怎么议论你的……咱们做这些事并没有好处呀!”
  程知述脸上浮现出怪诞的笑容。
  “杞人忧天说的就是你,他想考功名是不可能的,实话同你讲,赈灾银贪墨案事关邺王,不管大哥有没有贪墨,倒霉牵扯其中想翻案根本不可能,朝廷早晚要定罪,犯官之子不得参加科考,那小孽畜永远都不可能有大出息!”
  第49章 :只想深藏功与名!
  邺王。
  黄氏紧紧闭上了嘴巴。
  那可是大魏朝权势赫赫的大人物,不是她这样的内宅妇人能随便议论的。
  大魏建国多少年,‘邺王’的封号就存在了多少年,世袭罔替的永久封爵,还有北面一大片封地!
  邺王一脉同出皇族萧氏,当年萧太祖带领同族起兵,夺得天下后论功行赏,封了亲弟弟做第一代邺王,为大魏镇守北蛮,时移势迁,当初的开国功臣有许多都丢掉了爵位走向落寞,唯有邺王府长盛不衰。
  邺王也对得起大魏历代天子的信重,为了抵御北蛮南下,邺王一脉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每一辈都有直系血脉在战场上牺牲……天下太平久也,北蛮也被邺王打怕了,从最初的大举入侵到近些年只敢时不时在边境骚扰,谁不知道这是历代邺王的功劳!
  “怎就牵扯到了邺王?”
  黄氏喃喃低语,她是真的好奇,程知远任职的河台府在大魏东边儿,邺王的封地在极北苦寒之地,从地理位置上看不该有交集才对。
  程知述也仅知道点皮毛,还是从二哥程知绪信里看来,但在黄氏面前怎能说自己不懂,胡乱呵斥了黄氏几句让她少打听:
  “总之这件事牵扯到了邺王便不好结案,天子信重邺王,不肯让邺王的名声受损,被贪墨的灾银能追回最好,追不回来只有严惩涉案的官员而不是刨根究底,你只要知道大哥程知远翻案无望,那小孽畜再有才华又如何,到头来连南仪县都考不出去……你莫要在无足轻重的人身上浪费精力,有那空闲时间,不如多去母亲面前尽孝,多关心珪哥,说不得二哥又要往上升一升!”
  程知述说了一大通,黄氏就听明白两点。
  第一,程卿有没有才华都无用,受到程知远牵连会丢掉科考资格,不足为虑。
  第二,程珪的父亲程知绪又要高升了,程知绪如今做着从五品的知州,再往上升半阶是正五品,要是连跳一大阶,岂不就成了四品官?
  黄氏听得心中火热。
  俞知府就是四品官,在宣都府虽不能置产买地,跟着俞知府上任的家人,在府城做的生意却不小,这是不用明说的潜规则。
  程知绪若能当个执掌一方的知府,她丈夫程知述就不用窝在家里打理祖产,也跟去任上做个什么买卖,一年少说要赚个几千两银子!
  黄氏舔了舔唇,“那还用你说,二哥两口子将珪哥儿放在老家读书是信任我们,我怎会怠慢珪哥。那孩子这次月考发挥不好,定是被影响了心情,我得想个办法开解开解他。“
  良心在利益面前轻如鸿毛,黄氏那点良心脆弱的很,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她甚至没时间为程卿惋惜,谁叫对方倒霉透顶,投胎成了程知远的儿子呀!
  ……
  整整七天。
  程卿把自己关在厢房里,理清了一屋子的账本。
  查到最后她都麻木了,脸色青黑,将整理出来的新账交给孟怀谨:
  “师兄,所有的账目我都理清楚了,现将总账交割给你。”
  她能不麻木吗?
  整整二十六万两银子的亏空!
  二十六万两银子若堆在一起,那要出动多少人才能搬动呀。
  更叫程卿心惊的是账本的来头,钱粮调拨,武器耗损,这是军中的账,那亏空的就是军费兵饷,这个差事简直要命。
  程卿现在完成了任务,不想大张旗鼓被谁表扬,她只愿深藏功与名低调离开,除了孟怀谨再没有别人知道账本是她清查的最好!
  程卿从中嗅到了危险。
  孟怀谨说有付出才有回报,程卿同意这话,她不太赞同孟怀谨的冒进。
  一省解元前途无限,孟怀谨掺和进这样大风险的事里是为哪般呀?只能说这人俊美的皮囊下藏着极大的野心,嫌正常的科考入仕太慢,要以捷径往上爬。
  太危险了!
  程卿若是孑然一身,也愿意学孟怀谨这样冒进,可她身后还有柳氏和三个姐姐,她若再出事,留下柳氏四人才真要任人欺凌啦。
  她的焦躁没有影响孟怀谨,孟怀谨细细翻看了程卿给的总账目,放下账本后忍不住感慨:
  “师弟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程世叔从前也是南仪有名的才子,无缘相见,我深感遗憾!”
  程卿才十三岁,谁教她看账本的本事,自然是死去的程知远了!
  四书五经可以慢慢学,程卿拥有的本事偏向实务,如果程卿都这样厉害,程知远本人更不会差。这样一位务实的官员死的不明不白,孟怀谨对此表示遗憾。
  孟怀谨亦心惊于官场的凶险,程知远那般厉害的人都仕途蹉跎了十几年,没等到熬出头就死了,真是令人唏嘘!
  程卿想深藏功与名,孟怀谨却有别的想法,没说要送程卿回南仪的事,反叫程卿好好休息:
  “师弟是聪慧之人,亏空如此大的账本不会是我要查的,你不妨好好休息一番,待我将账本转交后,或许那位愿意见见你。”
  不,我不想见!
  程卿脑子都气炸了,想对着孟怀谨咆哮。
  据说孟怀谨深受程氏大恩,她也算程氏子弟,孟怀谨为什么要如此坑她?
  她这样没有根基的小人物,卷进这种危险事里,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么。
  孟怀谨觉得她脸上表情生动有趣,顿时就笑了:
  “师弟先别拒绝,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有付出就有回报,你都已经付出了这么多,难道不想要回报了?”
  程卿哑了声音,“师兄说的回报,若和我父亲的案子有关,那就有劳师兄引荐了!”
  孟怀谨点头:
  “的确是有关系的,实话告诉你,河台府赈灾银贪墨案牵连太大,你若只将希望寄托在程氏身上注定会失望,这次的机会是我带给你的,能不能抓住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程卿的焦躁被抚平了。
  她要获得程五老爷的认可,是指望着南仪程氏能替程知远的案子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