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节
  林晓打了个哆嗦,握住他的手,声音发颤,“我娘呢?我娘怎么样了?”
  萧定安摇头,“我刚来,还没发现其他人。”知道她着急,他示意她照顾好自己,“我带人去寻。”
  林晓点头,“我娘往东边那条路去了。”
  “好。”萧定安拔腿出了院子。
  第156章
  萧定安刚到村口, 就有一个士兵来报,“营佐,院子里有孩子呼救。兄弟们在救火。”
  萧定安微微有些惊讶, 居然还有其他活口。
  他也顾不上多问, 示意对方赶紧救人, 自己则骑着马往东边那条小路驶去。
  萧定安骑马走了几里路, 发现路边有一男一女死在沟里。
  他四下看了看,很快发现不远处有匹马正在麦田里吃麦苗,不远处,有个士兵手里拿着刀追逐一个孩子。
  萧定安眼底寒光闪过, 脚尖一点, 运起轻功踏着麦苗往那边飞去。
  喜鹊从来没像今天跑得这样快,她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出她的极限,可身后那人依旧如鬼魅一般追着她。
  他拿着一把长长的刀,那刀上还染着血,正凶神恶煞盯着她。
  快了, 就要到跟前了, 那人举起刀就要挥过来,她下意识闭眼, 脚下依旧不认输往前跑,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命丧当场时, 鲜血喷到她脸上,她整个人定住。只见刚才那个恶鬼似的士兵正捂着脖子死不瞑目。
  喜鹊泄了气, 身子一软, 瘫倒在地, 高声尖叫。
  萧定安四下看了看, 上前抓住她的胳膊,“还有其他士兵吗?林姑娘的娘在哪?”
  喜鹊浑身颤抖,不停摇头,“没有,没有其他士兵。”她身子哆嗦,整个人恍惚,突然又哭起来,“奶奶还在牛车上呢。”
  萧定安怔愣了下,四处打量,牛车?没有牛车啊?
  萧定安急着找人,看着喜鹊,“你还好吧?能走吗?”
  喜鹊不敢看地上的死人,手脚并用爬起来,“我能走。”
  等她平复好情绪,萧定安才问,“说说刚刚的情况。”
  喜鹊脸吓得像窗户纸一样白,“我和村里其他六个孩子坐在文先生的牛车上,那个士兵一直追在后头,眼见快追到我们,文先生让关和赶车,将我们全都撵下车,还让我们分开逃跑。”
  生死关头,谁都怕死,文先生抛下他们,只想一家活命,她能理解,可喜鹊还是难过。
  萧定安四处逡巡,果然发现不远处有几个孩子正在奔跑,他冲那几个孩子招手。
  那几个孩子无动于衷,依旧跑个不停,萧定安示意喜鹊喊他们回来。
  喜鹊点头,往其中一个孩子跑了过去。
  没过多久,那几个孩子被喜鹊劝了回来。
  一伙人上了小道,喜鹊发现文先生和文娘子死在沟底。
  喜鹊嘴巴张得老大,就好像脚底生了根呆愣在原地,她咽了几口唾沫,嗓子干涩得厉害,他们没有抛弃他们。他们是想为他们拖延时间。
  其他孩子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跪倒在地,“他们?他们怎么死了?”
  其中一个孩子跑的时候,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大约半柱香前,文先生驾着牛车往刘家村跑,后面有一个敌兵追过来。
  虽然那敌兵距离他们有几里远,但他们驾的是牛车,车后还坐满了人,速度慢上许多,而那个敌兵骑的是马,速度比他们快多了,几乎一眨眼的功夫,那敌兵就缩短了一半的距离。
  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文娘子搂着宝柱心惊胆颤,文先生大力抽打牛屁股,时不时回头瞅两眼。
  就要被追上了,追上后,他们全都会死,文先生抿了抿干涩的唇,问身后,“你们谁会驾牛车?”
  孩子们只顾着哭,没人回答他的问题,文先生胸口涌起一阵怒意,又大声重复一遍。
  关屠夫的小孙子关和抽噎着说,“我会”。
  他今年十一了,别家的孩子这个年纪能跟父母一块去买猪仔,他家人多,不需要他去,所以他就留下来看家。
  他家有牛车,他很小的时候,他爹就抱着他在牛车上坐。他家的牛都是他放的,放牛的时候,他就骑在牛背上。赶牛车自然不在话下。
  文先生示意关和坐过来。
  关和忘了害怕,一点点挪过来,直到文先生将缰绳交给他,文娘子哑着嗓子,不停摇头,“你别下去!你别下去,宝柱不能没有爹,我求你。”
  关和吓得差点摔下牛车,文先生眼疾手快将他拉了回来,重重握住他的手,扭头冲文娘子道,“这牛车跑得太慢了,迟早要被追上的!”
  文娘子沉默了,看了一圈哇哇大哭的孩子们,又低头看向一直昏迷不醒的李秀琴,她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李秀琴肚子上,这是秀琴盼了十几年的孩子呢。她是两个人呢。
  文娘子只觉得有万斤石头压在她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对死亡的恐惧使她每根骨头都在发抖,她将宝柱包被上的布带解开捆在李秀琴身上,声音发颤,“你一个人下去没用的。大家都得下去才行。”
  文先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堵得自己呼吸都觉得困难,这些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让他亲手推他们下车,他怎么忍心。可他媳妇说的对,这车太重了,他看了一圈孩子,咬了咬牙,冲其他孩子道,“待会儿,我喊三声,你们抱着头跳下牛车,然后分别往各个方向逃,听到没有?如果有人不下车,我就将你们踹下去,听到没?”
  这是要舍了他们?孩子们哭得更大声,有的孩子乖觉,不停哭求,“文先生,我不要下去!”
  “我不要下去!文先生,求求你了,我不要死!”
  “我不要死!”
  文先生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求饶而心软,往日温润如玉的嗓音变得冰凌凌,如数九寒天的冰刀直插入他们的心,“一、二、三!”
  孩子们万念俱灰,只能抱头滚下牛车。
  “文先生也跟我们一块从车上跳下来,文娘子担心他,在他后头也跳下了牛车,关和一个人驾着牛车往前跑了。”
  文先生和文娘子原本想拦着那敌兵拖延时间。可他们一个是文弱书生,一个是手无寸铁之力的娇弱妇人。两人跳下牛车,又爬下河沟,逼得对方下了马。
  但对方手里有刀,哪怕两人合力一前一后抱住那男子的腰,没几下就被对方杀死。不过因为死的时候,两人将敌兵抱得太死,还是为孩子们争取不少时间。
  这对夫妻可歌可敬,萧定安将夫妻俩抱到岸上,拍拍孩子们的肩膀,“你们是跟我一块去刘家村,还是回小庄村?”
  孩子们抬头看向小庄村的方向,虽然火都扑灭了,但房屋上方浓烟滚滚,显见遭了大灾。
  “没事儿,那些敌人已经被我们消灭了。现在村子里是我们的士兵。”
  孩子们被吓怕了,没有大人陪同不敢回去,全都眼巴巴看着萧定安,“我们跟你走。”
  萧定安点头,几个孩子拽着他衣摆,“将军,咱们能埋了他们吗?”
  这几个孩子实在太小,喜鹊算是里面最大的了。
  在这些孩子们看来,人死后要埋起来,不能就这样躺在地上。
  萧定安揉了揉孩子们的脑袋,放柔声音,“还要定棺材的,不能就这么埋了。走吧,咱们先去找牛车。”
  孩子们恍然大悟,乖乖跟在他身后。
  萧定安曲起手指吹了个响号,他的坐骑从路边飞奔而来,没一会儿就到了他旁边。
  萧定安牵着缰绳,带着一群孩子们往前走。
  要是搁以前,这些孩子一定会盯着马瞧个稀奇,但他们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祸事吓怕了,早就没了往常的活泛劲儿,只剩下胆战心惊,走起路来,也是左顾右盼,生怕又有敌人蹿出来。
  一行人到了刘家村贞节牌坊那儿,发现路没了,这儿设了一个木栅栏扎成的路障,几十个壮劳力在栅栏另一边,每人手里拿着家伙什凶神恶煞瞪着他们。
  待他们靠近,里面有个壮劳力认识其中一个孩子,“花儿?”
  花儿在那伙人里逡巡一圈,终于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舅舅!”
  受了惊吓的花儿此时看到亲人终于能缓过劲来,小身子像炮弹似地冲过去。
  刘家村的村民们发现萧定安没拦着,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回头冲关和道,“是他吗?”
  关和摇头,“不是他。这是林叔家的客人。我以前见过的。”
  村民们这才发现自己误会了。
  萧定安上前道,“刚刚那个敌兵已经被我杀了,不知你们有没有看过一辆牛车?”
  路障被人移开,孩子们将关和围起来,喜鹊问关和,“奶奶呢?”
  关和指指后面,“在村子后面。”
  村民们带着萧定安到了李广角家,李秀琴躺在李家床上,至于那个小婴儿此时在另一间房里睡得正酣。
  萧定安视线落在李秀琴那染了血的裙摆,蹙了蹙眉,“你们村有大夫吗?”
  刘淑惠坐在床沿,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人,可还是一五一十答了,“有,我家老头子就是,他正在灶房熬药。但是这药太霸道,他说要是喝下去,她肚里孩子就保不住了。我们正在愁呢。”
  李卢丁气得直跺脚,“娘,怎么能不喝呢,要是不喝这药,我大姐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萧定安看向他,“她还能坚持多久,我现在骑马去县城找大夫,还来得及吗?”
  李卢根想了想,“我爹说还能等半个时辰。”
  萧定安点点头,飞奔出了李家院子,翻身上马,没过多久一人一马消失在巷子转角。
  萧定安骑马途经小庄村,连马都没下,只来得及跟林晓说“你娘在刘家村”,就驱马离开。
  也是他运气好,半道上竟遇到了方六曲。
  说起来方六曲突然出现在附近也是有缘故的。
  边城被敌军破了那晚,许多将士丢了性命,军医们吓得四下逃窜。方六曲对新陵不熟,他唯一来过的地方就是林满堂家,自然而然就想过来找他们。
  他披着绿草编织的蓑衣,头戴草帽一路躲着士兵往这儿赶,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只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刚在沟里躲避士兵就看到小庄村着了火。
  他蹲在沟里,看到援军来到,赶紧从沟里爬出来。
  现在听萧定安说林家没事儿,只有他师傅受了伤,方六曲不敢耽误,当即上了萧定安的马跟他一块往刘家村赶。
  另一边,林晓赶到外祖家,李秀琴已经醒了,看到女儿平平安安,她握住女儿的手,不舍得松开。
  等脑子意识全部归位,李秀琴才注意四周是她娘家,有些呆滞,“我怎么会在这儿?”
  林晓便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遍。至于上车后的事,她就不得而知了。
  喜鹊几个孩子将后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关和是最后见到文娘子的人,他冲李秀琴道,“文婶让我跟您说,要是她死了,请您帮她把宝柱养大。她下辈子当牛作马报答你。”
  李秀琴得知文先生和文娘子都死了,忍不住落下泪来,“都是我,要不是我一直昏迷不醒,他们也不会死了。”
  林晓来的路上,看到文先生和文娘子惨死,心里忍不住悲伤。